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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练过了拳,犹豫一番,仍是离开宅子,重新来到斩龙崖凉亭那边,站着抱拳,有意散发出一身拳意。
老妪蹒跚而来,缓缓登上这座让整座剑气长城都垂涎已久的小山,笑问道:“陈公子有事要问?”
陈平安愧疚道:“虽然初来驾到,但是有些事情,忍不住,只好叨扰白嬷嬷休息了。”
老妪点头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陈公子不客气,老婆子心里边欢喜,太客气了,便要不高兴。”
陈平安在老妪落座后,这才正襟危坐,轻声问道:“两位前辈离世后,宁府如此冷清,姚家那边?”
老妪沉默片刻,缓缓道:“这就牵扯到一桩旧事了,当年夫人执意要嫁入家道中落的宁家,姚家上下,都不同意。老爷当年境界不高,也没有一鼓作气成为剑仙的架势,若只是如此,姚家也不至于如此势利眼,非要拦着夫人嫁给一个出息不大的男人,问题在于当年姚家请那位坐镇城头的道家圣人,帮着算过老爷和夫人的八字卦象,结果不太好。所以宁府当年想要将这座斩龙台作为彩礼,送给姚家,夫人家里都没答应,夫人出嫁那会儿,也没半点风光可言,老爷嘴上不说什么,其实那些年里,一直对夫人心怀愧疚,总觉得亏欠了。哪怕后来老爷跻身了上五境,姚家那边,依旧不冷不热,没法子,心里边有根刺,老爷还能如何,依旧愧疚,不管老爷怎么劝说,夫人都不怎么回娘家,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去了,也是谈正经事。不过是隔着两条街而已,比仇家还要没个往来。直到后来宁府有了咱们小姐,两家关系才好了起来,可惜后来老爷和夫人都走了,姚家那边,尤其是小姐的姥爷姥姥,对小姐的感情,很复杂,既心疼,不见吧,会担心,见着了,又要揪心,别看小姐模样不太像夫人,可那眉眼,实在是一个模子里边刻出来的。在老爷夫人婚姻这件事上,说句实在话,便是我这个从姚家走出来的下人,也有些怨气,可在小姐这边,还真怨不得姚家太多,能做的,姚家都做了,只是老人们在言语上,少了些寻常长辈的嘘寒问暖罢了。陈公子,这些就是宁府、姚家的往事了,太多值得说道的,其实也没有。其实姚家人,都是厚道人,不然也教不出夫人这般奇女子。”
陈平安默默记在心里。
老妪感慨道:“当年有了小姐,老爷差点给小姐取名为姚宁,说是比宁姚这个名字更讨喜,寓意更好,夫人没答应,从没吵架的两个人,为此还闹了别扭,后来小姐抓阄,老爷就想了个法子,就两样东西,一把很漂亮的压裙刀,一块小小的斩龙台,前者是夫人的嫁妆之一,老爷说只要闺女先抓那把刀,就姓姚,结果小姐左看右看,先抓了那块很沉的斩龙台,也就是后来送给陈公子的那块。夫人当时笑得特别开心。”
老妪有些伤感,“夫人从小就不爱笑,一辈子都笑得不多,嘴角微翘,或是咧咧嘴,大概就能算是笑容了。反而是家境不如姚家的老爷,从小就懂事,一个人撑起了已经落魄的宁府,还要死死守住那块斩龙崖,家业不小,早年修为却跟不上,老爷年轻时候,人前人后,吃了不少苦头,反而看到谁都笑容温和,以礼相待。所以说啊,小姐既像老爷,也像夫人,都像。”
陈平安点头道:“我上次在倒悬山,见过宁前辈和姚夫人一次。”
老妪笑道:“就只是一次吗?”
陈平安一头雾水。
老妪却没有道破天机,转移话题,“听了我这个糟老婆子念叨了一箩筐旧事,差点忘了陈公子还要问事情,陈公子你继续说。”
陈平安缓缓道:“宁姑娘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在家乡这边是如此,当年游历浩然天下,也是。所以我担心自己到了这边,非但帮不上忙,还会害得宁姑娘分心,会有意外。所以只能劳烦白嬷嬷和纳兰爷爷,更加小心些。”
陈平安站起身,抱拳致歉,诚心诚意道:“若是再有那种能够伤到白嬷嬷的刺客,我陈平安不怕死,只是怕死了,依旧护不住宁姚。”
老妪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会儿,笑道:“说话直,很好,这才算是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能够丢了面子,也要为小姐多想想,这才是未来姑爷该有的度量,这一点,像咱们老爷,真的太像了。”
满头白发的老妪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陈平安双手握拳,紧紧贴住膝盖,颤声道:“这么多年了,我除了只能每天想东想西,又为宁姚真正做了什么?”
突然凉亭外有老人沙哑开口,“混帐话!”
