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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喧嚣了一日的大宋京师开封府,总算是微微的平静下来。随着街上游人渐渐稀少,繁闹的夜市,亦逐步的收场,至于早市,则尚要等到五更天去了,所以,街道上倒也呈现出了难得的静谧,只有稀稀拉拉的正在收摊的小贩,以及一、二名穿梭于街头巷尾打更报时的行脚僧。对于这座彻夜烛火不息的汴京城来说,这倒还真是一段最为沉静的时辰了。
突然,御道传来一阵阵马蹄急踏而过的嘈杂声,仿佛一下子便将这个还未熟睡的城市彻底的惊醒,滞留街上的小贩、游人纷纷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往御道方向打量,道路两侧的居民,也陆续推开小窗,不安地张望。
车队的御者,以及护卫左右的骑士们,最终在大宋皇宫正门宣德楼下勒紧了缰绳,终于得到休息的马匹纷纷嘶嘶的喘气,少数几匹不安分的,还在左右来回打转。看到这样的景象,城楼上的禁卫们迅速集结,做出戒备。
“快开宫门”,晋王赵光义喝道。
城头的禁卫都望向他们的校尉,而校尉则眯着眼,透过昏暗的灯光,打量着楼下的说话者,“原来是晋王殿下,宫门夜闭,非诏不启,尚请殿下恕卑职不能开门了”。
“开门,我是王继恩,陛下昏迷,须马上进宫延诊,有什么责任,我来担着”,老太监打马上前说道。
“这……”
“再不开门,陛下龙体有损,你负得起责吗?还不给我滚下来开门”,赵光义怒道。
校尉咬咬牙,还是回复道:“诺,卑职马上开门”。
终于,吱呀一声,宫门缓缓开启了。
老太监对着御者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马车驶进去”。
“诺”。
赵光义紧紧地盯着曹彬,同时暗运真气,随时准备应变,他生怕曹彬突然反悔而有所动作。但是,只到马车完全驶入宣德楼门洞中,曹彬也一声未吭。赵光义看他的眼神,也从紧张、提防,渐渐的变得和蔼起来,最终堆满笑容道:“此次枢密使大人一路护驾,真是辛苦了,来日,本王必有厚报”。
“不敢担,王爷言重了,不过是下官分内之职罢了”,曹彬施礼道。他自然知道晋王赵光义真正感激他的可不是所谓的“护驾”。
曹彬远远望去,载着皇帝的御驾已经完全没入内宫,缓缓关闭的楼门,最终将它隔绝在了一个自己再也无法接触到的世界。心里暗叹一声,曹彬向赵光义拱拱手,道:“王爷,下官告辞,陛下这一昏厥,枢密院恐怕有得忙了,在下得回去,做好相关布置,不然非出乱子不可”。
“曹大人尽管去忙,有用得着本王的地方,只管开口,本王无一不从”,晋王微笑道。
“多谢王爷厚爱,下官告辞”,曹彬施礼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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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陛下昏厥不醒,已被送返皇宫”,相府的探子急匆匆地向赵普报告道。
“什么……”赵普跌坐在书房的座椅上,今夜他整宿未眠,一方面是等待京郊“狩猎”的结果,另一方面,则是在签署各种公文,准备应对晋王倒台后的朝局变化。虽然皇帝陛下的意愿是尽可能降低政治的动荡,可是他怎么舍得放弃这样一个搅风弄雨的时机呢,他早已拟定一份详细的表章,只要晋王的罪名落实,甚至只是带上嫌疑,他炮制的这份“晋王党人”名单,就将出现在明日的朝堂上,将名单上的大臣——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晋王党,或只不过是他赵普个人的反对者——全部黜落,或罢官、或降级、或外放,总之,若无意外,明早过后,朝廷将彻底是他赵普的一言堂。只是,万万想不到,他等来的,竟然是皇帝昏厥的消息。
沉默片刻后,只听赵普接着问道:“晋王呢?”声音中,透露着一种无力感,又分明还抱有一丝侥幸、期待,甚至是不甘。
“晋王护送御驾回宫,直到宣德楼,现在想必已经返回王府了”。探子禀报道。
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赵普还是失望的闭上了眼睛,突然沉声道:“曹彬呢?他干什么吃去了?”
