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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出了门,青莲都独自埋头不语。众人上了马车,若水偷偷瞥了程世钧好几眼,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问道:“不知程少主今日是去哪里玩?”
程世钧道:“家中前段时日在城外新建了一个马场,里面买了许多上好的马匹,因为表兄明日便要远出去西北一趟,我和表妹便是陪他去选马的。”
杨表妹也开始点头附和:“因我身子弱,吹不得风,所以在到马场之前,只能坐马车去,若水姑娘不要觉得无趣才是。”
若水生性爽直,根本藏不了半点情绪,因为早就看这个情敌极不顺眼,于是转过头,也不理会她,那杨表妹一脸尴尬。青莲虽然心中还想着堡主夫人的事,但眼睁睁瞧见若水这等的不开窍,也是快被气死了。这杨表妹身子弱,又害羞寡言,本就惹人怜爱,若水偏偏还拿脸色给人家看,不是明摆着让人生厌么。
她若是程世钧,恐怕也难免偏心,觉得若水是个凶恶的姑娘了。青莲咳嗽了一声,打算为若水扳回一城,于是主动对杨淑敏道:“杨妹妹莫非不会武功?”
程世钧竟然主动替表妹解释道:“表妹年幼时是习过武的,只是有一年与人打斗,误手杀了人,她便再不拿剑了。”说到这里,他表情一暗,那杨表妹也垂下了头。
若水一直冷冰冰偏头看着别处,听到这里忍不住回过来气呼呼哼道:“杀了人又怎么了?胆子这般小,自然不用习武。”言语里透着对杨表妹千万个不屑。
青莲头一痛,恨不得拿块布把若水的嘴巴给死死堵上,这小丫头再如此说话,恐怕程少主这辈子也看不上她了。
果然,那程少主解释道:“表妹生性善良,不爱与人冲突争斗,或许的确不适合习武。”他涵养极好,倒没有责备若水,只是看那杨表妹的眼神更加怜爱。再这样下去,事情更加不妙,青莲为若水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再看若水,这傻丫头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多么岌岌可危呢,早已经被情敌打趴下了而不自知,真是傻丫头!
青莲徒然生出一股使命感,觉得自己必须为若水做些努力,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余少侠又去西北做什么?”她之前问若水,这位表兄姓余,名唤余政,在家中排行老三,因此程世钧自小便喜欢唤他三哥,杨表妹亦如是。
余政自出来后一直没有说话,皆是听他们言语,看起来是个稳重之人,只是想起昨日他主动提及对贺兰陵的绞杀,青莲对他其实颇有不喜,偏偏还必须掩藏起来。
她的语气问得轻快,丝毫没有带上个人情绪,仿佛与这人之间并无任何嫌隙和瓜葛,甚至目光中带上了好奇,余政看她一眼,如实说道:“每五年,西北有一次赛马大会,天下英雄皆可参加,倘若得胜还能获得一件精美礼物。”他停顿了一下,微微笑道:“今年的礼物,令我很是心动。”
青莲追问他:“什么礼物?”
余政道:“玄武令!”
玄武令?她一愣,这是什么东西,不过听起来倒好似是个十分了不得的东西,于是问道:“这玄武令很厉害么,是做什么用的?”
程世钧道:“中原沿秦岭一脉,曾经有大大小小十六个山寨,曾经各自为营,互不相融,至后来为了抵御秦岭之外的北方势力,他们一度结下歃血之盟,以玄武令为首,见玄武令,如见十六寨总寨主,寨中兄弟当马首是瞻,不可违命,至今日此约定依旧有效。”
青莲惊呼出声,“这么说,玄武令一到手,便能对十六山寨的人发号施令了?”这可就不简单了,简直是一令到手,可号令群雄了。
“可以这么说。”程世钧微微颔首,叹息道:“这消息一出,众位英雄豪杰,恐怕要齐聚西北了。”该有多少狼子野心之人,觊觎着这难得一见的令牌。
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青莲当然知道,其意义不可谓不凡,倘若没有别的事情牵挂,她兴许会兴致勃勃,跃跃欲试地想要去凑个热闹,但是如今她却有自己的小算盘,那便是若水的终身大事,对她而言,这可比什么天下大事或者武林大事来得重要多了。
“程少主你会去吗?”青莲问了他一句,又故意转头冲若水道:“若水,你也可以去试试。”
若是他们两个能一起去,那更是再好不过了,西北那么远,又充满凶险,实在是个培养感情的好去处。这便是青莲打的主意,计划虽简单,可效果定然不凡。
所谓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若水天性耿直,必定能夺取程世钧的好感和信任,倘若再发生一些意外……
青莲自觉此计妙不可言,就差仰头大笑三声了,谁知道若水这榆木脑袋,当真以为青莲是要她去夺刀,一本正经摇摇头,道:“我马术很是一般,与那纵横西北,常年骑射的人是不能比的。”这丫头平日对自己武功很是自信,这下子竟然还谦虚起来了,这还不算完,只见她稍微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况且,那玄武令手下十六寨寨主皆是恶匪之徒,我也没兴趣去号令他们,平白去凑这热闹做什么?”
