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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家,萧三娘自然是去生火做饭。陈曦与父亲一起将稻子都堆到屋子里,他家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小院子,正门正对着的是厅堂,厅堂左右是东首房和西首房,东西两面分别是两间小屋子,西面的屋子是堆落粮食和杂物的仓库以及茅房,东屋则是厨房和浴房。
待到饭香飘出时,陈曦父子的事情也忙完了,于是便开始洗手吃饭。
做农活是极耗体力的,所以三娘今晚煮的是干饭,不是往日的稀粥。
等到饭菜上了桌,陈曦便狼吞虎咽起来,做了农活后会觉得特别累。此时吃什么都会觉得特别香。可是他一边吃着,一边却感到家里的气氛有些古怪,父母都不怎么说话,甚至母亲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父亲见此竟然也不吃了。
从那保长二大爷与母亲说了那些话后,直到回家,他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直到此刻终于证明了他的猜想。所以陈曦瞄了两眼,快速的将碗里的饭吃完,然后放下了碗筷,也陪着父母一起大眼瞪小眼起来。
一家三口都不说话,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他。桌上的油灯不时的发出一声声噼响,这也是家里唯一的声音了。
陈曦的态度很明确,他是要告诉父母,我不仅可以下田干活,还可以替家里分担烦恼。自从那知府大人要来的消息传来后,父母的脸色都不怎么自在,所以应该是与知府有关。可是自家怎么会与那高高在上的知府扯上关系呢?
他不明白,但他很想明白。但是父母显然不打算告诉他。所以一家三口都很沉默。
沉默终于被一阵脚步声打破了,那位保长二大爷忧心冲冲的走了进来。
在陈曦这些天的了解中,似乎这位二大爷是唯一与自家算是有些亲戚关系的,因为他虽然没见过他,但总听到母亲提起二大爷二大爷的,所以对其印象深刻。其余的人家虽说与自家关系也很好,但终究是邻居关系,在这个讲究血缘的时代,亲戚关系显然比邻居更亲近。
其实他是见过二大爷的,就在他刚醒来那一刻,不过那时他很迷茫很惊慌,周围人又多,又哪记得谁是谁?醒来后他身体便好了起来,二大爷身为保长,农忙时自然是很忙的,又哪有时间来看他?
二大爷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就像所有的农户一样皮肤黑黄、满面皱纹。他也不见外,自顾自的搬了张椅子坐在了桌子旁,从进来后到现在他也是一言不发,不过他忧心冲冲的样子让陈曦感觉到了似乎有了些不寻常。
沉默了许久,二大爷将目光投向了母亲,然后又向着陈曦呶了呶嘴。
萧三娘愣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这便是打算不瞒着他了……
终于,二大爷开口说了起来。
“那知府许远山明天过来,看来不是什么好事啊。你二人可要做好准备。”
萧三娘的脸色有些迟疑。“他……应该是巧合吧?都十五年了啊。”
一直闷闷发呆的陈恪忽然一拍桌子,恨声道:“就算是为我而来又如何?我夫妻二人自食其力,一不偷二不抢,他又能耐我何?”
话虽如此,就算有些恩怨,但陈家自食其力,知府好好的显然不可能怎么对付陈家,无非是显摆一下或是言语上或多或少的羞辱一番罢了,只是这等情景实在是会人感觉到屈辱的。万一话说重了导致了冲突,那么后果可不堪设想。所以二大爷想了一会,继续说道:“要不……明日你与弟妹带着曦儿出去避一避?”
夫妻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同时摇了摇头。
“那便受些委屈吧!不要冲动,不管什么话就当没听见,倒也是没事的。”二大爷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陈家。
油灯又是噼啪一声,陈曦的眉头抖了一下。
“爹啊,娘啊。有什么事情啊,要不你们告诉我?”
萧三娘默默看着他,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紧接着便是柳眉倒竖。
“哪有你的事,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赶紧去洗澡睡觉去。”
陈曦不得不站了起来,悻悻地往浴房走去。
“对了……”在他快要跨出门去的时候,萧三娘叫住了他。
“明天……你不用下地了,也不许出门,留在家里看着家,别让贼进来偷了东西,有空……你便读读书吧。”
陈曦古怪的笑了起来,也不说话,径直走向了浴房。
那知府显然是与自家有些关系的,似乎是过往有些恩怨?自家在这里只有这么一个二大爷,没有别的任何亲戚,似乎这二大爷也不是特别亲近的亲戚。这足以说明了自家不是土生土长的新河村人。父母也明显不是村里的愚夫村妇们可比,尤其是母亲,虽然长年做着农活,从不做打扮,但若是稍加打扮,必是贵妇人的面相。母亲又说什么十五年,那不跟自己的岁数一样?这是不是说明了他们是从外地迁到这里的呢??
即使不说父母的相貌,就是那气质上也与普通村民根本不同,说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他可是见过陈恪四十五度角看天空的,那忧郁的眼神……啧啧!
背后有什么故事吧?虽然不让他知道,但是多少能猜出来一些。莫不是两人偷情私奔来到这里的?曾经与现在的这位知府大人还有些牵连?人家现在发现他们在这里了,过来耀武扬威来着?可是……耀武扬威便耀武扬威吧,父母为啥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父亲说的没错啊,一大偷二不抢的,他能耐你何?无非就是被他羞辱几句罢了。
明天不让自己出去,这是怕自己受辱么?还是觉得自己出去会更加被知府大人耻笑?