“禀相爷,曹大人是和晋王一道护送御驾返回的”。
“这个首鼠两端的混账!亏得老夫还那么器重他,原来也只不过是棵墙头草”,赵普恶狠狠的骂道。
“相爷,我们怎么办?要不要立刻进宫?”侍立一旁的相府首席剑客赵信沉声问道,他是赵普最为倚重的亲信。
“人家会放我们进去吗?”
“您是宰相,他们谁敢拦您?”
“晋王是皇弟,不也没进去,还不是安安分分地止步于宣德楼”。
“他那是装模作样,不过是撇清自己,自会有人对皇帝陛下下手,他犯不着惹上嫌疑罢了,要说‘安分’,晋王可跟这个字眼沾不上边”。
“是撇清自己不假,可是他也是在堵我,他一个皇弟,都恪守无诏不入内廷,我一个外臣,难道还能硬闯不成”,赵普苦笑道。
沉默片刻,赵普起身道:“去曹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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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相爷到”,曹彬府前传来赵普车架摆到的唱和声。
“我们相爷来拜会枢密使大人”,相府的长随将门贴递给曹府的门子,门子刚要转身入内禀告,只听身后传来曹府二爷曹华的声音:“赵相大驾光临,某家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呀”。
“曹二爷好啊”,赵普从轿中走出,对着曹华略微点点头。
“相爷好”,曹华脸上堆满了笑容。
“曹枢密呢?”对于曹彬竟然没有亲自出迎,赵普心中非常不满,虽然政事堂和枢密院并称“二府”,不过政事堂的宰相(中书令、门下侍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才是大宋王朝的百官之首,枢密院只不过是一个最高军事机构而已。但赵普还是强忍怒气,故作从容地这样问道。
“家兄从宣德楼回来后,只在家打了个转,换了身衣裳,就外出了,许是去枢密院了,又或是去了外间巡视,我看他一脸肃然,就没敢多问,怎么,出什么事了么?”曹华一脸茫然地问道。
看着曹华一脸虚假的无知,赵普一阵厌恶,淡淡地说道:“等曹枢密回来,告诉他,本相曾经来过,就是了”,说完,也不回答曹华的问题,拂袖回轿。一回到轿内,赵普再无刚才的锋芒,目光呆滞的瘫坐着,眼神中充满了失望。赵信对着满脸歉意的曹华拱拱手,道:“二爷请回”,然后便命令相府随从们摆驾回府了。
等到相府仪仗渐渐的远去,曹华脸上伪装的歉意、赔笑渐渐敛去,面色阴沉地走回府中,径直走回内院。
“走了?”端坐正厅的曹彬淡淡道。
“大哥,这明明是千载难逢的契机,你怎么就轻轻放过了呢?现在正是赵相最需要我们支持他的时候,只要我们和他联手,将皇长子推上皇位,这策立之功,就可保我曹家永盛不衰啊,你怎么能硬生生推走赵相,窝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呢?”曹华不满道。平素里,在曹彬面前,曹华多话也不敢说,只是今天实在有些愤懑,这才抱怨了一番。
曹彬知道他的心思、情绪,也不怪责他,只是淡淡说道:“你以为赵相必胜吗?”
“赵相乃文臣第一人,大哥你是武班第一重臣,一文一武,合东西两府之力,再加上德昭皇长子的名分,谁敢与我们争锋?”
“晋王心思整密,且在朝中经营多年,赵相未必就是他的对手,何况,晋王既然敢走到这一步,就必然还留有后手,我们为何要冒这种风险?”
“大哥……”
曹彬挥挥手打断他,继续说道:“陛下若还清醒,不用多言,我自将誓死效忠,无所谓选择不选择,只是陛下既然昏厥不醒了,我就不得不为曹家考虑了,我且问你,即使我们倾尽全力,协助赵相,扶持皇长子登上帝位,新皇是会更信任我,还是更信任赵相?”
