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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贞三年初,西线前期战事,两个人横空出世。
西军李平阳,十五岁刚及笄的小姑娘,先是以闪电一般的速度,从普州经由普康镇,突袭至昌州城下,在大年初一那天轻松取下昌州城。
休整一两日,等到快速南下增援的兵马后,并没有汇聚兵力稳步推进,而是让增援的一万五千兵马作为诱惑,牵制引诱龙水镇的三千败兵和增援的八千兵马。
李平阳则率领一万八千人翻过牛头山,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没有丝毫兵力驻守的璧山县。
如一枚钉子,钉在渝州咽喉上。
这一枚钉子,顿时让整个渝州的禁军都极其难受——不仅仅是因为璧山县,还因为被君子旗钉在永川城的李溯兵马。
李溯被钉在永川,又何尝不是一枚钉子钉在了禁军咽喉上。
两枚钉子遥相呼应,若是西军后续兵马到来,整个渝州西南都将在西军掌控之中,进一步,兵锋可威胁渝州城。
退一步,亦可相互呼应防守。
而且随着李平阳进驻璧山县,迎战孟珙部的秦玉京三万兵马,就有些首尾不顾,深恐一不小心陷入孟珙、李平阳前后夹击的尴尬境地。
另一人,则是禁军李汝鱼。
七里坝战事,功劳基本上全在君子旗身上,虽然李汝鱼破弩箭和弩枪,以及最后一剑为穿云军争取二次加速冲刺的空间,但朝野之间还是更倾向于战术成功的君子旗居首功。
其后,石亭河一战,让李汝鱼彻底扬名。
在三千败兵中那位军机郎的战场文书中,石亭河一战时,游击将军赵阔领八千人出击,陷入敌围,全军覆灭之际,主将李汝鱼率三千败兵尖刀突入,破了敌军包围阵型,又力斩敌军正副将领,彻底逆转战局。
其后,李汝鱼的三千败兵和赵阔的三千余残兵汇合在昌州城前,挟胜攻城,只用了半日功夫,以六百余人的战损顺利夺回昌州城。
这一战,李汝鱼麾下一万一千人,仅剩下六千人。
战损达到了恐怖的五千。
其中仅是在那场包围战中,战损就达到了恐怖的三千余人……但却大获全胜,不仅击溃敌军一万五千,还斩杀敌军正副两将。
但这一次送递到渝州城的战场文书,却有两种截然不同是说法,另外几位军机郎的说辞与前一种截然相反:石亭河前,主将李汝鱼保守固执,坐视敌军渡河,若是敌人大军渡河,则己方大军将遭遇对方强势兵力的碾压,游击将军赵阔当机力断率军出击,全歼渡河西军兵马后追击敌军,遭遇敌军顽抗,但我军将士悍不畏死上下一心,先以小众兵力诱敌回击,再以碧血壮气破敌军阵,最后击溃来犯西军一万五千兵马,最后更是汇通花小刀和夏侯迟、徐骁等人,强势拿下昌州城。
在这几封战场文书上,着重提了龙水镇三千败兵的功劳。
当这些文书摆上安相公案头上时,这位大凉枢密院的副相情绪复杂,瞎子也能看出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战场文书,必然有一方在说谎。
倒也是胆大包天。
谁在说谎,安美芹一时间没有定断,但同样看了战场文书的田顺一针见血还带着不满的指出,这是李汝鱼和赵阔之间出现了矛盾。
安美芹知道田顺不满自己这一次的调兵遣将。
确实,这一次有欠考虑,千算万算,没算到赵阔容不下李汝鱼,不过事已至此,安美芹必须为自己的失误担责。
于是在留下战场文书的誊抄本后,着人将所有战场文书送往临安,同时送上去还有一封请罪折子,主动揽下了这一次调兵的失误。
不出意外,当这些战场文书和安美芹的请罪折子送递到临安后,朝野之间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李汝鱼和赵阔两人之间,以及写假战报的人,必然会有一方受到大凉军法处置。
这且不提。
当下的局势就有些微妙了。
西军孟珙率领三万大军南下,在钓鱼城顺涪江而下的广袤区域里,和秦玉京的三万大军焦灼,双方彼此不断试探,却都有必胜把握。
一时间形成焦灼局势。
