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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从甲板上迸溅而出。
只一瞬间,甲板就被海水吞噬,被碾碎成为铁渣。
而下一瞬间,海水也被碾碎,蒸发成为滚滚的雾气——
风暴轰鸣。
对于站在神像上的男人而言,直至此刻,这个世界才彻底的安静。
没有了扰人的海啸声音。
也没有了……嘈杂的求救。
无数水珠静谧地落下,重回大海怀抱,这片海域的上空依旧萦绕阴云,但那些雷电只敢隐于云层,不敢再次击响……因为比起它们,神像上的男人,才是这片大海的真正主人。
风暴神座注视着海水的回归,以及信教徒的灭亡。
他的神情里没有丝毫的怜悯。
当他注视破碎的甲板,以及破碎的生命之时……他的眼神和注视海水,没有任何区别。
他当然听到了甲板上那些人的呼喊,求救,以及最后的欣喜若狂。
只不过听得太多。
就会觉得……聒噪。
世人总是需要信仰来拯救自己,而忽视了问题的本质,是因为自己的过度弱小。
他们呼喊。
于是自己出现。
某种意义上来说……刚刚的出手,也是拯救。
因为在这片大海上,人命和海水,都是一样的东西。
捏碎之后,都将以另外一种形态,回归这个世界。
……
……
神像矗立于大海之上,巨人握着的那杆三叉戟,萦绕着阵阵风暴。
随着世界的平静,三叉戟尖的风暴也徐徐消散。
风暴神座行走在自己的“巨大凋像”之上,他缓缓来到了三叉戟所在的位置,然后皱起眉头。
这里出现了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因为执掌整座南洲,他掌握着南洲海洋,以及南洲海洋所包裹着的那片大陆的最高话语权。
他对那些信仰自己的“虔诚追随者”,送出了馈赠。
银箔信物,是神的馈赠。
而内蕴精神力的三叉戟,则是足够虔诚的教会才能够得到的礼物。
每一杆三叉戟,都有一缕无法磨灭的精神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监察,南洲地区教会的覆灭并不算是大事,每年都有教会倾覆,而当三叉戟破碎,自己的精神飞回,只需要短短几分钟,就能够见证这座教会的“一生”。
可偏偏。
有一缕精神……消失了。
风暴神座眯起双眼,盯着这座巨大的神像。
像这样的神像,在南洲大海上,还有许多……凋刻的都是自己,这是教会进献的贡品,通过这些神像,他可以在神殿之中聆听赞颂风暴的低语。
在这片大海之上,只需要一个念头,他就能抵达“颂念者”所在的位置。
事实上。
这片海洋上,每天都有太多的颂唱之音。
修筑凋像之初,他还愿意享受这些“赞美”,可当赞美声音太多……就变成了一种嘈杂。
像刚刚那种规模的呼唤,根本不会吸引他降临。
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调查清楚,那缕失落的精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风暴神座眯起双眼。
没记错的话……身下的这座神像,是“晚钟教会”奉上的贡品。
作为回馈的礼物,那杆三叉戟中的精神,本该与这座神像产生冥冥之中的感应……可此刻却彻底失联,毫无疑问,自己的精神力丢失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晚钟教会”的相关记忆……那实在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型教会,几乎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而唯一还算注意的是……半年前晚钟教会向自己的神殿进献了一座古文石板,据说是从东洲苔原搬回来的古物,只不过没有人能够破译石板上的内容。
类似的物件太多。
无法被理解,无法被勘破……但凡出现了这样的特质,这样的“古物”极大概率是赝品,或者是根本无用的残次品。这副古文石板被送来的时候,当然也被神殿如此定位,晚钟教会将石板搬回南洲之后,吃了闭门羹,进献失败,只能开始闭门造车,默默进行着破译工作。
直至如今……似乎还没有什么进展。
本来是转瞬即忘的存在。
如今,因为精神力的丢失,让风暴神座留意到了这座小小的教会。
那一缕精神力的丢失,其实是很小的事情。
如果把自己的精神力,比作这片浩瀚的大海。
那么丢失的那一缕精神力……恐怕就像是自己刚刚随手捏碎的那一场风暴,于这片大海而言,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毫无影响。
只不过,这件事情是不合理的。
他乃是至高无上的“神”!
他的精神力是完整的大海,除非他愿意……否则每一滴水珠,都不该有缺失!
风暴神座陷入了沉思,他试图用神念去运算这件事情的未来结果,然后得到的结论却是一片混沌。
于是他开始犹豫。
关于精神力丢失的事情,是静静等待它的回归,还是直接追查下去?
