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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的手一点也不温暖,可在这一瞬间,却让我觉得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所在。
清晨,我起床后,惊讶地发现:屋檐下,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碗白粥、一碗黄灿灿的水蒸蛋、一碟翠绿的凉拌海苔。
我禁不住咽了下口水,高声叫:“吴居蓝,你做的早饭?”
“不是我,难道是你?”吴居蓝冷淡的声音从书房传来,一句本应该轻松调侃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讥讽我的智商。不过,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纯粹觉得我问得多余。
我怀着一点期待,尝了一口白粥,立即被惊艳到了。
白粥看似人人都会做,可能把粥熬好的厨师并不多。一口粥含在嘴里,不硬不软、不稠不稀、恰到好处,米香味浓郁得都舍不得咽下,这么香的粥,我只在广州的一家老字号小店里喝到过。
凉拌海苔和水蒸蛋也是各有妙处,一个爽口、一个鲜香,配着白粥吃,格外开胃。我头都没抬,就把一个碟子、两个碗全吃空了。
以前,我看小说里写什么越是简单的菜越是考验厨艺,总是不太信,今日这一顿早饭,吃得口齿生香,我终于相信,也终于理解了吴居蓝对我的厨艺的嫌弃。
我把碗碟洗干净后,走进书房,看见吴居蓝正在玩电脑。
我拖了个凳子坐到吴居蓝的侧前方,胳膊肘搭在电脑桌上,斜支着头,不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吴居蓝。
半晌后,吴居蓝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到了我脸上,用平静到冷漠的眼神表示:你发什么神经?
吴居蓝的皮肤异常白皙,五官硬朗,鼻梁挺直,眼眶比一般的东亚人深,眉毛又黑又长,当他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对方时,有点食物链顶端生物俯瞰食物链底端生物的冷酷高傲,不得不说很有威慑力。
可惜,我已经看过他穿着滑稽、虚弱昏迷的样子,又亲眼看到他勤劳贤惠地洗衣、打扫、做饭,再威严的表象都早碎成渣了。
我没觉得害怕,反倒觉得他像个虚张声势的孩子,总是喜欢吓唬人。鬼使神差,我竟然一伸手,爱怜地捏了捏吴居蓝的脸颊。
细腻的肌肤,触手冰凉。
我龇牙咧嘴笑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一下子愣住了。吴居蓝也愣住了。
两个人瞪着对方,都不敢相信我的手正在捏他的脸!
吴居蓝视线微微下垂,看向依旧捏着他脸颊的手,眼神十分诡异,让我觉得,他真有可能下一瞬间就咬断我的手。
我非常识时务,飞速地缩回了手,把手藏到背后,干笑着:“呵呵、呵呵……”
吴居蓝抬眸盯着我,我立即觉得嗓子发干,再笑不出来。
我果断地围魏救赵,“我吃完你做的早饭了,太好吃了,难怪你会看不上我的厨艺,我自己现在也看不上自己的厨艺了。”
吴居蓝完全没有被我的阿谀奉承打动,平淡地说:“有自知之明就好,以后我做饭。”
我当然不会反对,立即用力点头,但我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吴居蓝,你的厨艺这么好,去五星级酒店做厨师都肯定没有问题,怎么会……落魄到我们这种小地方呢?”
昨天我还想过又不打算把他发展成男朋友,没兴趣探究他的过去,但今天已经再忍不住好奇了。没办法,谁叫他从头到脚都是谜团,连我这个看遍小说和电视剧,那么会脑补的人都想不出来他的经历。
吴居蓝盯着我,微微眯了眼睛,似乎也在慎重地思考他是怎么就沦落至此了。
不知为何,我突然打了个寒战、全身汗毛倒立,就像突然发现毒蛇正盯着自己,本能的惊惧害怕。我身体僵直,一动不敢动。幸好,吴居蓝很快就移开了目光,沉默地看着电脑。
我长出了口气,几乎瘫在电脑桌上,再看吴居蓝,却是没有任何异样。我十分懊恼,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他一个眼神差点吓破胆。我忍不住用手遮住电脑,凶巴巴地说:“我问你话呢!回答我!”
吴居蓝看向我,说:“每个人都会碰到倒霉事,我最近运气不好。”
他并没有真正解释,但他的一句话又似乎解释了很多。我的火气刹那烟消云散,觉得有点心酸,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你要暂时没想好去哪里,就先留在这里帮我干活吧!等你想走时,我会给足你路费。”
吴居蓝面无表情,凝视了我一瞬,什么都没说,站起身,扬长而去。
我瞪着他的背影,喃喃咒骂:“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好歹我是在帮你哎!竟然连个笑容都没有!”
