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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坐在馆子里,点了几样小菜,边吃边聊。
“我好像忘了跟你介绍,”沈揆一指着田自清道:“这家伙是个走街串巷的铃医,走方的,卖艺施治,听上去像是个江湖郎中,但他其实是个道医。”
沈揆一解释道医,说道医治病,在疾病的诊断,会考虑到命运、鬼神、风水等原因。是否存在流年不利,注定有此一劫难?是否是冤家债主来讨债?或者是邪妖克害所致?抑或是家宅、阴宅风水不吉导致的?在具体的治疗方法上,道医除了中医的针灸、汤药、金石、推拿、按摩之外,还会禳星延寿,驱邪治病、风水调理、符镇祝由等。
“不提,不提,”田自清喝了口酒,摇手道:“这一行被误解地太多了,世人哪里相信符咒治病,只说我们在江湖上乞食谋生,贩卖药物,吮痈舐痔,行动类似乞丐;倚持小技,强夺病家财物,贪求利欲,肆意妄为,心术又类似盗贼。窃取一点医学的皮毛知识,声称是奇术。把败草毒药,都说成是仙人赠送;把悬符驱邪等手段,诡称是神人传授。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他们把我们看做是走街串巷招摇撞骗毁家灭门的神棍。”
“中医式微,道医更是衰弱地厉害。”沈揆一道:“诡称道医的,几乎都是骗子了,他们骗人钱财,犯下罪行,人们便以为所有的草泽医都是骗子了。”
于葳注意到田自清随身携带的东西,一个脑袋大小的铁圈,里面是铁丸。一个袋子,一个马口铁小筒,怪模怪样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是虎刺,”田自清看到了就解释道:“祖师爷爷当年用来给老虎嘴中拔刺的,你知道我们这一行,没事干也给动物看看病,说是兽医也差不多。”
“别那么谦虚,”于葳笑道:“我记得《聊斋》里也有给狼拔刺的故事。”
“那这个是什么?”于葳道。
“这是药囊名叫无且囊,”沈揆一道:“据说是秦无且用的东西,对吗?”
“秦无且是谁?”于葳道。
“不是秦无且,是秦朝的一个医生,叫夏无且。”田自清道:“就是给秦始皇治病的医生。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听说过了吗?这个故事不是只有秦王和荆轲两个人,还有一个人发挥了作用,就是夏无且。他用药囊砸向了荆轲,并且提醒秦始皇负剑,最后才救了秦王一命。”
“所以道医的祖师,难道是夏无且?”于葳惊讶道。
“夏无且也是道医,但并不是祖师。”沈揆一道:“他们这个源流,要追寻到上古祝由术,也就是巫医。”
“那么真正的道医,”于葳听得似懂非懂道:“有什么治疗方法和例证,说出来听一听?”
沈揆一就笑道道:“让他给你说一说他的见闻,他行医这么多年,所遇无一不是疑难杂症,而他用的医方和治疗的方法,可谓是千奇百怪了。”
“好吧。”田自清点点头,略微思索了一番道:“说一个我遇到的小儿怪病的故事吧。”
田自清慢慢讲述起来,说他周游天下,有一次在贵州的村庄之中,遇到一户人家。这一户人家请他看病,说他们刚生出来的胎儿,没有皮。
没有皮是真的没有皮,田自清看到的小孩浑身红彤彤地,像是一块炽热的火炭,没有表皮包裹,只有裸露在空气中的肉,稍微一擦蹭,就鲜血直流。
“是畸形胎吗?”于葳问道。
“不是。”田自清道:“人的身体与五行对应——肺为金,主全身皮毛;火为心,主血液;木为肝,主筋脉;肾为水,主骨;脾为土,主肌肉。”
“那就是这个小孩的肺气不足了?”于葳试探道:“也就是金气不足,没有生出皮毛来?所以你对症的方法,应该是补足他先天缺乏的金气。”
“对,对。”田自清笑道:“但并不是补足金气,而是要补足土气。”
“土生金,”田自清道:“那小孩为什么缺乏金气,因为他娘当时怀孕的时候,他家刚好死了人,孕妇不能冲煞,便搬到了院子外面的高脚楼上。那高脚楼是竹木所做,离地两米,整整九个月,孕妇几乎脚不沾地,受胎的时候,就没有得到土气。”
“无土不生金,”沈揆一道:“要平衡这孩子体内缺乏的土气,所以田自清用老牛犁过的耕土磨碎包裹住孩子,三日之后就长出了皮肤来。”