青莲气得快两眼一翻当场晕过去,这丫头每次都捉不住她的重点,总不能当着程世钧的面把自己那点儿心思给说出来,于是只能转头问那程少主:“程少主呢?”
程世钧这边也不乐观,他说:“母亲寿辰在即,恐怕我即便有心,也走不开了。青莲姑娘若是有兴趣瞧瞧热闹,倒可以托三哥照顾,一同前去。”
有兴趣?她一个不会武功又失忆的小女子,对这些事情又能有多大的兴趣?老实说,即便是这天下的皇帝换了,都跟她没多大关系呢!更何况还是这个令她心中忌讳的余政。一想起昨夜这厮叫她画出断水崖地形图的事情,她心里就泛堵,实在对他喜欢不起来,偶尔见面还可以假装无事,若要朝夕相对,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青莲只能讪讪一笑,道:“我不会武功,怕会给余少侠添麻烦,还是不去的好。”
得亏这余政是个话少的,兴许人家本身不想与她同路,平白多带上个麻烦的女人,所以他也没吱声,这话题才算过去了,马车里总算暂时安静了下来。
行了大约半个多时辰,马车停在了一处空旷的马场外,青莲跳下了车,但见目光所及视野辽阔,野草疯长,忽然胸口便有了一股豁然开朗的气势,程世钧带着他们朝马厩里去,那养马的马厮一面为他们引路,一面介绍这些马匹的品种和特性,耐心细致,将他所知所晓一一道来。
青莲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后来越发听得晕晕乎乎,不知其中道道,转过头,见那程少主和余政频频点头,显然心中有数,再看若水和杨表妹,虽然没有吭声,却也听得仔细认真,很有兴致的模样,看起来只有她一个人什么都不懂了。
青莲偷偷长叹了一声,又不好问些太外行的问题,闹出些什么笑话,只能也跟着亦步亦趋,学着他们的样子假装投入。
走了没几步,一直不曾说话的若水忽然惊叹道:“好马!”
青莲闻声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但见另一个马厮牵了匹黑马过来,鬃毛油黑发亮,身姿高大挺拔,看上去威风凛凛,她虽不大识货,但也禁不住眼前一亮,瞧出了它的珍贵。
程少主笑着走上前摸了摸那匹黑马的鬃毛,又拍了拍马背,对余政道:“三哥,试试这匹如何?”