下午一点多时,我约好的装修师傅来了,叫王田林,是我初中同学的老公,以前我们就见过,算知根知底的熟人。
我领着他从楼上转到楼下,把所有屋子都仔细看了一遍,王田林知道我的钱比较紧张,说话很实在,“装修这事,是个无底洞,同样的房子,有人花一百多万装修,有人花十几万装修,我的想法是我们能省就省,但有些地方绝对不能省。一是为了安全健康,二是便宜东西用个一两年就坏了,将来修来修去更费钱。”
很有道理,我“嗯嗯”地点头。
王田林拿出本子和笔,写写画画地分析着哪些地方必须要新做,哪些地方可以只翻新一下。八年前装修的房子,不少地方已经老化,我都一一指了出来,到时候该修的修,该换的换。两人商量着拟订了装修计划。
我相信王田林,也知道他那边有采购渠道,拿到的材料价格肯定比我去外面买便宜,索性委托了王田林帮我采购一切需要的材料。王田林大致算了一下,告诉我材料加人工至少要八万块钱。
比我预期的价格高一点,但装修有个一两万的出入很正常,我同意了。因为要采购材料,再加上定金,我们商定预付五万,剩下的钱根据工程进度和购买材料所需分次支付。
王田林知道我着急开工,盘算了一番后,定下后天开工。因为不是大动干戈的装修,王田林又承诺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会以最快的速度做活,估算下来,半个多月就可以了。
我感激地问:“预付款是转账还是现金?”
“最好现金。”
只是稍微麻烦点,我愿意配合,“那我明天给你送过去。”
王田林爽快地说:“我明天一大早就要乘船过海去买材料,晚上才能回来。我们是熟人,也不存在谁骗谁的,后天开工时,你给我就行了。”
“好!”
王田林看所有事情都商量定了,闲聊了几句,就要告辞。我连连道谢着送走了王田林。
第二天,我去银行取钱。
除了预付给王田林的五万块,我还多取了一万块,用来买电视、桌椅什么的。海岛交通不便利,大件东西常常要等十天到半个月才能送货,宁可早买不能晚买。买早了,大不了找个地方先堆着;买晚了,很有可能客栈开张后,货还没到。
虽然知道海岛民风淳朴、治安良好,可包里装了六万块钱,我还是很小心,特意把包往胸前拽,紧紧地夹在胳膊下。
走过熙熙攘攘的菜市场,我抬头看向顺着山势,蜿蜒向上的妈祖街,想着快要到家了,心里的警惕淡了几分。
海岛的老街因为各种原因,拆的拆、改的改,等政府反应过来,要保护时,只剩下了这条最偏僻的妈祖街和码头那边游客会聚的灯笼街。老街的街道狭窄,不通汽车,街道两旁都是当地人的老宅,除了一个卖烟酒零食的小卖铺,没有任何做生意的商家,十分清静。
正是上班时间,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我沿着坑坑洼洼的石头路,走在路中间。一辆摩托车从上面下来,车上坐着两个男人,都戴着遮脸的摩托头盔。
我让到路边,摩托车却直冲我而来,擦肩而过时,后面的男人一探手抓住了我的包。引擎轰鸣声中,摩托车骤然加速,疾驰往前,我下意识地拽着包的带子不放,可是我的力量根本难以对抗摩托车的力量,立即被拖倒在地,整个人被拽着往前冲。
薄薄的衣裙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身子在坑坑洼洼的石头上急速擦过,我全身上下都疼,却惦记着那六万块钱,不要命地抓着包,就是不放。坐在摩托车后面的人喃喃咒骂了一句,拿着把刀去割包带,摩托车一颠,锋利的刀刃从我手上划过。剧痛下,我的手终于松开,整个人跌在了地上。也不知道眼里究竟是灰尘,还是血,反正疼得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迅速远去,消失不见。
从看到摩托车到包被抢走,不过两三分钟,妈祖街依旧宁静温馨,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我已经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
我强撑着站起来,一只脚的鞋子不见了,两条腿被磨得皮开肉绽,全都是血,手背上的血水汩汩地冒着。我觉得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楚路,用手擦了下眼睛,却蹭了满脸的血和土,越发看不清楚。
我想着应该报警,但是手机在包里,也被抢走了。依稀辨别了一下家的方向,我一边颤颤巍巍地走着,一边叫:“有人吗?有人吗……”
我全身上下都在痛,很用力、很用力地叫,希望有一个人能帮我,可不知道是因为我声音嘶哑传不出去,还是附近的人家没有人在家,一直没有人来。那一刻,明明人在太阳之下行走,却好像处在一个黑暗绝望的世界中。
没有人会来帮我,我所有的只有我自己。
既然没有人听到,我索性不叫了,绝望到尽头,反倒平静下来。害怕没有用、哭泣也不会有用,像小时候一样,唯一的出路,就是咬着牙往前走。那时我坚信我总会长大,现在我坚信我总会走到家。
因为看不清楚路,我只能像个瞎子一样,两只手向前伸着,摸索试探着一步、又一步向前走,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