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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冷寞三仙岭,洞犹在,问仙人在哪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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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头再说。”小五返身骑了车子便走,路上的泥水在车轱辘后飞溅起来。

    看着小五匆匆忙忙的背景,如琇心里咚咚直跳,不详的预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本来就汗湿水湿的脸上,又冒出一层汗珠,她仔细回忆近日来月华的言语和举动,却也没觉出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这是怎么了呢?

    “是跟她爸妈生气了吧,也许出去躲躲,就会回来。”如兰在旁边猜测道。

    “我得回去看看,”如琇擦了擦手上的泥水,虽然猜不透事情的缘由,但心里已经长了草,她决定回村去探个究竟,毕竟月华是自己从小的死党,出了这样的大事,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踩着遍地的泥泞,急匆匆回到村里,如琇直奔月华的家,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到院里嗡嗡的人声很乱,敞开着的大门,里,好几个人都在乱哄哄地议论,如琇的腿迈进门口,有人说:“如琇来了,快问问她。”“如琇,你知道月华去哪儿了吗?”“如琇,你看见小五了吗?”

    如琇无暇回答每个人的提问,她一脸焦急地问:“月华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

    听她如此说,别人的脸上也都现出失望的神色,房檐前,月华的母亲低着头,坐在一张三腿凳上,脸上全是沮丧之色,两手拄在额头上,眼里一副呆滞的神情。

    如琇本想上前问问月华母亲,但看她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额头上的皱纹似乎深了很多,满脸憔悴,又觉得不太好上前打扰,便悄悄跟旁边的人询问,隔壁的一个婶子告诉她:月华的确是“跑”了,缘由是家里给她订了一门亲事,逼她缀学,然后去相亲,再然后去跟男方“做大生意”赚钱,月华坚决不同意,家里几番争执,最终难以达成一致,因此才出了这事。昨天下午,月华拿了个小包袱,说是去相思河边洗衣服,结果一去不回。

    “你说说,”婶子絮絮叨叨地说:“她爸妈有多大意,昨天这天气,是洗衣服的天吗?阴天下雨还还刮着大风,她说去河边洗衣服,怎么就能相信?”

    “那为什么昨天晚上不找?”如琇急了。

    “找了,本来以为去河那边的亲戚家了,结果……唉,到处都找不到。昨天夜里又下一夜大雨,河里水大,可别……”

    相思河里,这两天正涨水,每到涨水时,河水涛涛,连滩涂都淹没了,月华不会跳河吧?如琇想到这里,吓得脸都白了。

    院里的人们乱纷纷地议论,其实并没什么好主意,如琇听得心里愈加慌乱,她跺了跺脚,转身往院外跑,还没跑出大门,从门外飞跑进一个人影,带着一副慌张的神情,一下撞地如琇的身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定晴一看,来人却是小梅。

    “如琇如琇,”小梅快人快语地说:“月华……你一定知道了,到底怎么样了?”

    如琇摇了摇头,拉住小梅的胳膊,“走,到河边看看去。”

    到河边究竟有没有用,其实如琇心里也没数,只是大家都在找,亲戚家里,肯定有人去了,村里村外,哪里会有希望找到月华呢?两个姑娘一前一后,下意识地撒腿便往河边跑。

    小梅气喘吁吁地说:“你说也真奇怪,前几天我看见她,还说说笑笑的呢,怎么会突然就出了事。”

    “也许出不了事,她赌气出去走走,还会回来的。”

    “这事就怪她爸妈,硬逼着她退学,退学也就算了,逼着去相对象,好象家里养活不起了,急着往外推似的。”小梅的语气气愤起来。月华从小和她们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感情很好。

    相思河边,水声依旧哗啦啦地响,以前清澈见底的河水,现在成了浑黄色,水里夹带着树叶、草叶、枯枝,泛着泡沫向下游奔流,宽阔的河面奔腾汹涌,几只白色的水鸟,在水面上空盘旋。

    人们常洗衣服的青石板桥旁,水平了槽,几块平时可当座位的卧牛巨石也淹没在水里。

    两个姑娘站在河边,心里一阵失望,茫茫河水,翻滚着流去,哪里有月华的影子?