正是那位守了一辈子宁府大门的老管事。
陈平安抬头看了眼走上台阶的老人,默不作声。
老人坐在凉亭内,“十年之约,有没有信守承诺?此后百年千年,只要活着一天,愿不愿意为我家小姐,遇上不平事,有拳出拳,有剑出剑?!若是扪心自问,你陈平安敢说可以,那还愧疚什么?难不成每天腻歪在一起,卿卿我我,便是真正的喜欢了?我当年就跟老爷说了,就该将你留在剑气长城,好好打磨一番,怎么都该熬出个本命飞剑才行,不是剑修,还怎么当剑仙……”
不等老人把话说完,老妪一拳打在老人肩头上,她压低嗓音,却怒气冲冲道:“瞎嚷嚷个什么,是要吵到小姐才罢休?怎么,在咱们剑气长城,是谁嗓门大谁,谁说话管用?那你怎么不三更半夜,跑去城头上干嚎?啊?你自个儿二十几岁的时候,啥个本事,自己心里没点数,我方才轻飘飘一拳,你就要飞出去七八丈远,然后满地打滚嗷嗷哭了,老王八蛋玩意儿,闭上嘴滚一边待着去……”
老人气势、气焰骤然消失,重新变成了那个眼神浑浊、步履蹒跚的迟暮老人,然后悄悄抬手,揉着肩头。
不是觉得自己没道理,而是真心晓得与气头上的女子讲道理,纯粹就是找骂,就算剑仙有那一百把本命飞剑,照样没用。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笑着开口道:“白嬷嬷,还有个问题想问。”
老妪立即收了骂声,瞬间和颜悦色,轻声说道:“陈公子只管问,咱们这些老东西,光阴最不值钱。尤其是纳兰夜行这种废了的剑修,谁跟他谈修行,他就跟谁急眼。”
老人显然是习惯了白炼霜的冷嘲热讽,这等刺人言语,竟是习以为常了,半点不恼,都懒得做个生气样子。
陈平安说道:“如果,晚辈只是说那个最不好的如果,剑气长城没有守住,宁府怎么办?”
老妪与老人相视一眼。
“这件事,只是万一。”
陈平安缓缓道:“所以晚辈会先在这边陪着宁姑娘,下一场妖族攻城,我会下城厮杀,亲自领教一下妖族的本事。白嬷嬷,纳兰爷爷,你们请放心,晚辈杀敌,兴许很一般,但是自保的功夫,还是有的,绝对不会做任何画蛇添足的事情。有我在宁姑娘身边,就当是多一个照应。”
老妪忧心忡忡,“不是瞧不起陈公子,实在是剑气长城以南的战场上,意外太多。与那浩然天下的厮杀,是截然不同的光景。只说一事,小打小闹的江湖与沙场之外,陈公子可曾领略过孑然一身、四面皆敌的处境?咱们家乡这边,只要出了城头,到了南边,一个不小心,那就是千百敌人蜂拥而上的下场。”
陈平安站起身,笑道:“先前白嬷嬷留力太多,太过客气,不如从头到尾,以远游境巅峰,为晚辈教拳一二。”
老人嗤笑出声,“好一个‘太过客气’。”
老妪也不转头,一拳递出,老人脑袋一歪,刚好躲过。
老妪站起身,“陈公子,那糟老婆子可就要得罪了,哪怕小姐事后怪罪,都要多拿出几斤力气待客了。”
陈平安点点头,身体微微后仰,一袭青衫飘落在凉亭之外,落地之时,已经双手卷起袖管,拉开拳架,“白嬷嬷,这一次晚辈也会倾力出拳了。”
老妪到底是一位武学大宗师,气势浑然一变,她没有着急离开凉亭,脚尖下意识摩挲地面,笑呵呵道:“那也得看陈公子有无机会出拳。”
老人站起身,看了眼下边演武场上的年轻人,暗暗点头,剑气长城这边,土生土长的纯粹武夫,可是相当稀罕的存在。
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花架子,这点尤其难得,天底下资质好的年轻人,只要运道不要太差,只说境界,都挺能吓唬人。
关键就看这境界,牢靠不牢靠,剑气长城历史上来这边混个灰头土脸的剑修天才,不计其数,大半都是北俱芦洲所谓的先天剑胚,一个个志向高远,眼高于顶,等到了剑气长城,还没去城头上,就在城池这边给打得没了脾气,不会故意欺负外人,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能是同境对同境,外乡年轻人,能够打赢一个,兴许会有意外和运气成分,其实也算不错了,打赢两个,自然属于有几分真本事的,若是可以打赢第三人,剑气长城才认你是实实在在的天才。
早年那个年轻武夫曹慈,同样没能例外,结果给那白衣少年以一只手,连过三关。
不过这里边,有些天然不利于剑气长城这边的少年剑修,因为最多就是挑选洞府境剑修出战,而这些愣小子,往往还不曾去过剑气长城以外的战场,只能靠着一把本命飞剑,横冲直撞,当时只有与曹慈对峙的第三人,才是真正的剑道天才,而且早早参加过城头以南的惨烈战事,只不过依旧输给了一只手迎敌的曹慈。