“原来如此,”于葳觉得非常有意思:“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无奇不有地多着呢,”沈揆一道:“他不止这一个故事。”
“那就再讲一个呗。”于葳强烈要求道。
“第二个病症很有趣。”田自清笑道:“一户人家里有一对姐妹,感情很好,姐姐嫁得了一个如意郎君,可惜不久之后生病死去了。”
“姐姐去世后不久,这个妹妹便忽然大病了一场,等她醒来的时候,忽然举止、动作、形态无一不肖似死去的姐姐,”田自清道:“更骇人听闻的是,这个妹妹张口就自称自己是姐姐,家人诘问之下,她说是姐姐的魂魄附到了自己身上,为什么呢——”
“因为她说姐姐去了阴间,阴间的阎王爷说她和丈夫的情缘还未断绝,理应还阳,可惜尸身已经腐烂,小鬼就把她送到了妹妹身体里,从此之后,姐妹同体。”田自清道:“这事儿在那个村里都成了奇谈了,由不得大家不信,因为这个妹妹各方面实在是太像她那个死去的姐姐了,甚至她还知道姐姐家里放着钱财的隐私地方。”
“姐妹同嫁一夫,本是美谈。”田自清道:“村里人也都极力劝合,可惜这男的却不愿意,就是不肯娶这个妹妹,后来硬是拖了两三年,让这个女子郁郁寡欢,卧病在床日渐不起。”
“后来呢?”于葳问道。
“后来田自清来到了这个地方,听说了这个事儿,就去瞧这个女子的病。”沈揆一道:“看了以后开了个方子,说保准能治好这个病。按照他的方子,用药调水给这姑娘服下,结果让人大为惊异——喝完药的第二天,这女子就下地了,行走如常人,和没生病一样。更让人惊叹的是,你再问她她姐夫的事儿,她就捂住耳朵怒目而视,说得多了,还会把你骂走。”
村里的人都惊叹地不得了,她姐夫闻讯也过来看她,果然这姑娘就不让他进门了,还说让他赶紧再娶,以后别见面了什么的话,很是绝情的样子。于是大家都去问田自清,田自清就告诉了他们是怎么回事。
“这女子并非是让姐姐的魂魄附在了她身上,而是因为她自己喜欢这个姐夫,想要嫁给他,所以才编出这样荒诞的故事来,让大家以为是夙缘,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姐夫了。”田自清道:“可惜这个姐夫不领情啊,这女子一腔心意落空,只能单相思。治疗单相思的方法很简单,无非是得偿所愿罢了,可惜这种妾有情郎无意的事情,是没办法的。我把这种女子单相思而不遂的病症,成为‘妄缘’,就是虚妄的缘分,最后没什么结果的。”
“那你给她喝的是什么药?”于葳道。
“就是用松化石研成粉末,调水服下就行,也不需多少,一两左右。”田自清道。
“松花石?东北的松花石吗?”于葳道。
“不是那个松花石,”田自清摇头道:“是松化石,松树化成的石头。”
“松树化作的石头?”于葳惊讶道,“你说的这种东西,应该是植物化石吧?”
“具体来说,是木化石,”沈揆一道:“是几百万年或更早以前的树木被迅速埋葬地下后,被地下水中的二氧化硅或矽替换而成的树木化石。”
“对,就是这个木化石,”田自清道:“而我要找的不是被埋入地下的木头,而是被埋入水中的木头,也是幸运,这村子就在浙江金华,金华永康县的松化石就是我要找的东西,他们那里的松木是坠入水中的。”
“我还是不明白,”于葳道:“木化石怎么能治疗相思病?”
“不是相思病,是单相思,”田自清纠正道:“我的药,是叫她断情。”
“为什么服用松化石,就会断情呢?”于葳不解道。
“因为生长成的松树,一者是活木,二者受太阳普照,乃是至阳;入水之后,没有太阳,只有阴水,又化成了石头——这就是阳极反阴之象。”田自清道:“由至阳化为至阴,就如同一杯开水放进了冰箱里,这种反转的力量,是巨大的。”
“而这女子的相思病,就是热切地爱慕一个人,心中就好像有一团火,烧得太旺,该怎么办呢,”田自清道:“服用松化石,就是依照松化石的本性,阳极反阴,让火化为水,让阳转为阴,让一腔熊熊燃烧的爱慕之心化为冰冻的水,令人忘情绝念。”
“原来如此——”于葳感叹道:“知其症而下其药,您真可谓是洞察世事人心的国手大夫了。”
“无非‘解惑安神,扶正祛邪’八个字,”田自清道:“这不过都是寻常案例罢了,实在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