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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人海中,一袭戴着草笠的白衣身影默立在湖边,远处萧氏父女的声音传来,他隔着一重重的人群,看向全身湿透的萧如悔。纵然只能远远望见她的背影,也不禁锁紧了双眉,连袖中的手也不自觉地攥紧成拳头,手心被指尖掐得有些生疼了起来。
他恍然间想起数月前的一个夜晚,萧如悔倚在窗边,执着一把轻罗小扇,徐徐地扇着风,她看着窗外的黑夜里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在草丛间飞舞,用手掩了下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的头发上仍沾着刚出浴时的水珠,香气朦胧,有些凌乱又慵懒地耷拉在肩膀上,任凭窗外的微风轻轻吹动着发丝。
他拿来柔软的手巾擦拭着她的长发,说道:“丫头,你瞧你,头发还未擦干就出来吹风,当心受了凉又要吃中药了。”
她听后轻轻一笑,说道:“没事的,蓝秀每次都会给我准备甜甜的蜜饯子。再说有阿泽你在,我不会受寒的。”
“你呀。”他抚了抚她的头,无奈地笑道,“天还未大热,还是穿得暖和些好,我去把你的披风拿来,你乖乖披上。”
他转身走到门边,伸手取下她那件墨蓝色的披风。
“阿泽。”萧如悔忽然出声道。
“嗯。”他应了一声,拿着披风向她走来。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无法原谅的,深植入骨的恨意。”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的,背对着他,正安静地倚靠在窗边,他停下了脚步,恍然一瞬间,他感觉她仿佛离他很远,像一缕渐渐飘向远方的风,让他捉不到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为何突然这么问?”他将披风搭在她的肩上,将绢带系好。
片刻的寂静后,她淡然一笑,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我只是胡思乱想罢了。”
“丫头,你从小在这座府邸长大,未曾接触过外界的纷杂,又会恨谁呢?”他说道。那时夏泽并没有将萧如悔的那句话放在心上,可偏偏如今又印证了当时之言。
他认识她十年了,这十年间,却从未发觉她对自己的父亲竟有着如此深的恨意。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不喜欢父亲为她安排的一切,包括他在内。
夏泽压低了他头上的草笠,转过身,朝人群的边缘走去。他经过那些官吏和贵妇的身边,他们都未看清这顶草笠下的容貌,只当是一名再平庸不过的过客,为他稍稍让开一道后,继续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萧氏父女。
其中有一句话最为刺耳。
“原来这萧家的二小姐并不想嫁给夏南公的儿子,坊间都说他们是青梅竹马,自幼感情深厚,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真是个笑话!”
是啊,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有始无终。
她若真的将他放在心上,那夜又怎会说出“阿泽,我若死了,你可另娶”的话来。而他竟然为了这一句话,担忧得整夜无法入眠,最后只身离开南公府,骑着马一路跟随在东巡的车队后面,从夏城追到了落雁湖。
他像是自嘲般开始发笑。
“丫头,我早该想到是你烧了庚帖。”
那夜萧太宰遣人唤他去大堂,他看见来报信的小僧攥着自己布衣的一角,低头站在堂中,听见他的脚步声传来时,稍稍抬起了头,有些怯缩地望着他。
“小师父,你把方才同老夫说的话,再说一遍。”坐在太师椅上的萧太宰说道。
慧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你别害怕,慢慢说。”他宽慰道。
“我......我今早瞧见萧姐姐来到寺中,说有困惑要找师父商量,之后的事我不知道。但是香堂里的两盏香烛,是我一大清早新换上的,按道理,不该被风吹倒啊。我,我只是觉得奇怪,庚帖怎么会自己烧起来了。”慧空挠着头,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
夏泽听罢,脑袋嗡地一声变得空白,只听萧太宰猛地拍了下桌案,忿道:“这个逆女!竟做出这等事来!”
“大人,我我我没有怀疑萧姐姐的意思!萧姐姐怎么可能自己烧了庚帖呢?”慧空急忙说道,脸红得像个柿子。
“岳父大人,小婿也觉得此事尚不能断言。”夏泽说道,“阿悔心性温顺,一向谨慎懂事,是不会这般做的。这件事也许只是个巧合。小师傅,明日我再将写好的庚帖送去寺中,还望小师傅多加照看了。”他转向一旁的慧空说道。
慧空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像是找到了救星,道了声告退后立马跑出了大堂。
当黑夜重新回归于宁静,太宰府内被惊扰的人们都各自歇下,他来到萧如悔的房间,看着榻上女子的睡颜,他的内心已不再平静。
阿悔,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她额前的碎发,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也许是他想多了,他曾是这般天真地想到。
可是今日,他还是听见了此生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席话。
“没想到我们的婚事,对你来说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近十年的朝夕相伴,终究也没能捂热你内心的一丝一毫......”
他自言自语着,失了魂魄般径直走向湖岸后的树林里。
阿悔,这十年都是一场梦吗,是你做给你父亲看的一场戏吗,我只是你戏中的戏子,可笑地错负了情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