不过那场晚辈的打闹,在剑气长城没惹起太多涟漪,毕竟曹慈当时武学境界还低。
真正让剑气长城那些剑仙惊讶的,是随后曹慈在城头结茅住下,每天在城头上往返打拳,那份绵长不断的拳意流转。
如今陈平安却是以金身境武夫,来到剑气长城,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了宁府,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其实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
陈平安又住在了宁府,与自家小姐又是那种近乎挑明的关系,纳兰夜行很难真正放心。
一旦出了门,就外边虎视眈眈的那帮愣头青的脾气,双方肯定要发生冲突,陈平安选择避让,可以,那就要给外人瞧不起,沦为整个剑气长城的笑柄,硬碰硬,哪怕过了前边两关,第三关出剑之人,就不轻松了,肯定最少也是与晏琢、陈三秋一个水准、甚至是犹有过之的年轻金丹剑修,而且年龄会是在三十岁之下,撑死了也不会超过三十五。那个人,注定是厮杀经验极其丰富的某位先天剑胚,比如齐家那个心高气傲、打小就目中无人的小崽子。
纳兰夜行瞥了眼身边的老妇人。
白炼霜是身负大武运之人,只不过性子执拗,对夫人和姚家忠心了一辈子,不然以她的武学修为,早年随便换一个家族,都是高门府第里边的“白夫人”。结果就一步步从模样挺俊俏的小娘子,变成了一个喜欢成天板着脸的老姑娘,再变成了白发苍苍的糟老婆子。
岁数更老、辈分更高的纳兰夜行,其实都看在眼里。
更多还是替她感到惋惜。
所以许多小争执,也都让着她些。
不然脚下这座宁府斩龙台,在老爷成长起来之前,是如何都守不住的。
老妪脚尖一点,飘落出小山之巅的凉亭,先是缓慢飘荡,刹那之间,就迅猛落地,然后地面轰然一震,老妪身形就化作一缕烟雾。
老人眯起眼,仔细打量起战局。
见惯了剑修切磋,武夫之争,尤其是白炼霜出拳,机会真不多见。
互换一拳一脚。
一袭青衫倒滑出去,双肘轻轻抵住身后墙壁,向前缓缓而行。
白老婆姨竟是挨了那小子一脚?虽说不重,也给白炼霜以充沛罡气轻松震散了残余劲道,可一脚踹中与没踹中,那就是天壤之别。
尤其有意思有嚼头的地方,不是陈平安出手快到了拥有远游境巅峰武夫的速度,而是完全猜到了白炼霜的落脚、出拳路线。
老人笑道:“好小子,真不跟你白嬷嬷客气啊。”
陈平安脚步缓慢,却不是径直向前,稍稍偏离直线,微笑道:“只是白嬷嬷大意了。”
白炼霜破天荒有了一丝斗志,在这之前,廊道试探,加上方才一拳,终究是将陈平安简单视为未来姑爷,她哪里会真正用心出拳。
不愧是吃过十境武夫三拳的武学晚辈。
老妪向前踏出一步,步子极小,双手拳架,亦是小巧之中有大气象,大拳意,笑问道:“陈平安,敢不敢主动近身出拳?”
陈平安脚踩六步走桩,最后一步,轰然踩地,一身拳意倾泻如瀑。
老妪拧转身形,一手拍掉陈平安拳头,一掌推在陈平安额头,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声势沉闷如包裹棉布的大锤,狠狠撞钟。
便是纳兰夜行都觉得这一巴掌,真不算手下留情了。
陈平安被一掌拍飞出去,只是拳意非但没就此断掉,反而愈发凝练厚重,如深水无声,流转全身。
在空中飘转身形,一脚率先落地轻轻滑出数尺,而且没有任何凝滞,双脚都触及地面之际,几次幅度极小的挪步,肩头随之微动,一袭青衫泛起涟漪,无形中卸去老妪那一掌剩余拳罡,与此同时,陈平安将自己手上的神人擂鼓式拳架,学那白嬷嬷的拳意,略微双手靠拢几分,力图尝试一种拳意收多放也多的境地。
老妪忍不住笑道:“陈公子,这会儿都要偷学拳架,是真没把我这跌境的九境武夫当回事啊?”
陈平安苦笑道:“习惯了。”
陈平安就要重新伸展拳架,将神人擂鼓式恢复如初。
老妪借此稍纵即逝的空隙,骤然而至,一拳贴腹,一拳走直线,气势如虹。
不曾想根本就是守株待兔的陈平安,以拳换拳,面门挨了结实一锤,却也一拳实实在在砸中老妪额头。
老妪双脚一沉,身形凝固不动,只是额头处,却有了些许淤青。
陈平安依旧是背靠墙壁,双膝微蹲,拳架一开一合,如蛟龙震动脊背,将那老妪拳罡再次震散。
至于脸上那些缓缓渗出的血迹。
真不是陈平安假装不在意,是真的浑然不在意,反而有些熟悉的安心。
于是陈平安说道:“白嬷嬷还是以九境的身形,递出远游境巅峰的拳头吧?”
