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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
一阵清脆的铜锣声打断了文曲县小县城的宁静,烈日炎炎的午后,人们正要寻一处阴凉地,在干燥的蝉鸣声中小憩片刻,这一阵铜锣声就打断了人们的美梦。
“真他奶奶的不让人清净!”
“这又是干什么啊?”
有挑夫在柳树底下的茶铺里抓起一壶凉茶就往嘴里灌,一边灌还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十里长街上的红袖香楼中也不时地深出一两只雪白的藕臂撑开阁窗,露出一张张宜春宜嗔的媚颜,有人还大胆地朝下娇俏的埋怨道:“官家哥哥,昨晚儿不是才从奴家这里过夜吗?今个儿大中午的怎么又忍心打扰人家睡觉啊!”
满嘴大黄牙还缺了一口门牙的一个敲锣衙役带着三分沉迷,六分不正经和一分不怀好意的语气仰头回道:“我的小美人儿,今个儿可是有大事!你听锣声就知道了!”
“听锣声?”
旁边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放下手中的《论语》,走到门口扶着大门仔细地听了起来。
铛!铛!铛……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声?”
“嘶!”
一直在自己的学生们面前强调‘君子,当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夫子脸色一白,嘴里喃喃地道:“七声!七声!怎么能是七声呢?”
一直对这位印象中彬彬有礼,温文儒雅的年轻夫子有好感的窑姐儿看到夫子的样子也是心里一紧,顾不得衣衫不整,探出身子急切地问道:“柳先生,这是怎么了?这个锣声有什么不对吗?”
夫子抬头望了一眼,脸色一红,带着一丝急迫和满满的教训语气道:“成何体统!你这是成何体统!还不赶紧穿上衣服!”
窑姐儿妩媚地一笑,从身边拿起一面薄纱披在了身上,好歹算是盖住了大部分外泄的春光。
“咳咳!我问你,这锣声是有几响?”夫子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抬头对着窑姐儿问道。
“七声啊!怎么了?”
“七声!鼎!钟!鼓!锣!这是我大雍帝朝立朝上千年以来的四种礼器,皇族用鼎,王公用钟,士大夫用鼓,平民用锣!不管是哪种礼器都分一至十二响,这十二响的意义各有不同。”夫子摆出一副教学生的样子和口吻耐心地解释道。
不过楼上的窑姐儿可没有那么好的性子听他讲学,不由分说地打断他直奔主题问道:“那七声又代表什么呢?”
夫子脸色一白,道:“七杀!”
“七杀?”
“也就是所谓的斩立决!”
即便是文人,在说出‘斩立决’三个字的时候语气中也带着几分的杀气,吓得楼上的窑姐儿花容失色。
“要在咱们文曲县杀人吗?”
“没错,按照大雍帝朝律例,鸣锣昭告,三日之后,午时三刻,行刑场,斩立决!”
“天呀!为什么要在咱们文曲县行刑啊!”窑姐儿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的说道。
看到窑姐儿将自己的胸口拍的‘啪啪’响,夫子缩了缩脖子,狠狠地咽了咽口水道:“是啊!按说这样的斩立决应该都是在郡城里执行的,咱们这个文曲县县小人薄,又没有命案发生,这个要被执行斩立决的死犯应该跟咱们文曲县没有关系啊,为什么要在文曲县行刑呢?真是奇了怪了!”
窑姐儿又往外探了探身子,朝着远去的衙役看了一眼,边看边向夫子问道:“柳先生,书上说执行斩立决不是得有刽子手吗?我来这文曲县也有三年多的时间了,可没有听说咱们县有敢砍人头颅的刽子手。”
“刽子手?”夫子一愣,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嘴里喃喃地道:“刽子手?难道也是郡城里的刽子手来这里行刑?文曲县有刽子手吗?啊!坏了!”
脸色蓦然一变,夫子连搭理窑姐儿的意思都没有转身就往街角跑去,很难想象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子竟然跑得如此之快,如此迅速,窑姐儿一时愣住了,她第一次见这个自己有几分好感的夫子如此失态。
“难道是因为我的这一副样子吓到这个冤家了?也是,他一个读书人又怎么看得上我这残花败柳之身呢?”窑姐儿哀怨地看了一眼转过街角的身影,慢慢地放下了阁窗。
柳夫子转过街角,来到一排低矮的屋舍前,斑驳的石墙上爬满了青藤,几根柱子搭成,芦草封顶的大门前几个身穿粗布麻衣,梳着冲天辫的小孩子在逗着几只捉来的蚂蚱,欢声笑语不时地从孩子堆里传来,可见他们玩得很入迷。
正对着街角方向的一个小孩不经意间抬起头来,看到一脸急色的夫子,顿时慌不迭地起身,一下子带倒了他身边的几个小家伙儿。
“夫子……”
几个孩子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双手卷弄着衣角,一副可怜的样子。
若是在平时,柳夫子肯定会好好地批评这些贪玩的孩子一顿,给他们讲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样的大道理,但是现在的他可没有这个心情。
柳夫子眼睛一扫,就朝其中的一个孩子问道:“文平,看见你杨家哥哥了吗?”