那余政也难得露出喜色,道:“我去跑一圈儿。”旋即果断地上前,刚握住缰绳,踩上马镫,翻身就上马呼啸而去了,那程少主也迅速骑上了一匹棕色骏马,跟着追了过去。
说去跑一圈,这二人倒是说走就走了,一时间,马场里只剩下青莲和另外两个姑娘,关键那两个姑娘还是情敌,青莲甚至觉得那程少主脑子是不是缺了根筋,若水那么明显的喜欢他,他难道果真没看出来过?还是说正是因为不喜欢,所以才根本无暇关心若水的一举一动?若真是如此,那若水可就没戏了。
许是觉得这样沉默着太过尴尬,那杨表妹主动开口说话道:“两位姐姐,我身子弱,不能晒太久,先去亭子里坐一会儿了。”
若水冷哼一声,道:“不能晒还出来干什么?在屋里坐着绣花儿不久好了。”
那杨表妹低声说道:“我也是这般想,但表哥说我一天在屋里坐着对身体不好,这才硬要我随他出来吹吹风。”
瞧瞧这话说的,不带一个脏字却字字戳心,戳得若水生疼。若水这小丫头顿时被惹火了,举起手便好似要打她,青莲忙不迭拉住若水,转头冲杨表妹一笑,“杨妹妹身子不好,就去歇会儿吧,我还想跟若水四处逛逛呢。”说完也不待若水回话,便把她直接拽走了。
原本还想一同去亭子里坐会儿歇歇凉,此刻也只能作罢。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也是低估了对手,这杨表妹一两句话就把若水撩拨得怒气重重,几近失控,倘若她想让程少主撞见这一幕,实在太容易了。别看这娇滴滴的杨妹妹,约莫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稍有不慎便可能节节败退。
所谓情场如战场,若水还是需要她这个军事给指点指点方是,青莲心里责任感愈重。
若水哪里想到这么多,被青莲硬拽着走了,还气呼呼地道:“青莲姐姐,你让我教训教训那丫头。”
青莲敲了一下她的头,道:“你傻呀,程少主就在这附近,万一被他瞧见,又说你欺负他表妹怎么办?”到时候你即便再自个儿偷偷哭鼻子,也没人帮得了你喽。
若水不甘心地说道:“那姓杨的只知道装可怜,我非得撕破她的面具,让程少主看清她的真面目。”她攥紧了被青莲拉着的手,用力咬着牙,眼睛里是浓浓的怒火。
青莲停下了脚步,心头一动,“这话怎么说?”听若水的话中之意,这女人似乎并不简单,背后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不成?回头看去,杨淑敏正背对着她们缓缓朝凉亭里去了,路过一个正在牵马入厩的小厮,她稍微偏头,似乎说了两句话,从青莲的角度看去,能瞧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这姑娘说话时,好像在笑呢。青莲兀自感慨,若水却仿若瞧见了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青莲姐姐可瞧见她的手。”若水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青莲怔了怔,不明白手有什么好瞧的,但还是远远往杨淑敏的手上看去,被衣袖遮挡住,看不出什么特别,若水冷哼一声道:“她的手上有茧子,旁人不注意看不到,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有茧子又如何?”青莲仍是没明白过来,摸了摸自己的手,硬要说的话,她也有茧子呀,就不知是如何来的便罢。
“哼,倘若她只是小时候练过武,那经过这么些年,既然没有做其他粗活,手上的茧子早该掉了。”
青莲一愣,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她根本没有放弃习武?”倘若分明平日练着武功,且时时使用,又偏偏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那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青莲细细想着这其中可能隐藏的深意,竟恍然觉得有些可怕,忙问道:“那你还跟旁人说过没有?”
若水眼神黯淡下来,摇摇头:“没有。我纵是跟程少主说了,他也不会信我,他只相信他的敏妹妹。”说完,眼眶也有些红了。
哎,又想到了伤心事。青莲连忙打住,趁机转移话题道:“咱们先不说这个,四处逛逛好了。”这丫头脾气虽大,可好在心性单纯,很容易掌握她的情绪,青莲转头望着马厩里几匹高大健硕的骏马,忽然道:“要不咱们也牵两匹马去跑跑。”策马驰骋,兴许这些开阔的景象,能令若水这丫头开心些。
青莲说完后仔细看着她,这丫头果然露出点兴致。她们唤人牵了两匹马来,青莲还在马旁小心拍着马背,若水已经一下子翻身上去,青莲犹犹豫豫的,也只好慢吞吞爬上了马背。
为了安慰这小丫头,她也算是豁出去了。
失忆了不说,连怎么骑马也不清楚,又或许她本来就不会骑,幸好当初在贺兰陵的小阁楼里做伴读时,偷偷花了些时日看了看关于马术的书,这才不至于出入都要靠别人。昔日贺兰陵送她下山,见她在马背上乌龟似的,还嘲笑她连骑马都不会,倘若她果真一点儿不会,难不成贺兰陵那厮还会拉她上他的马背么,那家伙只会一脚把她踹下去。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禁不住庆幸自己能有翻出那些书本细细研究的耐心。
说来也奇怪,她觉得自己失忆了吧,可有些事情却分明都记得,譬如识字,再譬如一些隐约的常识,脑子里也偶尔会察觉一些熟悉的画面,但每次仔细去想,又想不起任何重要的信息,若说是因为落水前在何处撞到了头,也该成了个傻子,但自己好像并没有傻。
究竟能不能想起来呢?她直觉这失忆只是暂时的,关于自己的真实身份,总有一天她会慢慢回忆起来。
若水兴许是心情不太畅快,上马后一蹬马蹄便疾驰而去,背影在天高地阔之中显得潇洒不羁,青莲也颤颤巍巍跟着一路往外,马蹄稍微快了起来,一时风吹秀发,她渐渐也有了纵马天涯,仗剑四海的豁达心情,脸上不自觉带上些陶醉,若水却回头道:“青莲姐姐,你是不会骑马么?怎这般慢吞吞的?”
