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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晓柔着急地在长廊里来回踱着步子,方瑾孤单地坐在长廊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好像心里装着沙漏,可沙子怎么也不流淌,一颗焦灼的心,七上八下。
过了大概半小时,医生和护士走了出来。
“可以了,额头往上伤口摔得很深,缝了十多针,主要还是外伤,不排除有脑震荡的可能,需要抽时间做个脑部CT。”邱明叔和惠姨连连点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些许。
“那我们现在可以进去看他吗?”这也是方瑾和丁晓柔想问的。
“可以,但时间别太长了,还是让孩子多休息。”
“诶,好的好的。”
丁晓柔也心急惶惶准备跟进去,方瑾拉了拉她的衣袖。
“等一下吧,一下子那么多人进去,空气不流通。”她耷拉着脑袋陪方瑾坐了下来。
方瑾侧过眼去看她,丁晓柔粉扑扑的脸像个傲娇的苹果,眼睫毛长长,又湿哒哒地垂在眼睑上,因为她难过了,眼睛也湿了。
“小瑾,我真是很难受,刚才的那种感觉就像你出事的那一天我们在医院,你没有动静的躺在里面,我六神无主地站在外面。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爸爸妈妈,你和小凯对我来说都是那么重要,你们谁也不能离开我。”她转过头来望着方瑾,眼睛里有着些许的茫然却又坚定。
“不会的,谁也不离开你,陪你一辈子。”方瑾想去握住她的手,迟疑了一下,又放下了,凝视着她的双眼轻轻的说。
过了一会儿,邱明叔和惠姨出来了。
“小瑾,晓柔,跟你们爷爷奶奶和爸妈说小凯没事了啊,你们进去陪陪他,我和他爸去给你们买点好吃的。”惠姨终于松了口气。
方瑾和丁晓柔进去了,丁晓柔气不打一处来,拿起隔壁传的枕头就要往那小子脸上扫,举在半空里,看他缠绷带的脑袋,又迟疑了下,轻轻放了下来。
“平时打你打惯了,这下倒好,得有好长时间不能跟你动手了吧?”
“你想打也可以打呀,打傻了下半辈子养我呗。”他一张欠揍脸,贱贱的笑着。
“呸!臭蛋,都这样了还闭不上你那张臭嘴。”丁晓柔怒嗔道。
“邱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弄成这样?你不是打电话跟我们说在路上买烤串吗?”方瑾疑虑道。
“说起来恼火,就是四班的大齐,和他的几个狗腿子,围殴推我来着。”
“好端端的,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欺负你?”
“这小王八蛋平时在年级里霸道得很,到处嘚瑟欺负人,上次我路过他们班看到他们几个人围在一起欺负他们班的小四眼,我看不过去,帮小四眼出了次头,惊动了他们班主任,他在教导处那里被记了一次过,这不就找我寻衅报复来了。”
“这王八蛋也太狠了,亏得没把你弄死,这是故意伤害,一定要报警,让学校开除他。”丁晓柔拍桌而起,愤愤不平地说。
“你觉得他们是真的想害你么?这个事情你自己想怎么解决?跟明叔惠姨说了么?”方瑾寻思了一下,问道。
“说真的,其实我觉得,他们只是想教训我一下,没成想下面是个陡阶,我能摔下去,受这么大伤,估计他们也吓傻了。情况我也跟我爸妈说了,就快高考了,虽说他们这几个狗蛋也让我心里面恼火,但是也不能让人家都白白没了前途。我想还是看他们态度,私下和解算了,要是他们真心跟我道歉,以后不干这些祸害人的事,就不把事情闹大了。我爸妈也愿意接受我的想法的。”话说出口,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可是大齐那王八蛋—”方瑾拉了拉丁晓柔的衣角,“我们不说话了,让他休息吧。”她只好压着性子,安静下来。
邱凯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头上缠着绷带,像一具呆呆的木乃伊,过不一会儿,嘴角渐渐的浮着笑,终于沉睡过去。方瑾牵着丁晓柔慢慢地走过去,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把丁晓柔的手放在上面,让他们的手叠在一起,嘴角渐渐地浮起微笑。
“晓柔,我们会一起考上重本,会去同一间学校,高考过后的时光,我们会很快乐的。”
“你就这么肯定呀?那我们就报同一个学校,可是一起被录取这很难的吧?”
