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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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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开拉门的瞬间,劲风便连同着雨幕一同拍打在周助的身上。接着,映在昏黄的灯火中的次第,便不容分说地印在了他的瞳眸里。

    “喂!怎么样了!”

    看着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的浪人,左之助立刻冲上前去招呼道,可不过须臾功夫,他便嘿叹着直起了身子。

    “怎样?”

    “被砍到脑袋,已经咽气儿了。”

    而就在这当口,一连串的脚步声又紧促地响起。马提灯的亮光很快就将本自昏暗的庭院映得亮堂起来。

    “发生什么了?!”

    赶来的鬼藏紧紧地抱着刀,仿佛底气不足似的,刻意大声向左之助喊道。

    “有人来犯,小三太被砍了。”

    “——什么?!”

    鬼藏的声音顷时颤抖起来,而在看见地上的浪人脑袋被一切为二的骇人光景后,更是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悲鸣,接着,他带来的浪人们也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

    “肃静!”

    周助大声一喝。估是忆起了日前被周助教训的场面吧,浪人们的声势一下子就弭弥下去。

    “左、左之老兄……”

    鬼藏颤颤巍巍地开了口。仿佛明白了他的意图似的,左之助立刻应道:

    “你带着这些家伙到权兵卫老爷的身边去。外面由我和近藤师傅负责。”

    如蒙大赦一般,鬼藏一下子松出一口气来,他对左之助深深揖了一礼,便即掉头带着浪人们行去。

    “这可真是…惨不忍睹那。”

    晋作靠着立柱,用散漫却颇有些沉重味道的语调说。而玄瑞则扛着木刀,踏前一步,和周助并着肩。

    “怎么办?近藤先生?我们也到伍兵卫那边去吗?”

    “不——”

    周助的眸子陡地一凝。

    “那等大腹便便的奸佞商人,死便死了。”

    “那…您的意思?”

    “近藤师傅,您是怕打草惊蛇,吓退了‘人斩’对吧?”

    原田抢在前面答道。

    “与其手忙脚乱地张罗迎击的准备,不如先等他抛头露面…吗?”

    周助不语,仅仅是轻轻颔首。白日的疑窦压在心头,让他根本无心旁顾,只想一门心思地,揪那个“人斩”出来。

    他一手揣怀,一手押着刀柄,凝神静听着雨幕中一切细碎的声响。

    仿佛在回应他似的、细弱地——被刻意压低般的脚步声,隐隐约约地响了起来。

    “原田!”

    周助猛然一声大喝。

    “在左边!”

    话音堪落,右边又突地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呼。

    “怎么回事?!那边也有人吗?”

    “啧!”

    周助重重一挫牙,接着吼将道:

    “我去左边,右边就交给你了,原田!久坂和晋作——你们两个留在这儿,留意其他动静!”

    话音堪落,三声应诺便齐齐响起。而旋踵响起的、是男人们慷慨的脚步激踏在水洼中的响声。

    无月的夤夜之中,黑暗的恶意蠢动着。

    不见停歇的雨,亦愈下愈大了。

    沉重的雨幕侵蚀着视野,黏湿的空气甚至让周助产生了轻微的窒息感,雨水带来的冷意,则开始毫不留情地浸入他的身体。

    可是,周助却没有功夫去在意这些,被紧紧绷住的神经,仅仅是追索着在雨声中不断回荡地脚步。

    啪嗒、啪嗒地。

    散漫,透着闲逸的味道。

    仿佛被这声响敛去的生命,也不过是不值一哂的物事。

    行进着,寻觅着,胸腔里那颗炽热的心脏,此刻也高高鼓动着。

    他只殷切地希望——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绝对不要是那张熟悉的可爱笑脸……

    被脚步牵动着的视野,再转过一个拐角之后——

    周助见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人影。

    矮小的身躯,女人般的面貌,柔和的微笑,微微甩动的发辫。

    还有他的刀。

    冷冽,厚重,散发着血的味道。

    一把出了鞘的刀。

    是他——

    周助心说。

    是茶屋的那个人。

    接着,他又去看了那把刀。

    ——令人匪夷所思的总长,仅凭目测到的长度,也几乎逼近三尺了。

    以此人矮小的身材,真的能挥动那把刀吗?

    但是……

    靠着那把刀的话,一定能够做出“人斩”的功绩了吧?

    *

    “——喂!”

    身后传来了男人粗鲁的呼喝。

    他微微撇去视线,却只见是个拿着十文字枪的高大武者。

    “哼……”

    在轻轻用鼻子发出声响的同时,他又将插在浪人脖颈上的短刀拔了出来。

    随着“呲啦”一声响,飚出的鲜血一下子染红了他的衣裳。

    “原田…左之助?”

    左之助不答,仅仅是侧过视线,睨着男人背后背着的大太刀。

    “什么啊,这家伙?忍者吗?”

    看着男人古怪的装饰,左之助不禁暗自嘀咕道,可下一刻,他就摆出了架势。

    “这些个被杀的浪人,都是你的杰作吧?”

    男人没有说话,但依然靠点头作了答。

    “那么——你就是‘人斩’了?”

    看着男人默然不语的模样,左之助又轻轻砸了下嘴。

    “老实回答!这里可和你曾经下手的店铺不一样——以你的身手,同时对付几十名浪人,想来也不简单吧?”

    “……”

    “蹭”地,面前的男人又拔出了另一把短刀来。

    这家伙——到底带着几把刀啊?

