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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茂醒来的时候,入眼整个房间里堆满了木柴,他爬起来,手脚仍然有些酸软。外面传来一阵吆喝声,还有火呼啦的声音,只听有人道:“小张,看着火啊,我去看看那孩子醒了没。”
有人应道:“好嘞,祝叔,你可快着点。”这小张声音有些嘶哑,但也不难听出,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柳茂正想着,那祝叔就推门进来了,见柳茂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笑道:“哟,小兄弟醒了啊。”
柳茂想要说话,但喉间滞涩至极,一点发不出声音,只得打手势,将右手一握,往嘴边碰,他想喝点水。
那祝叔道:“我叫祝前年,是这儿的掌勺大厨,你是渴了?”
柳茂点头。
祝前年道:“掌柜的也真是,陆大侠托人将你带过来,却怎么把你安排在这里?小张,快倒些水来。”
那小张回应道:“等一哈啊。”
柳茂有些疑惑,祝前年知道他想什么,笑道:“地方口音,你是杭州人?”
柳茂点头。
祝前年道:“你怎么不说话?”
柳茂指着自己嘴巴,又摇摇手,呜呜两声。
“怪可怜的,是个哑巴。”柳茂还是一个劲摇头。
祝前年问道:“等掌柜回来吧,他会跟你说的,听说外面有人在找你,我估摸着就是这样,所以让你在柴房躲一躲?”
“怎么个?祝叔,快点出去,客人等着菜呢。”那个小张进来了,是个容貌颇为秀美的少女,一对眼睛非常机灵。
祝前年道:“给他喝点水,小兄弟,你饿了么?”
柳茂使劲点头,他的确是又渴又饿。
小张递过水给他,道:“吃点水,来。”柳茂接过,手一软,差点把水摔了,但这小张反应极快,一下子就把杯子接住了。
柳茂看的呆了,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祝前年笑道:“小张他啊练过武功,所以身手灵敏,对了,这小兄弟好像全身没力,小张,你喂他喝。”
小张有些不耐烦,道:“好,好,你快去吧,我有分寸。”说着,将碗凑到了柳茂嘴边,柳茂喝了一口,朝他微笑致意。
祝前年道:“小兄弟,我给你去做点吃的,小张,你先看着他,掌柜的很快就回来了。”
柳茂听着这个掌柜的,一点不知道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到了这里?不过他也庆幸,自己竟然还活着。
小张看着柳茂病殃殃的脸,问道:“你说不了话吗?”
柳茂点头。
“你是天生就说不了话吗?”
柳茂摇头。
“那为莫子说不了话?”
他还是摇头。
似乎有些懊恼,他抱怨道:“祝叔也就这么个人,讲话总是讲一半,我叫张秋,他们都叫我小张,你好大了?”旋即又自语道:“我忘了你讲不得话。”
柳茂打着手势,用两根手指叠在一起,张秋道:“十岁?”
柳茂摇头,又举起四根手指,张秋道:“哦,十四岁啊,那和我一般大。”
柳茂笑着点头,向他又竖起来大拇指,张秋笑道:“你这是说我好么?”柳茂一个劲点头。
他举起手中碗,道:“这还有点水,你吃不吃?”柳茂就着又喝了。
张秋道:“我出去还要招呼客人,最近店里人手不够,你到这里休息一下啊。”
说完,拿着碗就走了。
柳茂看着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又是恐慌又是庆幸,不知道到底自己接下来怎么办。听祝前年说外面有人找他,肯定是紫云山庄的人,不过有人救他性命,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一会儿,张秋端来一个托盘,上面又一碗米饭和两叠菜,他道:“店里有些忙,你先凑合着吃,不够我等下再叫祝叔给你做啊。”
柳茂感激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抓起筷子就吃,他竟然有力气了。柳茂边吃边点头,张秋道:“你看你饿的都有动力吃饭了,刚才还动不了呢。”看着他狼吞虎咽着笑了,道:“你慢点,没人和你抢,我先去了啊。”
说罢,起身又走了。
柳茂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虽然只是一大碗饭一碟炒鸡蛋和蒜薹肉丝,但是此刻吃来却是最好的美味佳肴。
正吃的香,又有人推门进来,一个人不是祝前年也不是张秋,而是个嘴上有着一抹小胡子的男人,他道:“兄弟,吃得香啊。”
柳茂点头。他道:“嗯,一闻就是老祝的手艺,不错不错,兄弟看你这个样子,之前肯定受过一些苦头。”
柳茂想问他怎么知道,但只能点头,用手挠了挠脑袋。不过不认识此人,这一看就是浮猾之人,缩了缩身子。
他道:“你别怕,我一个读书人,和你无冤无仇,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柳茂听了这话,更加是怕了,从地下拾起根木棍,向前挥舞。
他道:“你怕什么,我也是这客栈的人,否则我怎么进来的?”