永川那边,李溯的一万大军被钉在城里,同时也在那里给禁军钉了个钉子。
禁军汇聚在江津的两万大军分外尴尬,若是出军收复永川城,则顾不上璧山县城,若是李平阳继续南下,鬼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局势。
可若是回身阻截璧山县的李平阳,则永川城又钉得整个渝州无比难受。
江津两万兵马,左右为难。
而璧山县城的李平阳,也成了一柄抵在整个渝州禁军咽喉的一柄匕首,好在安相公已经下令,渝州的禁军已经尽数往西线压过去,必须拔出掉璧山县和永川城这两颗钉子。
渝州禁军有这么一颗钉子,但同样的,西军也面临一颗钉子。
昌州城。
如今李汝鱼坐镇昌州,麾下尚有败兵两千余人,加上赵阔残兵三千余人,近六千人的兵力扎进昌州城后,在孟珙、李平阳、李溯这柄三叉戟的后面,断了最为重要的一线南下兵线和粮草辎重路线。
西军欲要最快速的支援这三条战线,最快、最有效而且最能增加战略变化的增兵路线就是经由昌州,但现在昌州被李汝鱼坐镇。
对于西军来说,亦难受到了极点。
在渝州禁军兵力往璧山推进的时候,西军兵力,也在向昌州倾泻。
双方都要拔掉这颗钉子。
不出意外,接下来西军和禁军的最重要战略,就是彼此拔掉这颗钉子,谁能率先把除掉,谁就能掌握整个渝州战线的主动优势。
璧山县李平阳有兵力一万八,不过要面对的禁军兵力也更多。
昌州城李汝鱼有兵力近六千,面对的西军兵力也少一些。
李平阳守得下璧山县多久?
李汝鱼守得下昌州城多久?
各看本事。
只不过,璧山县的李平阳兵马是铁板一块,昌州城内……却是暗涌流动。
……
……
昌州两次易主,对于昌州老百姓来说,并算不得大事,反正西军和禁军军纪严明,哪怕是攻城战,对平民造成的伤害也不大——当然,也死了不少平民。
州衙改成的禁军议事堂,亦是李汝鱼的将军府中,气氛凝滞得能滴水。
李汝鱼,夏侯迟,花小刀,赵阔,以及战后幸存下来的六位部将,齐聚一堂,大家沉默的各自坐在自己位置上,谁也不先发一言。
没有幕僚,也没有军机郎。
这一次会议,说是战后总结会议,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很大概率是李汝鱼要对石亭河钱假传军令的的赵阔动刀。是以每个人都配刀佩剑——虽然知道不大可能打起来,而且打起来的话,赵阔以及几个心腹配再多刀剑也没有用。
毕竟李汝鱼那货可是剑道高手。
但大家还是配了刀剑意思意思,输人不能输气势,当然,各自的底气还是在城中那分成两个阵营的败兵和残兵上。
李汝鱼坐在堂首。
左边下手第一位,就是那位游击将军、郡公,皇亲国戚赵阔,这位假传军令的大佬一点也没有犯下大事的觉悟,气定神闲的喝着茶,一副富贵公子模样。
李汝鱼掌心抚着腰间长剑剑柄,阴沉着脸望着大门外。
就这么坐了快半个时辰。
正将李汝鱼和副将赵阔不说话,其他人更不会主动跳出来,反正大家都在等,等着李汝鱼发难,又等着赵阔化解。
眼看将近正午,李汝鱼盯着门外,说了第一句话:“夏侯迟,袍泽们的尸首收回来了没?”
夏侯迟愣了下,没反应过来,直到花小刀悄悄推了他一把,才急忙说道:“大战过后,将士们需要休息,只派出了少量人手,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完成。”
李汝鱼沉默了一阵,“征用一下昌州城内的民夫,另外,不用统一安葬,就地掩埋留坟树名,至于西军将士的尸首,也就地掩埋了罢。”
禁军士卒,还能留名,西军将士,都只能是无名冢。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这还是战争初期,到了后期双方兵力下降,尸首有无人掩埋还是个问题,大部分都将白骨荒野不能见故乡。
夏侯迟吃了一惊,“这——”
李汝鱼打断夏侯迟,“这是军令。”
夏侯迟只好应了,说等下就传令下去,赵阔却冷笑一声,不阴不阳的道:“李将军就不怕寒了昌州城内那六千儿郎的心吗?”