    “要是跳河了,得到下游去找。”小梅冒冒失失地说。

    如琇摇了摇头,到下游?到哪里?大家都不会游泳,怎么个找法?跳河只是几种可能性里最坏的预测,难道月华真的会跳河吗?她性子真的脆弱到支撑不住了,寻了短见?如琇只觉得心乱如麻,她求救似地问小梅:“你说,她真下得了决心跳河吗?退学还有……相亲什么的,值得跳吗?”

    “咳,当然不值得。”小梅说。

    这句话给如琇心里燃起了希望,虽然小梅也是顺口乱说,但她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是啊,不值得,月华一定是躲到哪里去了。她是个面上柔弱,心里有数的姑娘。

    她能躲到哪里去呢?亲戚家没有,村里没有,昨晚又下了那么大的雨,又能到哪里躲?忽然如琇脱口叫道:“仙人台。”

    仙人台在山里,在相思河流出的地方,离燕儿峪不算远,约有七八里路,山不高,却也险峻,算是燕山山脉的余脉,一座叫做“三仙岭”的山峰,山势挺拔,林木葱翠,山腰里有幽曲的山洞,长着青草果树的平台,仙人台是一块三面悬崖的台地,风景优美,地势高峻,旁边有座叫做“三仙洞”的山洞,台边长满酸枣棵,秋后闲了,如琇和月华以前常去采酸枣吃。

    “对呀,”小梅拍拍额头,“昨天下那么大的雨,她别是躲在三仙洞里去了吧?”

    两个姑娘当机立断,拔脚便奔山里。

    通向山里只有一条小路,穿插在稻地豆秧间,刚下过暴雨,格外泥泞,路上的烂泥,时而把鞋给陷住,遇到水洼,绕不过去时便须涉水而过,走了不到两三里,两个人腿上脚上,便象穿了一双“黄泥套鞋”,身上也全是泥点子。

    “这事就怪月华她妈,”小梅气愤地说:“一心想攀高枝,据说那个相亲的对象,会做生意,有钱,她妈的嘴里就注出了半尺长的哈啦子……”

    看看如琇没有吱声,小梅接着又说:“按说,想找个有钱的,也算不上什么错,可也不能光贪钱是不是?也得问问月华乐意不乐意啊,我就恨这些庄里头的老太婆们,天生都是见钱眼开的货……如琇,将来你搞对象了,可别光看钱。哎呀——”她只顾说话了,一个没注意,脚下一块土埂松软了,被她踩坍,身子一晃,跌进一个小水坑里。

    如琇一把将小梅拉住,“小心……你说的也对,他们就是见钱眼开,以前是看出身,认贫农,现在就认识钱了。唉,什么时候老太太们能把人品放在第一位呢。小心,小心。”小路只有两三尺宽,在稻田里曲曲折折,稍不小心,便会跌跤。

    小梅哈哈一笑,甩甩脚上的泥水,“不管怎么说,将来,如果我妈要是这么对我,我是肯定不干,不过……我们家也不会象月华她妈那样。”

    如琇又沉默了,小梅的话让她心里涌上了一丝忧郁,女孩子长大了,自然要涉及到婚嫁,如今已经是八十年代了,自由恋爱,反对封建早就成为了社会的共识,但是具体到每个村庄和家庭,却还是各念各的经,各唱各的曲,这些从几千年传统意识熏陶中并没走出来的家长们,利益面前,哪里肯放下唯我独尊的大棒?