柳茂一想也是,但木棍向地下点了点,他道:“好好,我不过来,一看你就是被别人害了,或者爹妈死了,对不对?”其实柳茂灰头土脸,但眼神干净又带着委屈和悲愤,不似什么奸邪之辈却又苦涩难言的情绪,随便一猜,便能猜出十之八九。
柳茂摇头,又点头。见他始终不说话,小胡子道:“你看你,不跟我说话,好好,我本来想帮你……”
“你帮什么帮,你个背时的应天运,看你是倒了运,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张秋忽然跑了进来。
小胡子名叫应天运,是这寻生客栈的账房,名如其人,他喜欢占卜打卦,满口鬼神,一张嘴说的天花乱坠,不过这生花镇没人相信,因为他说的几乎从来不灵验,久而久之,就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谈。
柳茂看到张秋却不自觉心安了,应天运道:“嘿,我说你这小姑娘,每次我和别人说话你都来插嘴,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
张秋道:“你每次都骗人,我看不惯当然要管了,还有他是掌柜的带回来的人,祝叔说要好生照料着,你骗他做什么?”
应天运道:“我什么时候骗人了?”
张秋道:“上次你骗大发镇的三老爷不是吗?骗他二两银子。”
应天运气急败坏道:“那不是没骗到么?”说完话又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笑道:“说漏了,嘿嘿,我哪里是骗了他,我给他老人家算算寿命,让他给点辛苦费怎么了?”
张秋道:“哎呀,你还意思说,你第一次说他能活七十五,可三老爷都已经八十了,你这不是骗人吗?”
应天运道:“我不是把银子还给他了吗?”
张秋道:“我看不起你,要不是怕告到衙门,你会还钱?”
应天运道:“本先生绝不说假话,而且……”“而且莫子,我说你啊,年纪不小,只晓得坑蒙拐骗,他又没得钱,而且你骗他也不怕得罪咱们当家的?”
“好好,你厉害,这小姑娘,小兄弟,我来日再跟你说啊。”说罢,踱着步子走了出去。
张秋道:“你不要信他的话,十句九句都是骗人,你快些吃,不够我给你再装。”柳茂点点头,继续吃饭……
柳茂望着窗外,他想出去看看,但是又没什么力气,听祝前年所说,他们掌柜的专门将自己藏在这儿,他不能出去。
他睡了一觉,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身上一个搡动,脚下悬空起来,柳茂唧唧哼哼的叫。只见祝前年和另一个大嫂用个担架子将他抬了起来。
张秋道:“带你出去啊,掌柜的吩咐的。”
应天运笑道:“这小子懵懵懂懂的,看起来一定是以前被它妈宠惯了。”
祝前年道:“听说你叫柳茂吧?”
那大嫂道:“俺叫唐分慧,你叫俺唐大姐就好了。”祝前年道:“别说啦,跟你说了,小柳说不了话。对了,掌柜说你暂时回去不了,让你在这里当伙计,问你行不行?”
柳茂点头。
应天运道:“这小子肯定犯了什么事要不然怎么回去不了?”
张秋对应天运道:“哎,我说你来干什么?又不帮忙的,白吃这么多干饭了?”
应天运神情一变,又气又笑的道:“我说你这丫头,不就上次吃了你两个糖人吗?这都多久的事情了,还没忘记啊。”
“多久,多久,那是你骗的,把东西还给我就行。”
应天运拍拍肚子,道:“对不起,已经进肚了,嘿嘿。哥哥我最近拉得少,你要找也可以去茅房找一找。”
张秋露出嫌弃的表情,道:“你也真恶心。”
应天运昂了昂头,道:“反正没有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祝前年道:“大神,你就看着唐大姐在这抬,亏你是个男人。”
应天运道:“我是个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叫我做什么?”
张秋道:“我来帮你们。”
唐大嫂道:“你个小姑娘,哪能让你做这种活计,这小柳也不重,瘦条条,怕是还没你重呢。”
应天运道:“肯定没有啊,咱们小张一顿三个馒头两碗饭,看着瘦……”
“嗯?”小张哼了一声,道:“你个人人喊打的大神,骗子,别和我说话。”
应天运笑道:“我说你干活勤快,吃的多也是应该,呃……长得胖那也是应该。”
张秋听得满脸涨红,就要去打他,而应天运早已经跑了出去。
祝前年和唐大姐抬着柳茂出了柴房,到了客栈的大堂,那客桌上坐了一个中年男人,大约三十来岁,浓眉大眼,颇有须髯,正在端着茶杯品茶,桌上铺着账本,应天运站立一旁,神色却不敢那么狡狯。
祝前年两人将柳茂放下来,他道:“掌柜的,小柳带到了。”
他抬起头,说道:“好,柳茂?”