纳兰夜行在凉亭里边憋着笑。
老妪也有些笑意,根本没有半点恼羞成怒,好奇问道:“陈平安,你跟我说句老实话,除了十境武夫的九境三拳之外,还挨过多少宗师的打?”
陈平安想了想,“还被两位十境武夫喂过拳,时间最少的一次,也得有个把月光阴,期间对方喂拳我吃拳,一直没停过,几乎每次都是奄奄一息的下场,给人拖去泡药缸子。”
纳兰夜行哭笑不得。
老妪摇摇头,收了拳架,“那我就没必要出拳了,免得贻笑大方。总不能因为切磋,还要大半夜去准备个药缸子。”
她虽然曾是十境武夫,却止步于气盛,这与她资质好坏、磨砺多寡都没有关系,而是错生在了剑气长城,会被先天压胜,能够侥幸破境跻身十境,就已经是极大的意外,如果说外边浩然天下的剑修,在剑气长城眼中都不值一提,那么她也听过一位圣人笑言,浩然天下的纯粹武夫,可谓足金足银,每一位十境山巅武夫,底子都稳如山岳。
所以白炼霜这辈子没什么大遗憾,唯一的不足,便是未能与十境武夫切磋过。
陈平安其实说出那句话后,就很后悔,立即点头道:“足够了,白嬷嬷的拳意拳架,就已经让晚辈受益匪浅,是晚辈从未领略过的武学崭新画卷。”
纳兰夜行轻轻点头。
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也是个会说话的。
老妪笑逐颜开。
陈平安突然之间,侧过身。
老妪转头怒骂道:“老不死的东西,有你这么偷袭的吗?”
纳兰夜行只是望向陈平安,笑道:“这就是我们这边玉璞境剑修都会有的飞剑速度,躲不掉,很正常,但是只要有了这么个躲避的念头,就已经相当不错。”
陈平安抱拳行礼。
从头到尾,陈平安就根本没有看到那把飞剑。
老人挥挥手,“陈公子早些歇息。”
老人从凉亭内凭空消失。
老妪也要告辞离去。
陈平安却笑着挽留,“能不能与白嬷嬷多聊聊。”
老妪满脸笑意,与陈平安一起掠入凉亭,陈平安早已以手背擦去血迹,轻声问道:“白嬷嬷,我能不能喝点酒?”
老妪笑道:“这有什么行不行的,只管喝,若是小姐念叨,我帮你说话。”
陈平安取出一壶糯米酒酿,喝了几口后,放下酒壶,与老妪说起了浩然天下的纯粹武夫,当然也说了藕花福地那边的江湖见闻。
偶尔还会站起身,放下酒壶,为老妪比划几下偷学而来的拳架拳桩。
老妪多是在听那个朝气勃勃的年轻人说话,她笑容浅浅,轻轻点头,言语不多。
年轻人性情沉稳,但是又神采飞扬。
纳兰夜行站在远处的夜幕中,看着山巅凉亭那一幕,微笑道:“小姐的眼光,与夫人当年一般好。”
站在一旁的宁姚绷着脸色,却难掩神采奕奕,道:“说不定,要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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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长城的离别,除非生死,不然都不会太远。
在昨天白天,墙头上那排脑袋的主人,离开了宁家,各自打道回府。
晏琢大摇大摆回了金碧辉煌的自家府邸,与那上了岁数的门房管事勾肩搭背,唠叨了半天,才去一间墨家机关重重的密室,舍了本命飞剑,与三尊战力相当于金丹剑修的傀儡,打了一架,准确说来是挨了一顿毒打。这才去大快朵颐,都是农家和医家精心调配出来的珍稀药膳,吃的都是大碗大碗的神仙钱,所幸晏家从来不缺钱。
晏琢吃饱喝足之后,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肉,有些忧愁,阿良曾经说过自己啥都好,小小年纪就那么有钱,关键是脾气还好,长相讨喜,所以若是能够稍稍瘦些,就更英俊了,英俊这两个字,简直就是为他晏琢量身打造的词语。晏琢当时差点感动得鼻涕眼泪一大把,觉得天底下就数阿良最讲良心、最识货了。阿良当时掂量着刚到手的颇沉钱包,笑脸灿烂。
晏琢第一次跟随宁姚他们离开城头,去尸骨堆里厮杀,发现那些蛮荒天下的畜生,哪怕境界不如自家密室里的那些机关傀儡,但是手段,要更加匪夷所思,更让他怕到了骨子里,所以那一次,家族安插在他身边的两位剑师,都因为他死了。回到剑气长城北边的家中,魂不守舍的小胖子少年,在听说以后都不用去杀妖后,连城头那边都不用去,既伤心,又觉得好像这样才是最好的,可是后来阿良到了家里,不知道与长辈聊了什么,他晏琢竟然又多出了一次机会,结果等晏琢登上城头,又开始腿软,剑心打颤,本命飞剑别说凌厉杀敌,将其驾驭平稳都做不到,然后阿良在离开城头之前,专程来到胖子少年身边,对他说了一句话,下了城头,只管埋头厮杀,不会死的,我阿良不帮你杀妖,但是能够保证你小子不会死翘翘,可如果这都不敢全力出剑,以后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当个有钱少爷,但是他阿良是绝对不会再找他借钱买酒了,借那种胆小鬼的钱,买来的酒水,再贵,都没有什么滋味。