李汝鱼这才将目光落在赵阔身上,“怎么,赵将军还有更好的办法?”
赵阔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不徐不缓的说道:“我赵阔为将,若是大胜之后,必然厚葬我军中壮士之躯,哪能如此草率了事。”
李汝鱼哦了一声,语气冰寒,脑海里的白起之心开始跳动,杀意渐渐沸腾,“若是我没记错,如果某人不自作主张,那数千袍泽根本不会死在异乡,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可以和我们一起,走进昌州城。”
虽是初春,议事厅里却像倒春寒一般,如坠寒冬。
所有人脸色一变。
要撕破脸皮了……不过李汝鱼还留有余地,并没有一棍子打死时候赵阔假传军令,但真相大家都心知肚明。
赵阔却脸色一沉,好不客气的加重语气,近乎斥责的语气很是张狂,“若是没有我当机立断,那就会坐失良机,一旦被西军那一万五千人全数渡过石亭河,阵亡的就不是那五千袍泽,只怕我等一万一千人,尽数会死在西军兵锋之下,李将军,你难道不这样认为?”
却决口不提中计被包围的事情。
夏侯迟和花小刀无语,就连部将徐骁也无奈摇头。
颠倒黑白也是没谁了。
从扇面村时,李汝鱼就比较沉稳早熟,如今经历过太多事,已是青年的李汝鱼越发沉稳,丝毫没有被赵阔的颠倒黑白气得失态,不轻不缓的说道:“所以,我应该谢谢你假传军令了?”
赵阔脸色一正,“李将军这句话我就不爱听了。”
顿了一下,“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假传军令那是要杀头的,我赵阔有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如此蔑视军法,当时情况危急,李将军被西军兵马之威所慑,我作为副将,在主将失去镇定之后,挺身而出当机立断选择出兵时机,这不正是我大凉一军设正副主将的用意之所在么,完完全全按照章程行事我身为副将应有的职责和权限,怎么到了李正将嘴里,就成了假传军令了?”
这才是赵阔真正的底气。
相对于假传军令,赵阔这个说辞哪怕是到枢密院,甚至在女帝陛下面前,也是有十足分量,这本来就是事实,所以赵阔忌惮的反而不是假传军令——他本来就有这个资格在某种特定时机下发令出兵。
他怕的反而是中计被包围一事。
只不过这件事随着李汝鱼率兵大破西军,已经无足重轻,就算要追究,也是功过相抵。
这番话一出,夏侯迟和花小刀、徐骁等三人彻底无语……也知道赵阔说的是事实,真要拿这件事做文章,只怕拿赵阔无可奈何。
但李汝鱼是谁?
杀意迸裂,作为主将,他甚至有先杀了赵阔再给临安那边解释的权利。
李汝鱼按剑。
议事厅里,骤然间一片寒光。
赵阔的那几个心腹部将纷纷起身拔刀,夏侯迟和花小刀不甘示弱,也立即拔刀相向,就连徐骁也在刹那犹豫后,拔刀站到了夏侯迟旁边。
李汝鱼怒极,脑海里的白起之心瞬间剧烈跳动,手中长剑就欲出鞘以正军法。
弹指刹那间。
脑海里那片天地之中,尸山血海里,披甲将军倏然出现,又几乎是瞬间,李汝鱼当机立断让出了身体的掌控权。
李汝鱼身后,一尊巨大的披甲虚影横空出世,透过房宇矗立在天地之间。
将军不请自来。
杀意如织,有如实质。
整个议事厅乃至于整个州衙,都在瞬间如坠地狱,阴寒之中恍然又有万千冤魂哭泣。
在座所有人,都是从沙场走过的人,谁没见过死人,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但刺客所有人都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此刻李汝鱼爆发出来的杀意和气势,哪里像一个人?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屠夫。
那恐怖的杀意,纵然是千万尸山血海,也不过如此。
就连夏侯迟这个老兵,也感受到浑身被压抑得难受,更别说赵阔这种人了。
赵阔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
然后他听见了李汝鱼那句冷彻心扉的话。
已是杀神白起的李汝鱼目光中透着不屑、俯视和讽刺,阴冷的盯着赵阔,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按着腰间长剑,冷冷的说了一句。
一句话让所有人不明所以的话,一句透着无尽杀意的话。
“长平赵括,你可知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