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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在他的脑海中都只是瞬息,一些声音,一些片段,一些哭泣,一些怒吼,而后是无数人滚落的头颅。
他手中的剑在颤抖,他亦在压抑。没想到他苦苦追寻了十载的真相,此刻就在眼前。
开口的人是秦臻,亦是十年前来知世府求药的那对父女中的父亲。
知世府与向家双双遭难,秦臻却如乘东风,在这十年里官运亨通,扶摇直上。谁出卖了谁,谁求取了富贵荣华,还不够清楚么?
倒是向老元帅和老师瞎了眼,如此善待了一只白眼狼!剑无缺双拳紧握,许久,才缓缓松开。不急...不要急...不能急...慢慢来,十年都等了,不差这一会,有的是时间,还有的是时间。
“秦戊还未回来?”秦臻放下手中的笔,糅捏着有些酸胀的眉弓。
一旁伺候多时的管家躬身答道:“尚未回来。”
秦臻闻言,略显灰白的厚眉不由拱起,“秦戊向来守时,此行莫不是生了什么变故?令秦午秦未即刻前去一探。”
“喏。”管家退下。
此时,相府的大门被人敲响,剑无缺将自己的身形掩低,趴伏在屋檐的背面。
来者是王宫宫女,她话音带着哭腔,对开门家丁言道:“快告诉相爷,雪夫人不吃不喝已然数日!再这么下去,小姐...小姐会死的!”
家丁闻言急忙转身向府内跑去,仅剩那名宫女在原地徘徊拭泪,频频向府内张望。
那名家丁在秦臻的书房外止步,他急呼:“相爷,宫内有变!”
秦臻披着件皮裘打开房门,看着那名家丁,言道:“还是小姐?”
“是。”家丁颔首。
秦臻灰眉紧锁,窄薄的嘴唇迸出一句冷语:“这个孽障...备车!”
“喏!”家丁躬身拱手,快步退下,片刻后,他便牵着马车候于府门外。
秦臻换好朝服,仅带了数名护卫,出门而去,马车向着王宫疾驰,剑无缺则在路旁,跟着马车轱辘的碾动声,在众多墙壁瓦宇间起落不停。
马车驶进王宫,一道黑影也在宫闱飞檐吞没的暗处潜入了王宫。
这样的追踪于剑无缺而言太过容易,就像举手投足,吃饭喝水,本能罢了。
秦臻一行人在宫女的接引下,行至惊花苑,此地是姑惑行云为雪夫人所兴庭院,其中趣石流水自然不在话下,更有小桥渔舟,落花苇草。
在雪国,此时若想有流水,非温泉所不能,岸上白霜,水中氤氲,苇草悠悠,波光荡荡,端得上是一方美景。
可众人却无心欣赏,秦臻立于雪夫人的住所门前,冷了一路的脸终于化冰,他轻声柔语言道:“花儿,开门罢,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呢?”
房中灯火未亮,在夜里裹不住一丝温暖。
“本宫与丞相,无话可说。”房内传出的声音虚弱却坚定,听不出悲喜,亦听不出怨怒,就像人已无心,就像树已无根,就像世间一切事都已无关于己。
秦臻闻言,深邃的眼眸微眯,他对左右冷道:“撞开!”
左右侍卫遵令,毫不忌惮此处是王宫,二人合力出脚,那扇门如若纸糊般被踢开。
木栓发出惨烈的声响,寒风呼啸灌入,雪夫人长长的裙摆在风中摇曳,婷婷而立的她像激流中娇柔的花,不知何时会不忍冲击,夭折殒命。
“父亲,您是想我如对待仇人般对待你么?”秦繁花一字一顿的言道,一字一踉跄,一顿一颤抖。
“天气尚寒,怎么连火也不生个?”秦臻扶着秦繁花,满脸疼惜,急忙着人端来炭盆和热食。
数名宫女在房中游走一周,将四处的烛火点亮,顿时寒意尽去,温暖了不少。
秦繁花挣出秦臻的手,凄楚笑着:“您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女儿的冷暖?”
“女儿不过是您的一颗棋子罢了,如今,这颗棋子的作用亦已用尽,还需要如此虚伪么?”
秦臻挥手,令那些侍卫与宫女退下,待门扉掩上,他才独自坐于桌旁,言道:“若你是颗已无用处的棋子,今夜为父便不会来此劝你,任由你自生自灭岂不更好?”