    在这般作想的同时,左之助又愈加绷紧了神经。

    “来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急急抖了一个枪花,旋即挺枪刺去,可接着——他只觉一缕寒光骤然亮起,眼见就要逼近自己的面门。

    左之助心下一惊,忙用枪一格,却只听“当”地一声响,男人手中的短刀便刮擦着枪身划过,那人接着又借势一滚,立即迈起步子来。

    “喂!别跑!”

    左之助脱口喊道,可话音未落,男人的踪影就已经消失在了檐廊的拐角。

    “该死!”

    左之助重重地用枪柄顿着地面,嘴里又大声呼道:

    “快来人!贼人到外面去了!”

    *

    异响——于瞬息间蔽去了雨声。

    接着,骤然划过的银光切开雨幕,携夹着惊人的威势挺刺向面前的人影。

    天然理心流奥义·无明剑。

    下一个瞬间,两刃交击的锐响便远远荡了开来。

    周助的面色突地一红。他攒着劲儿发出吼喝,又竭尽全身的力气,将剑从敌人的剑下拉回,接着,他又全然不顾胸腹的破绽,急急地拉开了距离。

    周助乍一定神,不自禁地向面前的敌人递去了骇然的目光。

    天然理心流奥义·无明剑,这在号称“实战剑术”的天然理心流中,也可谓是实打实的杀招。

    以平睛之构使出的刺突——这本就是威力绝强的剑技,在真剑对决时,通常是在摸清了对手的步伐、挡格的路数后,作为必杀的一招来使用。

    而周助所使出的“无明剑”,更是因极快的出剑、收剑速度来造成对方反应上的延宕,以构成必杀之势,就算能够侥幸避开或挡住第一剑,几乎于同时欺来的第二剑也决计是回避不了——寻常对决尚且如此,何况对方手中拿得又是讲究“出手必杀”,在挡格和回避上都极为不利的大太刀,而周助也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在甫一交手时,便用上了自己的绝技。

    可结果,却完全超出了预想。

    对手没有回避或者格挡,仅仅是在他出手的一瞬间,将袭来的剑给压了下去。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此人的剑,比周助还要快。

    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

    周助满心骇然地想道。

    若他拿的是普通的打刀还暂且不说,但那把武器——那可是实打实的大太刀,甚至比寻常的太刀还要长出了许多。操控着那种武器,还能在一瞬间格住自己的必杀之剑,这个男人,究竟还是人类吗?!

    尤其……

    周助咬紧了牙齿。

    与他瘦弱的面貌和体型不同,那在瞬息间将自己的手腕压得抬不起来、连剑也险些被磕飞的力气,简直就如同传说故事中的恶鬼一般。

    剑速,力量,以及仅初现端倪便知不俗的剑技——毫无疑问,他的实力就算是被冠以“剑豪”之名也丝毫不为过。

    面对这样的敌人,自己真的能够有胜算吗?

    “那个……”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那个男人,却突地开口了。

    “可以到此为止了吗?”

    “什、什?!”

    “莫非——在下是阁下的仇人吗?”

    “不…那倒不是……”

    “既然如此,那就好说了。哎呀——阁下的手段着实令人叹为观止,见识到好东西了。不过,在下正有要事要去做,现下还正下着大雨。切磋之事,便放到日后罢?”

    “你这家伙!”

    周助眉头猛地一蹙,当即用剑指着男人怒喝道:

    “在耍弄我吗!?”

    “那可……决计是没有的事……”

    “住口!你这‘人斩’!”

    “人斩?”

    闻得这声唤,男人的表情突地一滞,可接着,他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您是说八王子的那个凶犯吧?这可真是不得了的误会。”

    “你还想辩解吗!”

    一边用低哑的、压抑着怒意的嗓音低喝着,周助又一边再度摆出了平睛的架势,随时准备着二度出手。

    “在这种大雨天的深夜,带着刀来到柳屋的地界,使的武器、剑法又恰与‘人斩’别无二致,怎么会有这等巧事!”

    “哎呀、哎呀……您不相信吗?”

    那男人挂着一脸闲逸的表情,仿佛没把周助当回事似的、自顾地转过身去。

    “在下可没工夫陪你,告辞——”

    电光石火间袭来的剑,让男人一下子闭上了嘴。

    一边挡开周助的剑,男人又略略后退了一步,在周助重新拉开架势的空当里,男人用压低了的声音说道:

    “住手,别平白丢了性命。”

    回应男人的,是周助下一次的斩击。

    “剑法着实不错。”

    那人道。

    “放在平时,与阁下交手倒应是颇得趣乐的一件事。可是…您是在焦躁什么?”

    “住嘴!”

    男人侧着身避开周助的攻势,而在他即将收回剑的一瞬间——男人手中的太刀,重重压住了周助的剑。

    “剑都在颤抖呢。您在害怕吗?”

    男人轻声的嘟嚷,贴着周助的耳朵传来。

    ——这家伙。

    在用肋差将敌人迫开的同时,周助又再度拉开距离。

    自己完全被看穿了。

    动作也好,内心也好。

    该怎么办?

    他问着自己.

    ——该怎么办?

    “自己”也在反问着他。

    “我”胜不过他。

    自幼时便优柔寡断的自己,又能凭籍着什么胜过他?

    就像那时一样。

    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既然如此——

    那就让“我”来做吧。

    “我”说。

    无法打败他的话……

    ——那就杀了他吧。

    啊啊,杀了他吧……

    原本渲满焦躁的表情归于寂静,接着,名为“杀意”的情感,随之涌上了心头。

    他探手入怀,摸索到财布。

    一、二、三、

    四、五……

    ——六。

    “啪嗒”地。

    心中束缚自我的枷锁,再度被打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