夫子提到‘杨家哥哥’的时候,那个叫文平的小家伙就双眼一亮,显得对这个名字很是亲近,使劲地点了点头,小家伙带着一丝奶声奶气说道:“夫子,杨家哥哥正在家呢,我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看见他了。”
柳夫子闻言,点了点头就越过孩子们朝着文平口中的那个杨家哥哥的家里跑去,在路过几个孩子身边的几步之后突然转身说道:“夫子跟你们说,三日之后不论你们家里有什么事情,你们都必须来学堂,不许待在家里或者出门,谁要是不听话我可就要打板子!”
“是,夫子!”
低矮的茅草屋,墙壁上涂抹的黄土已经剥落了一大半,透过两张破木板组成的大门,夫子可以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一棵柳树下,两手握着一把大刀在巨大的磨刀石上来回摩擦。
锵锵!
铁片和砂石一顿一挫的摩擦声刺耳之极,夫子强忍着内心的那股不适感,迈步走进了院子。
低头磨刀的少年似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手里的刀片之上,连夫子故意加重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咳!咳!”
在夫子咳了两声之后,少年终于抬起了头,看到夫子之后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道:“夫子,您怎么来了?”
“杨凡,你在做什么?”
柳夫子摆起了夫子的架子,看着少年手中的刀皱眉问道。
“磨刀!”少年知道夫子历来就不喜自己的出身,但还是抬着头坚定地说道。
“你自小就随我读圣贤书,难道所学就是为了拿起这把屠刀做一个屠夫之辈?”柳夫子眉眼如刀,语气严厉了许多。
杨凡看了一眼手中的刀,宽厚的刀背上一个栩栩如生的鬼头图案,刀刃明亮如镜,即便是看上一眼也令人寒气直冒,虽不能切金断玉,但是锋利比之一些百炼钢刀也不遑多让,这是屠刀吗?
“夫子,这不是屠刀,这是鬼头刀!”
“杀人之刀不是屠刀又是什么?”
“鬼头刀不是屠刀!刽子手也不是屠夫!”少年杨凡一脸的倔强和冰冷。
“不是屠夫吗?那为何你家祖上四代,代代单传,每一代的人都活不过三十岁?你父亲更是仅仅二十四岁就英年早逝,去世时的惨状你不是不知道,四肢崩碎,七窍流血,难道你要重蹈你父亲的老路吗?他当年将你送来这文曲县,为的是啥?不就是为了让你不再执刀斩人吗?”
杨凡闻言浑身颤抖不已,脸色涨得通红,柳夫子说得不错,他的父亲之所以将他送来文曲县就是因为文曲县人少地薄,十几年也不见得有一个斩立决要执行,这样他的杀孽也就少了一些。
在他父亲临终的时候,曾将自己叫到床边耳提面命道:“凡儿,咱们家世祖传刽子手,这一门砍头的手艺是从祖辈流传下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文曲县虽然案子少,但你总归要有上刑场的那一天,上了刑场就没有回头路了,即便你只斩了一人,刽子手之名和无尽的冤魂的会时时刻刻地伴随着你!记住,莫要轻易上刑场!莫要轻易举鬼头刀!”
一日刽子手,终生血腥路!
想到这里,杨凡就一脸的茫然,文曲县的刽子手只他一人,县尊早在几日之前就差人告诉他这一次的斩刑由他行刑,身为刽子手,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夫子和去世的父亲都劝他莫要上刑场断头台,此去一斩,他的鬼头刀上沾了血,可就回不了头了,最后甚至可能落得和他父亲一样的下场。
“夫子……我……我该怎么办?”
柳夫子闻言也是一脸怅然,整个文曲县就杨凡一人能上刑场,如果他拒绝的话肯定会因此得罪县尊大人,到时候一个破门灭家是少不了的,可是一旦上了刑场举起了鬼头刀,杨凡父亲的下场又活生生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