“我相信,我眼中的未来很美好。”
在丁晓柔的狐疑的表情中,方瑾迫不及待地开始期盼未来生活的画卷早点展开,因为她的生活已经被雾霾笼罩了很久很久了。
天渐渐地黑了,丁晓柔回去了,爷爷奶奶过来看过邱凯后也陪方瑾回了病房。
“奶奶,你说爸爸妈妈离开我们以后会去哪里?会上天堂吗?在另一个世界会过的快乐吗?”
“会的,小瑾的爸爸妈妈去了天堂也会很快乐的,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奶奶轻抚着方瑾的头。
“可是那里没有我,也没有爷爷,没有奶奶,他们也会觉得快乐吗?”
“可是爸爸妈妈在天堂也会看到我们呀,他们也会想念小瑾呢,他们会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大学毕业,看着你找到很棒的男朋友,还要看到你结婚生子,你爸爸妈妈会在天上一直牵挂你,就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你。”她温柔地轻抚着方瑾细细的鬈发。
方瑾闭上眼睛,心满意足的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身体很沉重,迷迷糊糊中有一股力一直往下压,压得她的胸口喘不过气来,她动动手指,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她觉得口舌非常干燥,想起床喝杯水。可床头柜上却没有水杯。只好下了床,不停地喊“有人吗?有人吗?”却没有人进来,于是径直走了出去,可长长的走廊上却空无一人。没有医生,也没有护士,也没有病患。
“小瑾!”久违的熟悉的声音,是爸爸,妈妈。
恍惚间他们就站在走廊的尽头,方瑾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他们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爸爸,妈妈!”她激动地向他们跑过去。
“爸爸,妈妈,你们不是已经……”
“小瑾,你说什么呢?走,今天是你的生日,今天我们一起去海洋馆,给我们的宝贝过生日。”
妈妈顺了顺她的头发,满眼温柔地说。
“我的生日?可我的生日已经过了,我们去过海洋馆了呀,回来的路上我们……”
“小瑾,那都是梦,今天才是你的生日。车在楼下,爸爸开车,我们这就走。”
“不是的,爸爸妈妈,你们已经……”
“小瑾,你一定是做了一个噩梦,还犯迷糊呢,快走吧,太晚去海洋馆会关门的。”
爸爸拉着她的手,又拥着妈妈,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不知道怎么下的楼,怎么坐进车里的,又是怎么到的海洋馆,一切像快进的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过着,这种感觉像是在看自己的一卷录像带,又把自己代入了。
白鳍鲨在她头顶的上空慢慢的滑行,懒懒地在它静谧的蓝色世界里游走。
“小瑾,这里的神仙鱼真漂亮,快过来看。”妈妈笑颜盈盈地向她招手。
她神思游离地向她走去,那玻璃后的另一个世界是那么安逸,神秘,小小的神仙鱼,五彩斑斓的身躯,悠闲自得地在它的世界里游来游去。在她的眼中渐渐地模糊,化成一团虚晃的白影,又具体地清晰起来,她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假如你用相机捕捉她彼时的表情,你一定会发现她的瞳孔在恐惧中惊异的扩大了数倍。因为那不是成群的神仙鱼,那分明是成群的大白鲨,向她凶狠地咧着大口,尖利的牙齿好像要划破玻璃,随时冲出那个禁锢的世界。她开始晕眩,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怪异地旋转,这光怪陆离的一切让她的脾胃剧烈的翻涌。她两眼一黑,终于禁不住呕吐出来。
“小瑾,快醒醒。”
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群游来游去的神仙鱼,而她抵在它们的世界外,疲乏倦怠。
“怎么搞的,趴在玻璃上看鱼都能打盹,孩子累了,早点回去吧。”爸爸抚着她的额头说。
出了海洋馆,坐上车,她身心恍惚地发着呆。
“小瑾,今天开不开心呀?爸爸妈妈陪你一天,这个生日过的高兴吧?”妈妈笑着说,方瑾侧过脸去看她,她觉得妈妈温暖的笑颜真的很美,像一朵盛放的康乃馨。
“爸爸给你唱个生日快乐歌,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mybaby,happybirthdaytoyou!”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扭着肩膀,另一只手还扬起来助兴,把她们逗得前仰后合。
“小瑾,今天过得开心吗?”他问。