“那女儿是不是还应该庆幸,庆幸自己尚有价值?”秦繁花如同冰雪般的眸子里流出半分自嘲,一丝讥讽,数缕悲切。
“他如今只不过是个死人,叛党而已。再也不是那个人人敬仰的那个雪龙将军!你现在去王城转上一圈,几人还会谈起他的英勇过往?如今谈起他,谁人不是唾之鄙之?谁人不是厌之弃之?”秦臻言道:“世人皆信的真相,为何唯独你不信?”
“父亲会不会不相信自己?”秦繁花轻轻的问着,“可女儿就算不会相信自己了,依然会相信他。”
“父亲不懂吧?也是呢,父亲这一生又何尝有过爱,又何尝懂过爱?”秦繁花绝美的脸上滑下两行晶莹,无声无息。
秦臻举起茶杯的手微顿,杯中的水有丝难显的涟漪,他冷道:“为父不需要懂,成王败寇,胜生败死,我如今一人之下权倾朝野,他呢?身败名裂尸骨无存!这便是懂与不懂的最大区别。”
“爱?哈,世间最过无用,最过脆弱的便是爱。”秦臻一声嘲笑之后,静静的看着秦繁花,言道:“就算你曾经,或者此时依然爱他,那又怎样呢?你们曾经不可能,是君臣之隔,以后亦不可能,是生死之隔。或许再过那么几年,你便不会记得这个人了,什么天长地久生死不渝,时间...能轻易将它的摧毁消弭。”
“你缺的...只是时间罢了。”
“时间?女儿嫁给君上的时间够长么?十年了?嫁给君上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十年,很长了吧?可为什么他声音言语却像有人在我的心里日夜篆刻呢?”秦繁花掩面,泪珠儿渗出指缝,啪嗒啪嗒的跌落在地上,她双肩耸动,哽咽难休。
时间,对有些人而言,是流水,一分一秒,一点一滴,不管是怎样的不可割舍,总能被稀释,被涤净。对有些人而言,时间...却是酒,越是深处越是浓醇,越是将人熏绕得如处幻梦,不能自已,无法自拔。
“在与他遇见的第一次,女儿就喜欢上他了,虽然我看不见他,但是听着他的心跳,我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都是那一般无二的急促,悸动。我与他早已托付终生,是您阻拦,将我嫁给了君上。”
“这些年,女儿不管什么事情都依您了,父亲。可是...您为什么还要害死他?您不是说过...只要我嫁给君上...您就放过他么?”
“您明明知道...您,明明知道!他是我唯一爱的人......”
“为什么...您还要害他?您就这么恨您这个女儿么?”
“本来啊,他可以不去冰原的...但是为了我的眼睛...他去了...就算知道这可能是你的陷阱...你的诡计...他还是去了...他怎么这么傻啊?他为什么不问我愿不愿意啊?只要他活着...我一辈子看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至少...我还能听到他...触碰他...感受他...至少还活着,还有希望;至少活着,还有以后...可现在呢?可现在呢......”
秦繁花跪在这个渐渐温暖的房间,周身却更加寒冷,她的双臂环抱着,像环抱着他,却环抱着...空气,像环抱着自己,却环抱着...空气。
她哭得如泣如诉,像首凄美婉转的歌谣,歌者在啼血,闻者在肝肠...寸断。此时,此刻,此情,此地,她...是在“唱”给自己听。
秦臻的神经被这长长的哭声折磨得不胜其扰,他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拍在桌上,如只被人撩拨了许久的怒虎,他低吼:“够了!”
“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哪还有一丝国母之威仪?!”秦臻起身,看着依然跪在地上流泪的秦繁花,已不想再多作纠缠。
“雪夫人,请您清楚您的位置,管住自己的言行,为个已死的反贼流泪可不是一位国母能做的,若是君上哪日不堪忍受此辱了,夫人一个人受苦事小,连累了秦家事大,您可不是孤家寡人,还请夫人以后在深宫中,步步为营,谨言慎行。夫人,若无他事,还请让老臣告退。”
不待秦繁花应允,秦臻便开门而走,他紧了紧左右为他披上来的披风,冷冷的对守在房外多时的宫女言道:“若她再不吃,将小公子带来便是。”
“喏。”那名宫女眼角亦是微红,福了福身,轻声应下。
众人如来时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仅留那名小宫女在苑外,看着那些离开得丝毫不会踟蹰犹豫的身影,她心中猝不及防得如同被针扎了般疼痛,果然...这个世上,已经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疼惜小姐了。
宫女看了眼苑中秦繁花的住所,狠狠的抹干眼泪,咬着嘴唇,提着裙摆向小公子所在分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