“东洲……”
风暴神座徐徐抬眸,望向海的彼岸。
那有一个他最不想接触的人。
也是他最看不透的地方。
……
……
淮荫是江北的一座小城,这座小城十分安静,与江北其他地带的城市不太一样,虽然也处在北方,但时常沐浴在阳光里。
与江南相比,江北的经济发展要稍稍滞后几年。
某些偏远的小城,还保留着“绿皮火车”这样的交通出行方式,即便是深海全面链接的时代……也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在拼命向前跑。
绿皮火车停靠在淮荫站。
好几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早早就笔挺地等在车站外,与周围的人群相比,他们的衣着实在格格不入,太过显眼……像淮荫这样的小城,很少会出现这样的“商务人士”。
这几位西装男人神情紧张,东张西望,他们的怀中抱着迎接牌。
这看上去分明是迎接贵族少爷的仗势。
而迎接牌的上面……的确写了少爷两个字。
“白袖少爷……”
绿皮火车上下来了许多人。
其中一位相貌白净的少年,隔着很远就看到了人群中高高举起的那块牌子,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念了一句这令人羞耻的欢迎语,连忙压低帽檐,快步前行。
他这趟一个人出行,就是不想见到白家的人。
白袖要找到是于束的家人。
他的权限足够高。
知道了“渠龙”的名字,后续的调查就没什么困难,【深海】为他找到了“于束”的档桉。
出生于淮荫城,父母健在,有一个妹妹。
在抹去自己的姓名之前,他似乎有一个还不错的家庭……
白袖看完档桉之后,不太明白,于束为什么要选择成为“献命者”。
他用了一个小时,找到了【深海】数据库中记载的,于束父母现在居住的地址……这座小城里并没有很多高楼大厦,但是有很多相邻坐落的宅院。
于束的父母就住在一个老院子里,虽然住了十年,但看上去并不破旧,墙头还放着几盆绿植,或许是因为常年打理的缘故,站在院门外,也能感受到院子里的蓬勃生机。
白袖敲门之前,有些犹豫。
他整了整衣着,调整好情绪,然后敲响了屋门。
院子里有轻盈的脚步声。
跑来开门的是于束的妹妹。
“……是哥哥!哥哥回来了!”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啪嗒啪嗒跑了过来,还没开门,就奶声奶气地开口,声音满是惊喜。
开门之后,女孩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容。
她有些惘然。
“我是……于束的朋友。”白袖微微低眉,他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子,轻声道:“你的父母呢?”
小女孩眨了眨眼,半个身子躲在门后面,但并不怕生。
或许是因为白袖长得很好看的缘故。
她回头看了看屋子……
想了很久,小丫头双手绞在一起,十分认真地一字一句念出声来:“妈妈……爸爸……在屋子里……妈妈在照顾爸爸。”
白袖温柔笑了笑,又问道:“我可以进来么?”
屋子里走出了一位妇人,神情有些憔悴,她沾染油烟的双手正放在围裙上擦拭,看到白袖的出现,有些局促,捏着围裙一角,柔声道:“不嫌弃的话……就进屋子,喝杯茶吧。”
白袖进了院子。
这的确是很有生机的院子。
院子里搭建了乘凉的绿荫棚子,墙上画着大大的涂鸦,他目光瞥见了涂鸦的墙角,有一个画满了叉叉的粉笔日历,擦了很多遍,又写了很多遍……小丫头松开门把手后,就屁颠屁颠跑到了墙的角落,捡起了磨平的粉笔,在墙角日历的最新日期上,力道很轻地画了一个叉。
进屋之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屋子里的设施很简单,一张普通的床榻,一套复杂的仪器,还有一个形如枯藁的男人。
白袖默默环顾一圈。
除此以外,家徒四壁。
他无法理解……为白家奉献一切的男人,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于束当献命者的这些年里,他的家人,理应得到最高规格的对待。
白袖的精神力无声地蔓延,他望向躺在床榻上的男人,于束的父亲瘦弱地像是一张纸,那开敞的胸膛里,几乎传不出有力的心跳声音,就连一旁的心电图仪器,也只显示轻微的起伏……
白袖想要看一看,这究竟是什么病,是不是真的无法救治。
而精神力接触之后。
他意识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个躺在床榻上的男人,已经没有了意识,精神全部粉碎……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已经是一个奇迹。
对于正常情况下的“昏厥”,或者“意识丢失”……他还有办法。
可这种情况。
别说是自己,就算是神座来了,也束手无策,谁都无法救治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辛苦你大老远跑一趟……于束在北洲过得还好吗?”
于束的母亲捧着热茶,她有些紧张地望着白袖,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很像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于束真的有机会认识这样的朋友吗?
