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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道中。
在一起一伏的颠簸中,少年哆嗦着眼皮,将眼睛睁了开来。
“…Isami?”
当背后的少年开始发出柔软的轻吟,并无意识地活动起手脚时,周助就已经知道他快要醒过来了。所以——他在少年醒来的第一时间里,就对他唤出了声。
“——?”
少年作出了反应,这让周助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愉快起来。
“果然,这是你的名字呀。”
“——?!”
“喂,别动!”
一边用久经锻炼的扎实下盘抵住湿滑陡峭的路面,周助又一边将垫在少年臀部下的手臂收紧了些许,在知晓少年再度提起对自己的敌意之后,周助连忙辩解道:
“那把怀刀——昨晚我看过——那上面刻着你的名字那!”
——是这样吗?
从那具变软的身体上明显传来了这样的气氛。
周助擅自地、把那当作是少年认可了自己直呼他的名字;于是周助轻轻地笑了起来。
“是吗,isami吗?”
少年略一迟疑,但随之又点了点头,一绺轻飘飘的前发刮擦着周助的脖颈荡过,柔滑的感触让周助本自悬着的心也不由得放松了些许。
“写作汉字的话,是‘勇’吗?”
这次是两边的侧发“哗啦哗啦”地擦起周助的后脑勺来——看来是在摇头的模样。
这是周助在昨晚就了熟于胸的答案。
是呀,这孩子定然是不会叫作“勇”这种名字的。
一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周助又稍稍将isami轻盈的身体向上托了一托,可却丝毫没怠了脚下的步子。
“既然这样的话,又该怎么写?”
语音落下之后,一股不自然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扩散开来。
isami没有回答自己——就当周助这样认为的时候,背后却突然传来了奇妙的瘙痒感触。
是isami的手指,周助马上反应过来,并立即放缓了步子、藉此来全心感受他的动作。
“I”、“sa”、“mi”。
不假修饰的三个假名被写在了周助的背上,仿佛是在宣示着“仅仅如此就已经是很棒的名字了”,可爱的动作充斥着与年龄相符的笨拙与坦率。
但……比起这个问题的答案,反而另一件事让周助更为在意了。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
“奥州。”
Isami在周助的背后写道。
“自己一个人?”
“自己一人。”
“这可真是……”
人不可貌相呀。
周助撇过头去,颇为讶异地望了在自己背上仰起头的isami一眼。
“到哪里去?”
Isami停顿下手指的动作,但不过两息功夫,他就再度动了起来,在周助的背上一笔一划地写上了“楢原”两个汉字。
“narahara?”
周助拿捏不准,便向isami询道;接着,后肩就传来了“唰啦唰啦”地、isami点头的动作。
周助朗声笑了起来。
“哎呀,连这么难的汉字都会写吗?”
说话这句话后,周助的脚步却突地一顿。
“你…不会说话吗?”
想必这是不怎么让人愉快的问题罢。
仿佛适才小小的喧闹是梦幻泡影一般,令人难捱的沉默又再度横横插进了两人中间。
Isami没再做出任何动作。
而周助也知道,这次他不会再回答自己了。
“抱歉。”
周助说。接着,他便知趣地岔开话题。
“‘楢原’莫不是八王子的楢原町?不是就在眼前了嘛!”
周助扬起了嗓子,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模样说:
“我带你过去吧?放心,若只是像你这般大小的‘货物’,可不会收钱的。”
一边这般言语着,周助仿佛要故意做给isami看似的,又更加卖力地踏出步子;但到底是大雨滂沱后的泥泞道路,加之恰巧遇到这段路途中罕逢的上坡,这使得周助的动作变得不似嘴上那般轻巧,当他每每迈出一条腿去,原处总要留下一个深陷进去的脚印。
Isami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作答,而是低下头开始思索些什么。
“不要。”
但很快,周助的背后就突然被画上了两个表示抗拒的假名。
周助一拧眉,用稍稍加重的语气说:
“忍耐一下,伤口会恶化的。”
他本以为这句话应该会起到作用,但结果却不然。
或是查知了周助的辛苦,又或是因其他的什么原因,isami开始不安分地晃动起四肢,强烈地表述着“自己想下去”的意愿。
“不要动。”
周助略微皱起眉头,低声喝得一句。
Isami的动作在一时间止住,可不过片刻功夫,他的手指又动了起来。
“放我下去。”
Isami在周助的背后写道。但周助却丝毫不依,仅仅是把isami的臀部夹得更紧了一些,就继续闷头踏上了前路。
“放我下去。”
背后的感触又再度无视周助的意志、传达来了isami的意愿。那急切而毛躁的动作甚至让周助觉得脊背隐隐有些发痛。
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日上中天的时刻,秋日里闷热的天气将周助的额头蒸出汗珠,而背后和isami紧密贴合的部分则早已被汗水**了一大片。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放我下去。”
第四遍、第五遍的戳弄又再度落到周助的背上,就算是一向喜爱孩子的周助,也不禁被稍稍撩起了火气。
“你这混账小……”
话到半途,周助却突然又闭上了嘴,转而以“omae”这种稍微温和一些的称谓改口说道:
“你这家伙——难道不知道感恩吗?”
