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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杉在失恋后第一次相亲,便不再对自己能够爱上一个男人,抱有希望。
是一个南方的小个子男人,在北京做建材生意。精明渗到了每一个细胞,点菜时都跟服务员讨价还价,非要让他们赠送一份小凉菜。乔衫坐在对面,看着他微秃的脑袋,像一个葫芦,胡乱扣在身体上,粗短的胳膊,则似一截木桩,随着喋喋不休的一张嘴,自以为很美地挥舞着。
乔衫为了朋友介绍的面子,勉强自己陪他吃完这顿饭。那男人问乔衫想要吃什么,乔衫一句“随便”,就不肯再多说一句。所以当菜全都上来的时候,乔衫闻到一股子臭味,先前的勉强,即刻迅速发酵为无法忍受。
乔衫推开椅子,腾地站起来,朝着大厅里尖锐地高喊:老板,你们的菜都变味了,为什么还要端上来?!这句话喊过之后,一个30岁左右的年轻男人,即刻快步走过来,迅速地朝桌子上扫了一眼,便朝乔衫点头笑道,小姐,很抱歉我们做的菜让您受扰,这盘腊肠,我们马上就端下去,为您换一份同类的无味的菜来。
那一刻,乔衫看着面前这个笑容温和又极具耐性的男人,心内积聚膨胀的失望,悄无声息地,潮水一样,便消退下去。服务生将菜端下去的时候,对面那个男人突然开了口: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臭味腊肠,味道是不好闻,可吃起来香啊。
乔衫这才明白,原来所有的味道,都是来自于这份腊肠。而那个好脾气的餐馆男人,却并没有提醒于她,只是用这种不解释的换菜方式,维护着她的自尊。
新菜上来的时候,乔衫特意地起身,走到收银台前,对这个面容干净清洁的男人说,谢谢你。而后她将视线,装作漫不经心地,扫过他的前胸,那里的牌子上,写着:经理,林沭。
那次吃饭,乔衫主动去结帐。南方男人看出乔衫对他的厌烦,没有任何异议地,便让乔衫拿账单去了前台。乔衫在吧台上托着下颌,像个不怀好意的少女,看着林沭利落地找零,开具发票,轻唤她来签名。乔衫接过零钱的时候,坏笑道:你应该给我优惠才是呢。林沭疑惑,乔衫接着道:因为,就冲你的服务,下次我还来这里相亲。
乔衫在这句话后,看到林沭的脸上,竟是有点滴的羞涩。乔衫索性愈加地任性,说,我可是说到做到哦。
乔衫在4天后,便又去林沭所在的兰质餐馆,相第二次亲。这次是个某鹊桥网站介绍来的男人,之前这个男人曾经问乔衫,要不要先见一下照片。乔衫当即回复,不必。
的确是没有必要。乔衫明白自己很快就会将他们忘记,至于照片,当然更无需知晓。乔衫通过鹊桥认识了这些男人,而这些男人,不过是另一个桥,可以让她跨越,找到她的真爱。
乔衫打电话去预定位置,接电话的是个女服务生,乔衫有些失望,要挂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你们林经理呢?服务生回道,他今天出差。乔衫追问过去,那什么时候回来呢?服务生有些诧异,但还是平静回她:后天吧。乔衫果断道:那好,我的预定,也改为后天。
乔衫故意在约定的时间过了半个小时后,才姗姗来到。走进去,一抬眼,便看到林沭笑望着迎过来,说,乔小姐,很抱歉,您的客人等得不耐烦,先走了,但这个位置,我们还是为您留了下来,不知您是否还想续订。
乔衫笑盈盈道,那么,这顿饭,我能不能请林经理吃呢?
林沭很为难地扭头,看一眼大厅深处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穿黑色衣裙的女人,正一脸怒容地看过来。乔衫不管,她径直走到座位上去,点完菜后对服务生说,麻烦让你们林经理过来,我有事与他谈。
乔衫点了一份水煮虾,一盘清淡的娃娃菜,一碟生鱼片,又要了一瓶红酒。菜上齐的时候,林沭却在前台,照例招呼着客人,始终没有过来。而角落里那个女人,却是走到他的身边,故意在人前做出各种亲密的举止。但,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林沭,对于她的矫情,是丝毫不放在眼中的。
乔衫将一瓶酒,快要喝完的时候,林沭终于走过来,将瓶中剩余的酒,倒入杯中,一饮而尽。乔衫醉意朦胧,笑望着林沭,说,谢谢。林沭也笑,回她,迟早你会知道,这样买醉,不值。
乔衫一把拉住林沭的手,说,我不管,我只想告诉你,下次我还要来这里相亲,依然留着一个空位,给那个无情的人。
乔衫成了兰质餐馆的常客,她丝毫不介意别人的眼光,更不关心那个缠着林沭的女人,怎样嫉妒,吃醋,发疯,她就是想要让林沭看到她,懂得她的热情,窥到那颗曾经在爱情里伤痕累累的心,复原的时候,有怎样强烈灼热的爆发力;且让他知道,是他拯救了一个26岁的单身女子,让她可以再次爱上一个人。
乔衫不过多久,就知道了那个女子的来历,原是餐馆老板的侄女,在附近的一所小公司做文秘,因为看上了林沭,便日日跑来吃饭;整个餐馆里的人,都知道她在追求林沭,连老板,都以这样那样的话来暗示林沭,只要他肯接纳她,将来在事业上,少不了会给他扶助。偏偏,林沭对她,看都不看一眼,甚至,许多次,他有辞职离开的冲动。
乔衫决定约见那个让林沭将心封闭,且再不肯打开的女人。她在兰质餐馆等着这个女人下班。林沭显然不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只道她是寻常吃饭,所以竟是可以和她开玩笑,说,早来的鸟儿有食吃,今天附送的一叠小菜,你是第一个呢。乔衫只专心等着那个女人,对于林沭的幽默,只淡淡回一句:我当然会是第一个,而且,有可能,是今天的唯一一个。
十分钟后,乔衫等来了那个女人。听见乔衫叫她的名字,她显然诧异,但还是整理一下表情,得意傲慢地走过来,在乔衫面前坐下,挑衅道:有何贵干?乔衫冷笑:明知故问,当然是来告诉你,以后不要缠着林沭,你那么没有趣味又总丧着一张脸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会喜欢?