最终那一次出城杀敌,晏琢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就连家族里边那几个横看竖看、怎么都瞧他不顺眼的老古董,都不再说些阴阳怪气的恶心话了,最少当面不会再说他晏琢是一头晏家精心养肥的猪,不知道蛮荒天下哪头妖物运气那么好,一刀下去,根本都不用花多少力气,光是猪血就能卖好些钱,真是好买卖。
那一次,也是自己娘亲看着病榻上的儿子,是她哭得最理直气壮的一次。
以前每次在外边闹事,给人欺负也好,哪怕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到了家里,爹也不会多说什么,甚至懒得多看儿子一眼,这个在出城战事当中,早早失去双臂的男人,至多就是斜瞥一眼妇人,冷冷笑着。但是那次晏琢离开城头,却是没有双手多少年、便有多少年不曾去过城头的寡言男人,尽量弯下腰,亲自背着儿子返回城头。
当时晏琢回了家,躺在病床上,阿良就斜靠在门口,笑眯眯看着晏琢,朝那疼得满脸泪水的少年,伸出了大拇指。
如今的晏家大少爷,境界不是最高的,飞剑不是最快的,杀敌不是最多的,却一定是最难缠的,因为这家伙保命的手段最多。
独臂的叠嶂,与朋友们分别后,回了一条乱糟糟的陋巷,靠着前些年积攒下来的神仙钱,买下了一栋小宅子,这就是叠嶂这辈子最大的梦想,能够有一处遮挡挡雨的落脚地儿。所以如今,叠嶂没什么奢求了。
叠嶂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实现,直到她遇到了那个邋遢汉子,他叫阿良。
小时候她最喜欢帮他跑腿买酒,大街小巷跑着,去买各种各样的酒水,阿良说,一个人心情不同的时候,就要喝不一样的酒水,有些酒,可以忘忧,让不开心变得开心,可有助兴,让高兴变得更高兴,最好的酒,是那种可以让人什么都不想的酒水,喝酒就只是喝酒。
叠嶂那会儿年纪太小,对这些,想不明白,也根本不在乎,只在意自己每次跑腿,能不能攒下些碎银子,当然也可能欠下一笔酒水债,跟阿良熟悉了之后,阿良便说一个姑娘家家,既然长大了,而且还这么好看,就得有担当,所以有些酒水钱,就记在了叠嶂的头上,他阿良什么人,会赖账?以后有机会去浩然天下问一问,随便问,问问看认不认那个名叫阿良的男人,问问看阿良有无欠账。当时还没有被妖物砍掉一条胳膊的少女叠嶂,见着拍胸脯震天响的阿良,便信了。
其实叠嶂这个名字,还是阿良帮忙取的,说浩然天下的风景,比这鸟不拉屎的地儿,风光要好太多,尤其是那峰峦叠嶂,苍翠欲滴,美不胜收,一座座青山,就像一位位婀娜娉婷的女子,个儿那么高,男人想不看她们,都难。
叠嶂开了门,坐在院子里,兴许是见到了宁姐姐与喜欢之人的久别重逢。
她便记起了那位带走那把“浩然气”的儒家读书人,当年是贤人,来剑气长城历练,回去后,就是学宫君子了。
不知道这栋宅子失去主人之前,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一面,有些心里话,不管说了有用没用,都应该让他知道的。
董,陈,是剑气长城当之无愧的大姓。
晏胖子家可能是靠金山银山的神仙钱,但是董画符和陈三秋他们这两家,是靠一代代的家族剑仙。
董画符的家,离着陈三秋很近,两座府邸就在同一条街上。
好些少女长开了后,一张圆圆脸便自然而然,会随着一年年的春风秋月,变成那尖尖下巴、小脸瘦瘦的模样,但是董画符的姐姐,不一样,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张圆圆脸,不过这样的董不得,还是有很多人明着喜欢、偷偷暗恋,因为董不得的剑术,很高,杀力,更是出类拔萃,董不得杀敌最喜欢搏命,所以可以更快分生死,是宁姚那么骄傲的大剑仙胚子,都敬重之人。
董画符对男女情事不上心,也根本拎不清搞不懂,但也知道好朋友陈三秋,一直喜欢着自己姐姐董不得,两人岁数差不多,听说小时候还是青梅竹马那种关系,可惜姐姐不喜欢陈三秋,私底下姐弟说些悄悄话,姐姐说自己嫌弃陈三秋长得太好看,就连董画符这种榆木疙瘩都觉得这种理由,太站不住脚,董画符都怕哪天姐姐真要嫁人了,陈三秋会伤心得去当个酒鬼。陈三秋打小就喜欢跟在阿良屁股后边蹭酒喝,剑术没学到多少,偏偏学了一身的臭毛病,不过说来奇怪,陈三秋喜欢自己姐姐,死心塌地,求而不得,到了其她许多明明比姐姐更好看的女子那边,陈三秋却很受欢迎,尤其近几年,那些个沽酒妇人,好像只要一见到陈三秋,便要眼睛发亮,由着陈三秋随便赊账欠钱。
董家门口,站着姐姐董不得,还有一位兴高采烈的妇人,正是姐弟二人的娘亲。
董画符便有些头大,知道她们娘俩,是听到了消息,想要从自己这边,多知道些关于那个陈平安的事情。天底下的女子,难道都这么喜欢家长里短吗?