话音堪落,周助被isami攥住的左肩突地感到微微一痛。
“感激不尽。”
接着,isami立刻这样写道。
比起感谢,那反倒更像是不耐烦地打发缠人酒客的老板娘的态度。如果不是用手去写,而是用口去说的话,那一定是平淡刻板到、会让人不禁恚然的搪塞语调吧。
周助沉默地想。
可即使如此,也不会比“用手指写”这种行为所传达的疏远感和厌恶感更加让人尴尬了。
“你…”
那不断前进的双脚,终于在这一刻停住了。
“识得去楢原的路吗?”
Isami在周助的背后轻轻点头,周助则抿着嘴,用鼻子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
“那就在前面的岔路分别吧。”
*
西去再不过三百余步的路程,就到了这条野路分叉的地头。
好不容易露出头的浊日再度被浓重的闲云蔽住,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忽地穿过林子,带过一阵耸人听闻的异响。Isami站在道路中间,仿佛要被风卷走了似的、艰难地挺立着身体;这幅光景让周助不由得更加担心起来。
“别再使性子,还是一起走吧。”
这话堪一入isami的耳朵,他就重重地摇起了头。于是周助只好再度靠着叹气将忧虑掖回心底,又旋踵走到道旁,寻摸着找到一颗槐树,道一声“有了”,便即踮脚抬手,用劲儿狠狠一掰,折下一段粗长的枝干来。
周助来到isami面前,将树枝递到了他的手上。
“靠着这个,想来应能捱到了。”
一语堪歇,周助又不禁担忧地将视线投到isami大腿的伤处上,仿佛这心思被看穿了似的,isami马上笃定地点起头来
虽说还无法放下心去,但周助也知isami主意打定,便不再劝,而是转过话头,指着前路说道:
“此去再有个十里不到,就是公路了,届时行人也该多起来了吧;沿公路走不过两、三刻钟工夫,以你的脚程,应也足够走到八王子。楢原的所在,问那里的町人便是。在那边,可有接你的人?”
想是不耐周助的闲絮叮嘱,isami再度急切地点起头来,待周助停住嘴,他又草草地鞠了表示感谢的一躬,便就转过身去,眼看要这般一走了之了。
“嗳!”
周助瞅着他虽说有些不灵便、但还算爽利的步子,又再度唤出声来。
“那两处伤,记得就医!”
也不知是行得太远,听不真切了;还是不想应了这声唤,牵扯出许多麻烦。Isami低垂着头,自顾拄杖迈出脚步,只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走出好些距离。
可就在这当口——也算周助眼利——isami的胸口突地逸出了一件扁平黄白的物事,可本人却不自知,任它乘着风向周助这边飘来。
“喂——怀里的东西飘走哩!”
周助一边呼唤,一边伸手拦住飘来的物事,撘眼望去,才知原是一纸便笺,想来是要带给在八王子接头的人的。周助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isami一眼,可只见连他的影儿、也快从视界的边缘没了出去。
要追是满来得及。但周助却不想这样做。
因为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那名为“isami”的,“少年”的来历。
周助扬起便笺,将其轻轻一抖,被折叠好的信纸就舒展开来。
——可在下一刻,周助就因里面的内容而不住大吃一惊。。
里面记叙的,既不是亲人间的嘘寒问暖,也不是友人间的折柳赠梅。
在那张四方的信川纸上,仅仅写了这样的一句话:
“在isami的身上,藏有“hinowa”的秘密。”
什么意思?
“hinowa”指的是什么?
周助无从得知。
但他却知道,这仿若告密一般的言语,决计不是良善之辞。
他从信笺上所读到的,甚至是对isami的弃若敝屣、甚至加以迫害的恶意
谁?
是谁把信给这个孩子的?
对方又想要isami把信交给谁?
而那个得到信的人……又会对他做些什么?
纷乱的思绪在一时间涌上脑海,而偏偏就在这时候,藏在路面之中的、一个不得不注意的细节,又唐突地跃进了周助的眼帘。
他猛然抬头,望向isami远去的道路。
那里并没有isami的影子,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袂青靛色的衣角……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