陈曦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自己好无聊,一个奔三的大老爷们,闷在十几岁的身体里,成天还得在母亲父亲面前装着幼稚,现在还不怀好意的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得是多幼稚?
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啊,否则时间一长怕就真幼稚了。
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等这一季农忙结束,一定要走出去,去看一看这个天下,看看此宋是否是彼宋!此时是政和三年,虽然曾经历史学得不好,但是一些大事还是记得的,比如花石纲,比如方腊,再比如水泊梁山。
然后他想到了靖康之耻,忽然开始不能自已的浑身颤抖起来。
乱世将至,一家三口何处可安身?
……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时,陈恪与萧三娘夫妇两人便推着独轮车扛着镰刀下田干活去了,陈曦昨日劳累,晚上又胡思乱想了很久。一觉睡到太阳高照才醒了过来。下了床发现父母早已离开,锅里还给他留了些吃食,于是便吃了些。
萧三娘是吩咐过他今天留在家里读书的,他先前跟父母说想读书无非是想偷懒不干活罢了,此时真让他读书时,看到那满篇的之乎者也、一个标点都没有、还全是繁体字的书籍,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下田帮忙了。
虽然萧三娘吩咐过不让他出门,但是他昨晚就决定好了,一定要下田去看看,万一有什么事,一家人在一起总好有个照应。
所以他扛起镰刀出了门,待锁上门后,便听见一阵鞭炮声响,然后就是锣鼓齐天,显然是那知府大人到了。
他踮着脚看去,只看到一大群人围着几辆马车向着村东头去了。
村东头……应该是去张员外家吧?想来也是,整个新河村只有这么一个有些家业的,家里有百亩良田,外面还有些产业。由他来招待知府自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不过这张员外跟自家的关系可不怎么好,好像说是先前萧三娘烧掉的房子就是张员外的亲戚家的,所以也算结下个小仇来了,自家在整个村子里的人缘都很好,惟独与张员外一家以及他家的亲戚不算太和,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见面总也是会点个头或是招呼一声。
在他踮着脚的时候,他家门前的路上自西向东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是名老夫子,后面则稀稀拉拉的跟着二十来个学生,从七八岁到十七八岁的都有。很显然,知府到了,先生是带着学生们前去拜访的,能得知府指点两句,或是能跟知府混个脸熟,甚至于表现出色,能让知府记住名字,那对未来都是有很大益处的。
那群学生中领头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十六七岁的年纪,名叫张帅,正是张员外的儿子。十几天前陈曦也还是这群学生中的一员,学生自然也是分派别的,张帅是一派,他家与张家不和,自然是另一派。
见他在门口踮着脚张望,那张帅便大声耻笑道:“喂,陈大郎你个偷看寡妇洗澡的傻子,知府大人可到我家去了,你若也想去见识见识,你求我啊,哥哥带你去长长眼。”
他才说完,便有跟班接着话嘲讽道:“哥哥你带一个失了忆的傻子去,就不怕知府大人震怒打断他的腿吗?到时候他不仅脑子没用了,还变成了瘸子了。”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吼。“张帅你个猪头,再敢污辱我叔小心老子揍你!”
威胁张帅的叫陈俊,小名二蛮。乃是保长二大爷的孙子,有二蛮自然也有大蛮,不过大蛮已经成亲并且有了孩子,跟这些人自然玩不到一块儿去。
二蛮今年十六岁,虽然比陈曦大一岁,不过按辈份算他却是陈曦的侄子。两人一同在私塾里读书,关系自然是极好的。当日去偷看寡妇洗澡的人里也有他一个。此时见张帅又提起此事,加上自家叔叔又被人污辱,他自然得要出头。
陈二蛮开始反击了,他的帮手们自然也不甘示弱,可是先生在前面走着呢,动手是肯定没有人敢的,所以最终的结果是两派学生一边吵骂一边走开了去。
陈曦笑了笑,然后扛着镰刀开始向着自家田地快步走去。
他家一共有二十亩地,今天开始要收割的是离家较远的五亩地,大约离家有两里多地,走路也是要花些时间的。
他才行了不久,只见前方缓缓行来一匹高头大马,骑马的是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虎头虎脑的少年,少年的穿着颇为不凡,气度也非农家子弟可比。在马的两边紧紧跟着两个一脸紧张的护卫。
陈曦见那少年似乎也很紧张,紧紧夹着马腹提着缰绳不敢动弹。便知这大概是在学骑马了,他怕惊到马,所以站到了道旁,等这三人一马过去再行。
他站在道旁,马上少年经过他的身旁,见有人,便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在见到陈曦的第一眼时,少年愣了一下。然后便勒住了马,死死的盯着他。
这是……我脸上沾了灰?陈曦不由的擦了擦自己的脸。
可那少年仍然在盯着他,神色间似乎越来越……惊恐。
许久后,少年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
陈曦摇了摇头,便往南继续走去。可是想起这少年奇怪,于是不时的回头看看,发现有一个护卫已经上了马带着少年策马奔行,另一个护卫却在远方看着自己,见自己回头,护卫也转过身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打量风景。几次三番如此,陈曦便知道这护卫是在跟踪自己。
可是……似乎不认识这等人啊?为何要盯着自己呢?少年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他不明白,从前的陈曦似乎除了偷看过寡妇洗澡,也没有什么亏心事了呀?再者,在这新河村里难道还怕一个外乡人?所以他不再回头,任由护卫跟踪,看他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