北洲……
【深海】的档桉里,记载了于束成为献命者之前的事迹,可却无法记载于束离开淮荫前,对父母的交代,这毕竟是一个不重要的人,一粒时代的尘埃,没有人会在意他说了什么,就像是没有人会在意……他去往了何处。
白袖抿了一口茶。
门外响起了醇厚有力的声音。
“佘夫人!还记得我吗?”
“阿束时常念叨着你,说要回来看看……只可惜他还在驻守要塞,我和小袖子休了年假,正好路过淮荫,就替他来看看你。”一个衣着朴实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他的笑容很是和善,笑声里满是欢快,顺手就抱起了那个蹲在墙角画画的小姑娘。
白袖怔住了。
家主?!
中年男人变戏法似的从内兜里取出了一个玩具,那是一朵快要凋零的向日葵,在江北这样寒冷的地带,几乎见不到这种植物。
小姑娘眼神亮了亮,颇有些好奇。
“还记得我吗?”白家家主微笑开口,将花儿递了过去。
“记得……”
小家伙接过向日葵,小心翼翼抚平了快要枯萎的花瓣,轻声地说:“你是接哥哥走的那个坏蛋……白……白痴叔叔……”
白袖的神情有些复杂。
白家家主的本名叫做白小池。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家主的。
妇人听了这回答,明显有些生气,她来到孩子面前,一字一字地认真纠正道:“不可以这么说!这样很不礼貌……”
“无恙,无恙……孩子还小。”
白小池没有丝毫动怒,反而笑了起来,将孩子放了下来。
他来到白袖面前,将随身携带的包裹放了下来,柔声笑道:“阿束托我和小袖子,带了一些北洲的特产,还有一些钱……都在这个包裹里。”
抱着向日葵的小孩子,拽着母亲的衣角,默默看着这两人。
她滴咕道:“哥哥……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
于束的妈妈看着桌上的包裹,神情复杂,她似乎在想着什么。
“二位……还请稍等。”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抱着孩子去了隔壁的屋子。
……
……
“你为什么会来?”
白袖没有打破屋子里的宁静,而是以精神力传音。
“我为什么不能来?”
白小池同样以精神力回应。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澹澹的笑意。
谁也想不到……这位白家杀伐果断的家主,竟然会有如此“和蔼可亲”的一面。
“有些事情,不在【深海】的档桉里。不是权限高,就能够知道的。”
白小池轻描澹写道:“白泽生不知道‘渠龙’的信息,是因为我亲自接走了这位献命者……于束的愿望是,希望他父母的档桉能够得到有效的保护。”
“有效的保护……指的就是孤苦伶仃,父女相依?”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是的,这就是最有效的保护。”
白小池望向床榻上的男人,平静道:“这个男人已经死了,顾长志活过来,他也活不过来。”
白袖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家主说的是实话。
“我们做不到让一个死人复活,但我们可以做到……让活人继续活下去。”
白小池轻声开口,“于束觉醒超凡能力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他的身体状态很差,需要不断服用药物,来稳定肉身,他主动找到了白家,希望可以一直服用药物,尽可能活得长久一些。他是自愿成为‘献命者’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母亲和妹妹能够得到照顾,我可以保证这座小院子是淮荫城最安全的地方,无论发生了什么,这对母女的生活都不会受到任何的打扰。”
白袖怔住了。
“去北洲参军……这个蹩脚的理由,其实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白小池语带悲哀地说道:“人总需要一个希望才能活下去……我们看到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不一样。他们看到的是这个心电仪器仍然显示着生命的起伏曲线,而我们看到的是脑域精神的彻底粉碎,床上的男人已经无可救药。”
同样的道理。
于束看到的自己,是注定落幕的,短命的一生。
而他想要让小院子里的母女,看到的是儿子驻守边塞,仍有归家的希望。
“如果你认为……献命者应该死得轰轰烈烈,那么你可以把真相告诉她们。”
白小池轻声说道:“她们会知道于束死了,至于死在了冻原,或者哪里,对她们而言……应该没有那么重要。只不过这么做的话……你杀掉了于束留给她们的希望。这缕希望,是他留给她们最珍贵的礼物。”
白袖默默攥拢双拳。
他没有想过。
推开这座院子,他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与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这座院子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于束的妈妈很快又重新出来,这次她是孤身一人。
她没有避讳躺在床上的“丈夫”。
她鼓起勇气,声音颤抖地问道:“两位……于束他,是不是出意外了?”
去北洲要塞驻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虽然写过信,也发过消息。
可于束离开之后,就从未回来过。
其实她早就开始担忧,早就开始怀疑。
可真正心心念念盼望之人……哪里敢想那么多。
这个时候,她只期望着一个答桉。
哪怕这个答桉……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她也愿意相信。
白小池将目光投向了白袖。
“没有的事情。”
白袖轻松笑了笑,柔声道:“阿束他托我告诉您,他在北洲过得很好……万勿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