这句话之后,餐馆里即刻响起一声尖利的叫嚣声。随即乔衫面前的桌子被粗暴地推翻,餐馆里新来的食客被这样的突发事件吓住了,纷纷退出去。而想要进来的人,则迅疾地探一下头,便做了惊弓之鸟,溜之大吉。
乔衫果然成了那天,餐馆里唯一一个品到林沭奉送的小菜的食客。
林沭在第二天,就辞了职。
乔衫去的时候,他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老板冷着脸,对乔衫的到来,显出十二分的厌恶。乔衫不在乎,直接在大厅里喊林沭的名字。
但林沭却没有抬头看她,更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他克制有礼地与老板交结好账目,便拖了不大的行李包,准备出门。
乔衫当然在门口,堵住了他的去路。
“乔衫,请你让开。”林沭冷淡道。
乔衫不让,两只胳膊,像大鸟的翼翅,张开来,结实地把住门框。她直直地注视着林沭,眼睛里奔腾不息的火焰,像要将他烧掉。
林沭与她僵持着,许久。周围的食客,此刻皆成了看客,笑眼瞧着这一对男女,坐等着好戏的开始与结束。
老板对着店里的一只宠物狗在后面指桑骂槐:撑得难受去大街上跑,别在饭馆里撒野,打扫得那么干净的地,被你这一叫一滚,全他妈乱了套。
林沭在这句话后,很奇怪地,柔软下来。他低低地朝乔衫吼,跟我走。然后不等乔衫反应过来,便抓起她的手,大踏步地,近乎奔跑地,将那些讽刺的挖苦的嘲笑的视线和指点,全都恶狠狠地甩在了身后。
乔衫被林沭握住的那一瞬间,像是握住了一生的爱情,再不愿分开。那一刻,她与林沭奔跑在深秋的风里,被扑簌簌落下的树叶追赶席卷着,像两只亡命天涯的蝴蝶,或者,狂奔的知更鸟,没有人能够追得上这份爱。
及至一个行人稀少的拐角处,林沭终于停下来。他大口地喘着气,说,你……可以……走了……
乔衫的眼泪,忽然地疯狂涌出来。
“林沭!”她歇斯底里地朝他喊“你知不知道,我多么爱你!”
林沭背对着她,平息下来,说:可是乔衫,你也应该知道,我并不爱你,也不会再爱上你,以前,现在,包括将来。
乔衫像个疯子似的扑上去,将林沭强行扭转过来,而后小兽一样,深深地,咬住了林沭的肩膀。
林沭“啊!”一声大叫,想要将乔衫甩开去,可是,乔衫的牙齿,已经狠狠地,嵌入了他的肉中。
林沭捂着受伤的臂膀,离开的时候,背影里,有几分萧瑟和孤单。乔衫蹲在地上,看着他,知道那一排清晰的牙印,已经刀子一样,刻在了林沭的心中。
可是,她更知道,伤痕刻下,林沭依然不能够,像她一样执拗地去爱。这个骄傲的男人,他和她一样,失过恋,被爱刺伤,在俗世生活里寂寞地活着,想要新的爱,却自己将自己的心房,铸上一道打不开的铁门,连透气的窗户,也不给。
林沭新的工作,在离乔衫公司很远的一家宾馆,是面对国外游客的,所以安检很严,乔衫没有住宿的通行证,很难进去。
但她还是想要,做最后的一博。哪怕,被伤得遍体鳞伤,面目全非。
她不相信,林沭这样地狠心,可以对于嵌下的伤痕,漠然视之。
乔衫隔着宾馆的旋转门,看见林沭走出来的时候,她即刻迎了上去。林沭看到她,微微一愣,但并没有像乔衫想象的那样,躲开去。他很从容地,顺手拉过后面的一个女子的手,笑着,一步步,逼近乔衫。
乔衫看到那个温柔小巧的女子的时候,心中的所有爱与希望,决堤般,疯狂冲出。
“乔衫,这是我的女朋友。”林沭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并没有看乔衫,而是柔情似水地,倾注在这个女子的眼睛里。
乔衫不知道,这是林沭故意上演的爱情戏,还是他真的如此快地,就找到了心中的所爱。可是,不管是真是假,她的心,都被一把刀,给瞬间穿越。
乔衫连假装的笑,都不能再有。
她直直地走过去,用冰一样冷的话,一字一句地,刺入林沭的心中:我此后,不会再爱你,也请你,给我的爱,最后的尊严。
乔衫扭头,一步不停歇地,走,走,走……
在一个再也看不到人的街口,她停下来,转身。
她看到林沭与那个女子,一前一后,没有牵手,各自行路。
乔衫的眼泪,再一次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