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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天黑下来多久了,将军府中上下一片安静,只有夜间夏虫在草丛里时不时传来咕叽咕叽的叫声。
桑春依然昏睡着趴在床上。
床边,多了个圆凳,上面坐着邢姜。
整整这一天,邢姜都守在桑春的床边。
他不是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是在他发现桑春右肩的那块胎记后,邢姜觉得,现在照顾好桑春,才是自己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他俯身从装了井水的木桶中拧了块汗巾,十分小心的在桑春后背的剑口周围轻轻擦拭。
汗巾碰到伤口附近,桑春无意识的低吟了几声。
一定很痛吧。
邢姜上惯了战场,见惯了杀戮和伤痛,光是这样的剑伤,他自己身上就有数个。从前,他看到这些伤口,向来不以为意。
可是这次,自己的心怎么也隐隐疼了起来呢。
趴在床上的桑春,后背有一半裸露在外面,雪白肌肤上的鲜红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
邢姜看着桑春小小的瘦弱的身体,忍不住想到:还是个小姑娘呢。
昨夜在黄坡林,自己与十个顶尖的刺客缠斗多时,虽然凭一己之力已经除去八人,但最后的两人十分狠辣,若不是桑春冲出来,只怕自己难免要受伤。
她为何会突然冲出来护着我?这个小姑娘哪儿来的勇气?难道她前两日已经认出来了我?
邢姜心头荡起一阵温馨。
他又忍不住想起自己上一次见到桑春的情景,也是多年前了。
那时候桑春已经不是丞相夫人怀中小小的婴儿了,已经长成活泼伶俐的六岁女童。
依然是桑府的宴会,自己随父母一同前往。
小小的桑春,见到十二岁的邢姜,欢喜的不得了。
两人玩耍逗笑,两家的长辈在一旁看在眼里,亦是十分的欣喜。
竟不记得是哪家先提出,干脆让两个孩子结下娃娃亲。两家人一拍即合,当即就要将此事定下。
可十二岁的邢姜却一口拒绝:“我不要和春儿妹妹定亲!”
两家家长十分惊诧:“为何?春儿妹妹如此喜欢你,难道你不喜欢春儿妹妹?”
邢姜看了看身旁天真无邪的小桑春,握住了她的手,一脸认真的同桑春父亲桑瑞说:“桑叔叔,春儿妹妹我一定要娶的,但我不要靠你们的安排。我要等到以后自己建功立业了,再来求她亲口答应嫁给我!”
小小的桑春在一旁虽不能完全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也随着邢姜着急的开口:“要嫁的!我要嫁给阿姜哥哥的!”
两家家长开怀大笑,桑瑞连连点头:“好好好,那我们不为你们安排,你们的缘分天注定的!”
想到这些,此刻坐在桑春床边的邢姜,脸上不由得浮起微笑。可后来……想到接下来的事情,邢姜脸上的微笑,滞住了。
后来,在短短的一年内,桑、邢两家,因为西昭王谋反的案子,遭人诬陷,被灭满门。
自己虽苟活了下来,从被发配充军到现在靠着自己拼成了一个少年将军,可却永远的背负起了弑父的骂名……
“娘……”床上的桑春,突然含糊的开口。
邢姜急忙俯身过去,轻轻唤她:“春儿?”
桑春却并没有醒来,依然昏睡着。
邢姜心疼的将手伸到她还显稚气的眉间,想抚平她在昏睡中依然紧皱的眉头。
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竟从杀戮中侥幸活了下来。但一定不会是美好的记忆。既然老天将她送回我身边,她还为了我伤成这样,我必要全力守护,再不让她有任何痛苦!
这一夜,邢姜寸步不离的守在桑春床边,一刻也未休息过。
第二天一早,孙大夫来为桑春换药。
一推开门,孙大夫被坐在床边的邢姜吓了一跳:“将军,您这是早起了才来,还是昨个一天一夜都在这?”
邢姜转过脸来,孙大夫一看他这疲惫的面色,不等邢姜回答,便心下了然。
“这药也喝了两碗下去了,怎么还不醒?”邢姜问孙大夫。
孙大夫上前,细细观察着桑春的伤口:“十三岁的孩子,又是个姑娘家,身体恢复速度自然慢一些。目前状态属于正常情况,伤口愈合总需要时间的。不过……”
“不过什么?”
孙大夫迟疑着:“她这般昏睡,倒不像是因为伤口的原因。”
邢姜不明白:“那是因为什么?”
“像是近期受了什么大刺激,”孙大夫走近掰开桑春的眼皮,仔细查看着:“她手上有施针的痕迹,看穴位是刺激苏醒的。应该是这两日她就昏倒过,身子还未恢复,又受了剑伤。”
邢姜的心提起来,正要细问,门外苏白来报:“将军,云雀军来报,请您到议事厅。”
云雀军的信息耽误不得,邢姜只得嘱咐孙大夫两句后,匆匆离开了。
这云雀军,是邢姜最为重视的一支精兵部队。称为部队,可能有夸大之嫌,毕竟云雀军全军不过百人。
但这百人,对邢姜而言,作用甚至超过万马千军。
这百人,是邢姜的眼,耳朵,和鼻子。
他们专门负责收集这朝堂上,邢姜看不见、听不见,和嗅不见的东西。
简而言之,云雀军是邢姜的一支私人秘密探子军。除了邢府,无人知晓有此军。
建立这样的一个团队,邢姜的目的很简单。
那就是向上爬。只有爬到了足够的高度,才能洗清邢家的冤屈。如今老天叫他找到了桑春,那桑家的冤屈,从此后也算一份。
到了议事厅,两个精壮黝黑,一身粗布农夫打扮的人正等在那里。
不待邢姜吩咐,其中一人便开口,言语间与外貌打扮截然相反,说话简洁有力,毫不像农民:“报邢将军,前日一早,晁大人便离开御史府。对外说是去京郊配合岳父张书鄂查整步兵参将瞒报征兵数额一事,但其实晁大人根本没有出城。”
邢姜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另一人继续说:“晁大人十分谨慎,乘晁府的马车刚出城外,便偷偷下来,换乘了另外一辆。那晁府的马车朝京郊去了,可载着晁大人的另一辆马车,又回了城,在城内兜了几个圈子后,就进了丞相府,到现在一直未出来过。”
邢姜问这两人:“可还有别的情况?”
两人摇头。
邢姜略想了下:“不必再盯着丞相府了。”
这两人得令,很快告辞,一刻也不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