董画符转头看了眼站在大街上原地不动的陈三秋,再看了眼门口那个朝自己使劲招手的姐姐。
董画符便有些心酸,陈三秋真不坏啊,姐姐怎么就不喜欢呢。
董画符缓缓走去,免得给自己再惹麻烦,直接说道:“宁姐姐和那个陈平安的事情,我什么都不会说,想知道,你们自个儿去宁府问。”
这是董画符吃一堑长一智了,当年那个陈平安离开城头后,先后两场大战之间的一次休歇喝酒,宁姐姐难得喝高了,不小心说了句心里话,说自己一只手就能打一百个陈平安。董画符觉得这话说得有趣,回去后不小心说给了姐姐董不得,结果可好,姐姐知道了,娘亲就知道了,她们俩知道了,剑气长城的姑娘和妇人就差不多都知道了。
最后气得宁姐姐脸色铁青,那次登门,都没让他进门,晏胖子他们一个个幸灾乐祸,晃悠悠进了宅子,如果当时不是董画符机灵,站着不动,说自己愿意让宁姐姐砍几剑,就当是赔罪。估计到如今,都别想去宁府斩龙崖那边看风景。宁姐姐一般不生气,可只要她生了气,那就完蛋了,当年连阿良都没辙,那次宁姐姐偷偷一个人离开剑气长城,阿良去了倒悬山,一样没能拦住,回到了城池这边,喝了好几天的闷酒都没个笑脸,直到晏琢说真没钱了,阿良才蓦然而笑,说喝酒真管用,喝过了酒,万古无愁,然后阿良一把抱住陈三秋的胳膊,说喝过了浇愁酒,咱们再喝喝没了忧愁的酒水。
想到这里,董画符便有些由衷佩服那个姓陈的,好像宁姐姐就算真生气了,那家伙也能让宁姐姐很快不生气。
董不得眨着眼睛,着急问道:“听说那人来了,怎么样,怎么样?”
董画符为了朋友义气,只好祭出杀手锏,“你不是喜欢阿良吗?问陈平安的事情做什么?转变心意了?你也抢不过宁姐姐啊。”
妇人伸出双指,戳了一下自己闺女的额头,笑道:“死丫头,加把劲,一定要让阿良当你娘亲的女婿啊。”
一想到那个瞎了眼的负心汉,将来有一天,给自己这个丈母娘正儿八经敬酒,妇人便乐不可支,伸手贴面,啧啧道:“有些难为情。”
董不得微笑道:“娘你就等着吧,会有这么一天的。”
董画符算是服了这对娘俩了。
娘亲早年喜欢阿良,那是整座剑气长城都知道的事情,如今一些个喜欢串门的婶婶们,还喜欢故意在他爹跟前念叨这个,所幸他爹也不是应对之法,反正那些个婶婶里边,或是她们家族里边,又不是没有同样喜欢阿良的,一抓一大把。而且董画符他爹,还是唯一一个能够连续三次问剑阿良的剑修,当然结局就是接连三次躺着回家,据说就靠着这种笨法子,男人赢得美人心,在那之后,主动要求问剑阿良的光棍汉,哗啦啦一大片,一窝蜂去找阿良,阿良也仗义,说问剑可以,先缴一笔切磋的神仙钱,不然个个英雄好汉,若是谁打伤了他阿良,买药治病总得花钱不是,结果一天之间,阿良就赚了无数的神仙钱,然后一夜之间,阿良差点就全部还清了酒债,在那之后,阿良跑上剑气长城的城头,抱拳大声嚷嚷,说老子认输了,诸位大爷们贼牛气,预祝各位抱得美人归,春宵一刻值千金,不用谢我阿良这个月老了,真要谢,那我也不拦着,到时候请我喝酒,若是诸位沉默,我便当你们没答应,以后再商量,若是有个动静,就当咱们谈妥了。
阿良说完之后,夜幕中的城池,先是死一般寂静,然后一瞬间,不知道是谁带了头,瞬间满城闹哄哄,城中剑修骂骂咧咧,纷纷御剑升空,打算找那个半点脸不要的家伙干架,然后阿良就跑了个没影,一人仗剑,去了蛮荒天下腹地。
结果那帮同仇敌忾的男人们,在城头上面面相觑,各自亏了钱不说,回了城池,更惨,女子们都埋怨是他们害得阿良不惜亲身涉险,他真要有了个好歹,这事没完!