“开心,爸爸,妈妈,我们每一天都这样过好不好?”她哽咽地说。
“再也不要离开我,我以后都会很乖的。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努力,做个让你们骄傲的孩子,让你们高兴。我不想回到那个噩梦里,这才是原本属于我的生活,你们留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不知不觉间,她的脸颊上滚下两行温热的泪。
“傻孩子,给噩梦吓昏了,尽说傻话,爸爸妈妈从来都不会离开你的。”妈妈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
“你已经长大了,爸爸妈妈很放心,不管在哪里,小瑾你都是让我们感到骄傲的孩子,爸爸妈妈以你为荣。”
车里放着周杰伦的歌,她知道爸爸不喜欢听这类口齿不清的流行歌曲,因为她喜欢,所以他总放,只为了让她的耳朵享受快乐,以至于让自己的耳朵忍受那怪异的曲调和歌词循环往复:
“想回到过去
试着让故事继续
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分散时间的注意
这次会抱得更紧
这样挽留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她闭上眼睛,轻轻在心里说,这是真实的,过去是一场梦,她活着的当下才是真实的。她不需要回到过去,因为她正在真实地拥有,没有假设的人生,过去才是一场梦。
她心满意足地活在心中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可是随着哐的一声巨响,它很快支离破碎了,大货车把她们半个车身压扁了,爸爸手握方向盘,倒在血泊里,妈妈被流弹一样的玻璃扎得满目疮痍,她蜷在她怀里,因为这一切始料未及的发生时,她第一个把她护在了身下。车子不停地冒着烟,她清楚地感觉到疼痛,但是肉体的疼痛却不及心里被撕裂的万分之一,因为她的世界又一次瓦解了,再给她一场虚幻短暂的幸福后又彻底的崩溃在她眼前。她心灰意冷地爬出了那辆支离破碎的车,像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向前挪着步子。她看到了一个女孩,在火光鳞鳞的黑夜里行走,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留着和她一样的长发。安静得游走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
“帮帮我,帮帮我!”她气若游丝地冲着她的背影请求。
“帮你?你要我怎么帮你?”她慢慢地转过头来。
方瑾却愣住了,惊诧地说不出话。因为她分明看到的是她自己,或者说是和她无一不像的另一个她。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方瑾歇斯底里地质问起来。
“我?我就是你咯。”她淡淡地说。
“不,这些都不是真的,这个世界是假的,这是我的一个梦,而你是梦境里一个虚无的骗子。”方瑾愤怒地吼叫起来。
“可能吧,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浮生若梦,虚也是实,实也是虚,谁说的清呢?”她依旧淡淡地答道。
方瑾双腿无力,疲软地坐到地上。望着她,那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在照镜子,但是有一天你发现镜子里有了另外一个世界,镜子里的自己居然能跟自己对话。
她望着远处那辆冒烟的小汽车被货车压扁了半个身,不时地往外吞吐着火苗,而她的爸爸,妈妈此刻被困在里面。永远不可能活蹦乱跳地走出来,不可能温柔地再对她笑,给她唱那支生日歌,再也不会了。他们再一次,从她的生命中,永远,永远地离开了。
泪珠啪嗒啪嗒地掉在膝盖上。
“回去吧,你是我,我是你,但我不完全是你,你和我的世界是平行的,但我游走在时间轴上。”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想要我的爸爸妈妈。”方瑾甩开她的手,冲她怒喊,把心底的悲伤和愤怒发泄到复刻版的另一个自己身上,只有声嘶力竭地去嘶喊,去发泄自己的愤恨才能让自己有片刻的瞬间不去清醒地感受这深刻的痛苦。
“也许,你能单向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但是不可能像我一样游走,你和我是不同维度的。以后也许会改变,但不是现在。再见吧!”
她像一辆有轨的列车一样渐行渐远。
“不要走,帮帮我!”方瑾试图去抓住她,去抓住另一个自己,却抓空了,什么都没有。
她挥舞着手,扑棱一下坐起来,已经是满头大汗。阳光打在被单上,护士正走进来送早餐。她想她是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