“这,恐怕还是赵相”,曹华如实答道。
“这就对了,下注皇长子、赵相,我们曹家冒着风险、拼着老本,也仍然位在赵相之下,也就是说,我的地位没有任何的改动。反过来,如果我下注晋王,我什么也不用做,晋王也会无比感念我,而且我前面最大的一块石头——赵相,也会被晋王搬走,我们将成为最大的收益者。这就是所谓的无为而无不为。”
曹华还在消化曹彬的话,却又听曹彬继续说道,“若是皇帝指定了太子,特别是如果指定的是二皇子德芳,我知道陛下心中是属意二皇子的,我自然愿意倾尽全力,助其登位,也算是回报了圣上这些年的隆恩圣眷。可是圣上偏偏尚未来得及立储,德芳作为二皇子,没有任何继统的合法性,即使我们提出,赵普也绝对不会赞同,毕竟他是德昭的坚定支持者。何况,若不是他坚持反对,认准了嫡长子继承制的死理,说不定皇帝早扶持德芳做皇储了。”
“德芳和德昭,谁是太子,有这么重要吗?”曹华不解道。
“对我们曹家来说,太重要了,我且问你,我曹家如何拥有的今日的权势、地位?”
“如果按开国功臣来算,我们确实排不上号,只能说是资历最轻的勋贵。我们曹家的繁盛,应该说来,是得益于皇帝陛下的‘杯酒释兵权’,剥夺了开国勋贵们的权力,将他们投闲置散”,曹华说道。
“对的,我曹家,就是勋贵的替代者,或者说,我们虽然也是开国勋贵,但是我们资历最浅,让陛下既像器重其他勋贵一样,器重我们,又不害怕我们会尾大不掉,所以才能得到幸免,没有遭到权力上的清洗。另一方,勋贵们也将我们视作是他们的最后代言人,所以他们也会无条件地支持我们,动用他们在军队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力挺我。可是,一旦他们有了重新走向前台的机会,他们还会需要我们曹家在前台唱戏吗?”
“你是说皇长子会恢复勋贵的权力”,曹华吃惊道。
“不错,皇长子德昭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对开国勋贵这些叔伯辈们怀有很深的同情,总觉得圣上不该过河拆桥,黄袍加身后就反过来提防他们。所以,如果德昭继位,他定然会推翻圣上的苦心安排,会让勋贵的权力重新浮出水面,这也是圣上为何不愿德昭继位的原因。你以为,凭借我们在军队中那点微薄的根基,真的是勋贵们的对手吗?我可以料定,只要德昭继位,我们曹家肯定逃不脱被边缘化的命运”。
“所以,这原本就是一个死局,我们最好的选择是支持二皇子德芳,他仁和、但不失果决,而且会坚持圣上既定的权力分配格局,但赵普等不会支持,只有我们一家,则无法成事;如果我们支持皇长子和赵普,则只能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赵普仍然会稳稳地踩在我们头上,而我们却要面临勋贵权力复活后的挑战,最终可能会落寞收场;只有支持晋王,我们什么也不必做,就能维持现状”,曹华整理思绪道。他们曹家的权势、地位,来源于大宋复杂的权力平衡,而开封郊外的那场“狩猎”,已经让各种权力之间的平衡出现了松动,大宋将何去何从,他们曹家将何去何从,都取决于谁是最终的继位之君。赵光义,对曹家来说,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无疑是一个“最不坏”的选择。
“怎么样,你明白了?”曹彬无奈的笑笑,说着起身往外走去,“我出去巡视巡视,希望开封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其实,他是心中极为不安,才希望出去透透气,找点事情做,分散、排解自己的苦闷。因为,一种对于皇帝信任的辜负,在腐蚀、煎熬着他的内心,毕竟是他亲手将皇帝送回了内廷,是他亲眼看着皇帝的御驾湮没在宣德楼无边的黑暗之中。自己只是一个自私、胆小的懦夫、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