最可恨的事情,都还不是这些,而是事后得知,那夜城中,第一个带头闹事的,说了那句“阿良,求你别走,剑气长城这边的男人,都不如有你有担当”,竟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据说是阿良故意怂恿她说那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言语。一帮大老爷们,总不好跟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较劲,只得哑巴吃黄连,一个个磨刀磨剑,等着阿良从蛮荒天下返回剑气长城,绝对不单挑,而是大家合伙砍死这个为了骗酒水钱、已经丧心病狂的王八蛋。
结果阿良是回来了。
不过屁股后边还吊着几头飞升境大妖。
那一次,剑气长城剑仙齐齐出动御敌。
好像有阿良在,死气沉沉的剑气长城,就会热闹些。
只可惜那个男人,不但离开了剑气长城,更是直接离开了浩然天下。
听说还与青冥天下的道老二互换一拳。
至于谁家有哪位女子喜欢阿良,其实都不算什么,更多还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因为其实谁都明白,阿良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而且阿良到了剑气长城没几年,几乎所有人就都知道,那个叫阿良的男人,喜欢坐在剑气长城上边独自喝酒的男人,总有一天会悄悄离开剑气长城。所以喜欢阿良这件事,简直就是许多姑娘当作一件解闷好玩的事儿,有些胆大的,见着了路边摊喝酒的阿良,还会故意捉弄阿良,说些比桌上佐酒菜荤味多了的泼辣言语,那个男人,也会故作羞赧,假装正经,说些我阿良如何如何承蒙厚爱、良心不安、劳烦姑娘以后让我良心更不安的屁话。
陈三秋等到董府关上门,这才缓缓离去。
其实喜欢的姑娘,不喜欢自己,陈三秋没有太多的伤心。
因为陈三秋觉得阿良当年离别在即,专程找自己一起喝酒,他在酒桌上说的有些话,说得很对。
一位好姑娘不喜欢你,一定是你还不够好,等到你哪天觉得自己足够好了,姑娘兴许也嫁了人,然后连她的孩子都可以出门打酒了,在路上见着了你陈三秋,喊你陈叔叔,那会儿,也别伤心,是缘份错了,不是你喜欢错了人,记住,在那位姑娘嫁人之后,就别纠缠不清了,把那份喜欢藏好,都放在酒里。每次喝酒的时候,念着点她把未来日子过得好,别总想着什么她日子过不好,回心转意来找你,那才是一个男人,真正的喜欢一个姑娘。
于是陈三秋重新想起了这番言语,便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座酒肆,喝得醉醺醺,大骂阿良你说得轻巧啊,老子宁肯没听过这些狗屁道理,那么就可以死皮赖脸,没心没肺,去喜欢她了,阿良你还我酒水钱,把这些话收回去……
酒肆那边,见怪不怪,陈家少爷又发酒疯了,没关系,反正每次都能踉踉跄跄,自己晃荡回家。
一个公子哥,回去路上,时不时朝着一堵墙壁咚咚咚撞头,嚷着开门。
大街上,也没人觉得稀奇。
隔三岔五,陈大少爷就要来这么一出。
比如当年好朋友小蛐蛐死后。
比如第一位扈从剑师为他陈三秋而死。
再比如后来陈氏又有长辈,战死于剑气长城以南。
又比如今夜这般,很思念咫尺之隔却宛如远在天边的董家姑娘。
陈三秋每次醉酒清醒后,都会说,自己与阿良一样,只是天生喜欢喝酒而已。
因为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会与酒水打一辈子的交道,这就是缘份。
————
没有打仗的剑气长城,只要觉得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就很喜欢找架打。
约架一事,再正常不过,单挑也有,群殴也不少见,不过底线就是不许伤及对方修行根本,在此之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什么的,哪怕是当年以宠溺儿子著称一城的董家妇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她至多就是在家中,对儿子董画符念叨着些外边没什么好玩的,家里钱多,什么都可以买回家来,儿子你自己一个人耍。
今天一大清晨。
晏琢几个就不约而同来到了宁府大门外。
黑炭似的董画符脸色阴沉,因为大街上出现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好像就等着宁府里边有人走出。
陈三秋不停晃荡着脑袋,昨天喝酒喝多了,亏得今早又喝了一顿醒酒的酒,不然这会儿更难受。
只剩下叠嶂没来。
这姑娘在自家巷子不远处,开了座小铺子,卖那些只能挣些蝇头小利的杂货。
有一件事情,是叠嶂的底线,与宁姚他们认识后,那就是朋友归朋友,战场上可以替死换命,但有钱是你们的事,她叠嶂不需要在过日子这种小事上,受人恩惠,占人便宜。曾经晏琢觉得很受伤,便说了句气话,说阿良不也帮过你那么大的忙,才有了如今那点薄薄的家底和一份可怜营生,怎的我们这些朋友就不是朋友了?我晏琢帮你叠嶂的忙,又没有半点看不起你的意思,难不成我希望朋友过得好些,还有错了?