青莲心头一凉,得亏她还自以为有了些感觉,没想到被一眼看穿,只好干咳一声,道:“我骑得少,还有些不大适应。”
若水点点头,还是配合着她放慢了速度,两人一路闲聊,从头顶飞过的一只大雁,说到天上飘过的一朵云彩,从脚下碧绿的一丛杂草,不知为何又渐渐说到了程少主,青莲一再告知若水,不要在程少主面前与杨淑敏争锋相对,若水咬唇不语,始终不愿意答应。
青莲亦不好再强迫她,或许对若水而言,压抑本性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这颗赤诚之心如此珍贵,为何定要去强行扭曲呢?
晃悠了一会儿后,一直沉默着不语的若水忽然说道:“那边可是程少主?”
青莲闻声看去,果然远远见到两个年轻公子骑马而行,他们似乎没有看到这边,以背对她们的方向,正逐渐朝更远处去了,若水不知想到了什么,或许只是出于心中的直接意愿,她竟然二话不说地就追了过去,青莲连忙踩着马镫想要跟着过去,谁知道若水跑太快,她一时跟不上,有些心急便忙不迭地用力踢马肚子。
不踢还好,这一踢那马不知为何狂躁了起来,吓得青莲越发在马背上东倒西歪,忽然马的前身一蹲,青莲失衡时大叫一声,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沿着山坡朝山下直滚而下。
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树枝野草,灌木枯叶,眼中乱七八糟闪过无数东西,横七竖八地划过她的身体,又瞬间从眼前消失,上下左右颠倒着,头脚前后撞击着,不知道这样滚了多久,终于被一颗巨大的树桩横腰拦住,“啊——”脊背上一阵强烈的痛感,旋转的身子生生停了下来。
痛!脑袋痛,屁股痛,胸口,背部,四肢,全部都痛,有没有受很大的伤她不敢说,但被划出的伤口肯定大大小小不少。
她浑身都撞得不轻,一时鼻青脸肿,脑袋晕晕乎乎,可还是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起来,撑着地面待起身,忽然听见了稀稀疏疏的脚步声。
透过密集的树丛隐隐约约看见有个人影,她原想呼救,然而细细看去,但见那人凶神恶煞,不像是什么善茬,青莲忽然有些不敢出声,躲在树丛后偷偷打量,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很快她就看见穿着富贵华丽的年轻男女出现,正被这帮人捆绑起来推出了一辆马车。
他们一行人似乎正停下来休息,而那年轻的男女则吓得瑟瑟发抖,低垂着眼睛不敢乱看,更不敢说一句话。其中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解开了那年经男子被绑住的手,又从他的衣襟里搜出一块手帕扔给他,道:“你先写封信给你家中,就写在这手帕上,说尽快备好五千两银子,后续再听我们吩咐。”
那男子颤颤巍巍道:“我没有笔。”那大汉拔出刀,只一削,男子手指被削去了一小块,立马流血不止,一滴滴落到干燥的草地上。
“啊——我的手——”那男子吓得嘴唇泛白,手也抖得不行,被绑的女子更是眼泪直流,面无血色,怕是快要吓得晕厥过去了。
青莲心中大骇,暗道倒霉,这分明是碰上该死的绑匪山贼了!背上还痛得厉害,又不敢出声,她悄悄挪动着身子一点点往后退,打算趁他们还未发现自己之前偷偷逃走,谁知道脚下一歪,也不知道踩到了一块什么样的石头,整个人忽然之间就摔倒在地,那边大喊:“是谁?”
“我的妈呀!”她忘记了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狂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