柳茂点头。
他说道:“我叫郑寻生,这里离紫云山庄有些距离,当然,离吴江就更远了。我们的客栈(略微一笑)就叫寻生客栈,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妨直说,是紫云山庄陆湘恩托我照料一下你,你可知道?”
“陆湘恩?”柳茂当时模模糊糊中还记得这么个人,的确是紫云山庄的人。
郑寻生道:“他说你十分可怜,不过紫云山庄走很危险,不过你应该是被冤枉的。”
应天运道:“怎么个事情被冤枉的?”
张秋道:“不该问不要问,对啦,掌柜的,你可要给我作主。”
祝前年道:“你们别吵了,说正事呢。”
郑寻生道:“你们两个一大一小的……呃,小柳,你介意我把事情说出来吗?”
柳茂摇头。
“不愿意?”众人一阵索然。
他又点头。
“愿意?”
他点头。
郑寻生道:“我也知之不详,大约是这样的……老陆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自然信得过他。”
“这也……”应天运道:“虽然陆大侠的为人信得过,可是这小子说不定……”“不可能。”祝前年道:“小柳这孩子绝不是杀那个什么范泉的凶手。”
柳茂忙着摇头,差点哭了出来。唐大姐去给他擦拭眼泪,哭道:“小孩子受这么大的委屈,我也不信是他杀人,而且都没有证据。”
应天运道:“那可说不定,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是吧,掌柜的?”
张秋道:“是什么是,我看你是杀人凶手他也不是。”
应天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寻生道:“我也不信是小柳这孩子做的,他爹是吴江商人,娘亲也是大家闺秀,家风也不错,这孩子自小老实,就连范泉他爹范庄主也不信。”
应天运道:“依我看啊,咱们还是谨慎点,不然得罪了紫云山庄,咱们客栈还怎么做?”
“得了得了。”唐分慧道:“大神你就是胆小,又爱装着大局考虑的样子,就是胆子小。”
郑寻生道:“好了好了,我就是给大家透个底子,让不让小柳留下来,咱们举手表决。”
应天运笑道:“还有什么说的,我同意。”
张秋道:“哎,你……”
应天运道:“看你们四个的样子,就知道只剩下我一个了,还不如和你们站在一边,嘿嘿。”
祝前年道:“正好缺一个跑堂的,让小柳顶上。”
柳茂连忙摆手。
郑寻生道:“你先养好伤,等好了再干不迟,至于工钱和小张他们一样,这个月给你算在里面,小张,给他先开一个房间住一阵子。”柳茂点头。
“凭什么?”应天运叫道。
“滚开。”小张踢了他一脚,祝前年和唐分慧抬着柳茂上楼了。
柳茂心中极为感谢这些人,虽然那应天运时不时挖苦自己两句,但总归是调笑。
除却郑寻生外,这四人轮流来照顾自己,尤其是唐分慧,她对柳茂十分照顾,大约也是为人母亲的天然关爱。她是个三十多岁的寡妇,相貌也不出众,为了养活家里两个孩子,才到这里来做工,她相公姓李,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儿,大的叫李森,小的叫李淼,家就住在客栈后面隔开的小院子,其他人都住客栈。
张秋是郑寻生的外甥女,因为家中遭难房子没安顿好,才暂时投奔这里来,郑寻生其实十分疼爱妹妹,所以就也十分疼爱张秋,不过她从小就很懂事,自己说着就在客栈做了杂役,本来郑寻生不要他做,但他做的一点也不比大人差,况且他自小习武,手脚勤快,后来郑寻生也不做了。
祝前年是个四十来岁的厨子,不过为人豪气大方,菜也做的好,在这一带也是有点名气的。
应天运以前是个穷顿书生,屡次落第,后来穷的没饭吃,郑寻生看他可怜,收留了他。
郑寻生自小生于富庶之家,后来家道中落,自己找朋友资助开了家客栈,不过两年还清债务,所以这寻生客栈就一直开了下来。
柳茂现在也明白了,肯定是那个叫陆湘恩的人救了自己,不过自己的冤屈始终没有洗刷,这实在让他觉得很憋得慌。一想起莫代风,他就一肚子火,自己差点受害,又为此背了黑锅,直到性命不保,都是莫代风一手造成的。可他想着陆湘恩把自己带到这里来,肯定是为自己好,自己若再露面,岂不是辜负他一番好意,不过这事情的真相,却也不能永远沉睡。
歇息了三天,柳茂觉得恢复了不少,手脚也有了点力气,最主要是这几天他被应天运烦死了,天天来跟他说什么天地之道,万物伦常。
他心里也明白,客栈里其他人不会听他说,自己是个病人,又不能说话,自然是他最好的听众了。
这时,只听到一阵轻叹,应天运走了进来,手中拿了个罗盘。
他步履甚急,走到了房里面来。
“大事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