叠嶂当时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然后晏琢给宁姚打得鸡飞狗跳,抱头鼠窜,很长一段时间,晏琢都没跟叠嶂说话,当然宁姚也没跟晏琢说半句话话,当时因为这个,所有人待在一起,就有些没话聊。
最后是晏琢有一天鬼使神差地偷偷蹲在街巷拐角处,看着独臂少女在那座铺子忙碌,看了很久,才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晏琢脸皮薄,没去道声歉,但是后来一天,反而是叠嶂与他说了声对不起,把晏琢给整蒙了,然后又挨了陈三秋和董黑炭一顿打,不过在那之后,与叠嶂就又和好如初了。
三人进了宁府宅子,刚好遇到了一起散步的宁姚和陈平安。
晏琢轻声道:“怎么样,我是不是未卜先知,见着了咱们,他们俩肯定不会手牵手。”
陈三秋便无奈道:“好好好,下顿酒,我请客。”
董画符说道:“老规矩,别人请客,我只喝箜篌酒和丛篲酒。”
宁姚问道:“你们很想喝酒?”
走在最中间的董画符指了指两边,“宁姐姐,我其实不想喝,是他们一定要请客,拦不住。”
晏琢感慨道,“好兄弟。”
陈三秋点头道:“讲义气。”
董画符刚要再泄露一个天机,就已经被晏琢捂住嘴巴,被陈三秋搂住脖子,往后拽,陈三秋笑道:“不打搅两位,咱们先回了,有事随叫随到啊。”
宁姚看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三人,皱眉道:“什么事情?”
陈平安笑呵呵道:“肯定是陈三秋和晏琢押注,我昨晚睡在哪里。”
宁姚问道:“他们这是一心求死吗?”
问这个话的时候,宁姚却是死死盯住陈平安。
陈平安抬手抹了抹额头,“肯定……是的吧。”
宁姚继续散步,随口问道:“你既然都能够接下白嬷嬷那些拳,这会儿,就不想着出门逛街去?反正打架即便输了,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陈平安这会儿已经恢复正常神色,说道:“被你喜欢,不是一件可以拿来出门炫耀的事情。”
宁姚冷哼一声,转身而走。
陈平安也跟着转身,宁府宅子大,是好事,逛荡完了一圈,再走一遍,都没个痕迹。
宅子一处,老妪手持扫帚,清扫院落,瞥了眼不远处竖耳聆听的老东西,气笑道:“不要脸的老东西能不能有点脸?”
老人说道:“大白天的,那小子肯定不会说些过分话,做那过分事。”
然后老人啧啧赞叹道:“好小子,厉害啊。”
这下子轮到老妪好奇万分,忍不住问道:“小姐与陈公子聊了什么?”
老人还想要卖个关子,见那老婆姨打算动手打人了,便只得将那对话说了一遍。
老妪微微一笑,欣慰道:“咱们姑爷就是人好,哪里是什么厉害不厉害。”
老人有些无奈,还要继续聆听那边的对话,结果挨了老妪风驰电掣而来的狠狠一扫帚,这才悻悻然作罢。
那边,听说叠嶂开了一座杂货铺子后,陈平安立即说道:“这是好事啊,有机会我跟叠嶂聊聊,一起合伙做买卖。”
宁姚摇头道:“算了吧,叠嶂那丫头心思细腻,最受不得这些。当年晏胖子差点因为这个,与叠嶂做不成朋友。”
“你不用细说,我都知道晏琢的问题出在哪里。”
陈平安笑道:“放心吧,我是谁?我可是泥瓶巷走出来的泥腿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包袱斋?肯定没问题,保管叠嶂姑娘能挣着天经地义的舒心钱,我也能靠着那间铺子挣点良心钱。”
宁姚瞥了眼他,啧了一声,“这么了解女子心思啊,真是江湖没白走。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哦,就是有一说一。”
陈平安顿时头大如簸箕。
宁姚却笑了起来,“行了,跟你开玩笑的,你要是能够帮衬点叠嶂的铺子,又不让她多想,我会很高兴。叠嶂是个小财迷,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再靠她自己的本事,再买下一栋更大些的宅子。”
陈平安刚松了口气。
宁姚双手负后,目视前方,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心虚什么呢。”
陈平安看着她的侧脸,突然停步,然后一个饿虎扑羊。
宁姚快步躲开,两颊微红,转头羞怒道:“陈平安!你给我老实一点!”
陈平安赶紧轻声道:“小声点啊。”
结果宁姚好像比陈平安还要心虚,赶紧抿起嘴唇。
等到宁姚回过神。
陈平安已经倒退而跑,宁姚一开始想要追杀陈平安,只是一个恍惚,便怔怔出神。
她看着那个满脸和煦笑意的陈平安。
为什么突然觉得他原来长得很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