    让如琇忧郁的源头,其实正是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自己母亲是标准的农家传统妇女,一生为家庭劳作,在她的世界里,家庭便是全部,儿女是自己的财产,生活的唯一目的,是家庭的和睦富足,当年大姐如珍结婚的时候,便是由她一手包办的,大姐没有自己说话的权利,母亲的口头禅是:“我养你这么大,你的终身大事,当然要我说了算,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等过几年,就知道我是为你好了。”

    可是,大姐过得并不幸福,母亲的“为了你好”只是她自己狭窄思想里的一厢情愿。

    如琇虽然聪明,但是这些“老辈子留下来的规矩”到底正确还是错误,她还没到能弄懂的年纪,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一个女孩子,力量太弱小了,家庭给做的决定,就象人不能推倒山一样,难以抗拒,而让人忧伤的是,好多同村的姐妹,结婚以后便失去了欢乐,由少女成为女人,如同跨过了一道炼狱之门,门的这边,是青春,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门的那边,是作为人家媳妇的责任,生儿育女,操劳家务,成为男人的附属,甚至挨打受气。

    这一道门,为什么如此残酷?

    “这两天你看见小玲了吗?”小梅歪头问。

    小玲?这是个让人更加郁闷的名字,因为要给哥哥大李子换亲,小玲被家里命令嫁给另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她当然不愿意,听说,在家里哭闹了好多日子,可并不能改变父母的主意。如琇闷闷地说:“玲姐啊,好几天没看见她了,前几天,见到她的时候,眼睛总是红的,也不大爱说话了。”

    “听说事情有转机了。”

    “是吗?”如琇精神一振。

    “倒不是大李子的爹妈改主意了,而是那家的姑娘,就是准备嫁给大李子的那个,听说上吊了,没死,在医院抢救呢,人家死活不愿意。”

    “鬼才愿意,”如琇也愤愤地说:“大李子既傻又愣,大字不识,除了力气大,哪有好地方?那姑娘要是嫁过来,肯定是要白瞎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前些年整天农业学大寨的时候,倒还讲究移风易俗,破除封建,现在散社了,好象人心也散了,人们的习惯又退回去了,世道也越来越乱,如琇,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如琇觉得心里很乱,有些烦,世道是前进了还是倒退了,这些问题太大,她回答不了。

    历史的车轮在前进的途中所经历的那些阵痛和反复,常常是复杂和多面搅乱在一起,十几岁的姑娘,足迹尚且不能出乡出县,怎么能够想得明白,说得明白呢?

    如琇索性不再去想小梅那些问题,她象祈祷似地说:“但愿大李子的这门亲事成不了,少祸害两个姑娘吧。”

    “但愿月华这门亲事也成不了。”小梅补充说。

    “那当然。”

    愿望归愿望,但眼下的主要问题是尽快找到月华,别让她出危险。两个姑娘走过稻田,绕过树林,前面地形开始起伏,一溜山包,现在眼前。

    山上山下,雨后都显得郁郁葱葱,树叶新洗过,鲜亮碧绿,潮湿的植物气味泛着淡淡的清甜,此时天已近午,山谷里蒸气袅袅,远远望去云蒸霞蔚,一群鸟雀,成群结队从头顶上盘旋飞过,啾啾鸣叫着隐入山林里。

    山路崎岖,却不再象稻田地那样泥泞,如琇和小梅加快了脚步,直奔三仙岭上的仙人台,路旁的山峰,越来越高耸险峻,有些地段,悬岸陡壁如刀削一般,仰头看去雄壮威武,山角山坡,处处绿草如茵,一朵朵黄的白的小野花,在雨后都仰起脸来,长得蓬蓬勃勃,绿草黄花,格外美丽。两个姑娘无心欣赏山景,径直沿路上山。

    一道陡直的弯曲石蹬,隐藏在野草杂树里,这段路名叫“天梯”,窄处只有一人宽,侧面是崖壁,雨后的石径有些湿滑,如琇和小梅手拉手,一手扶着崖壁,小心地爬过“天梯”,转过一道巨石乱布的陡坡,便远远地看见了仙人台的模样。

    仙人台,坐落在三仙岭的半山腰里,看上去只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据古老的传说,韩湘子当年修道的时候,曾在这里和另外两个神仙,一个叫李舍翁,一个叫栗仙童,共同参悟仙道,三人每人占据一个山头,吞吐江湖,感悟天地。闲暇时便在仙人台上谈古论今,吟赏烟霞,在仙人洞里打坐炼气,下棋吹箫,后来三人都修成了正果,得道成仙,韩湘子还位列“八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