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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粮都有了,秦王府这边,金拙言走了一趟,他一直领着王府长史的衔儿,就以王府长史身份,领了太后口谕,受王爷委托,代李家九娘子打理这赈灾的事。
江延世没到,只点了个幕僚,这份差使争不出长短,也没什么好争的,他不到,比亲自到了好。
罗仲生自己没来,柏乔到了,却从头到尾礼让黄府尹在先,黄府尹职责所在,也不客气,先说了京城受灾的人数房屋,所需银粮医药,以及,先提了方案。
四皇子、五皇子同时到了京府衙门,到的最早,六皇子晚了一会儿,也赶到了,态度极好极其谦和,从金拙言到江府幕僚,不管说什么,都一脸赞赏赞同,至少这儿,或者说不管哪儿,都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人虽然多,事情却议的极快,黄府尹提出一件,柏乔点头,金拙言或直接附议,或提出一句两句建议,江府幕僚捋着胡须只管点头,三位皇子都是双手按在膝上,欠身凝神,看着金拙言,他点头,他们一起点头。
当天午后,头一个粥棚和义诊的棚子就搭起来了,古六过来走一趟,找到金拙言嘀咕了一阵子,到太学里,除了几个受伤没好和生病的士子,别的,都带出来,从黄府尹那里领了些能做的差使,这是郭胜的建议,一来积福,二来,让他们做点实事,看一看平民的惨苦,以后做了官,大有裨益。
黄府尹连着两任的京城府尹都做的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凭的可不全是八面玲珑,那份才具,也是十分难得。
到第三天,就已经召集了京城里各行各当的工匠,开始支取善银,修缮重建倒塌的房屋,搭起棚子,租赁脚店大车店,安顿无处可去的市民,将士子们分成拨,和京府衙门的书办差役,以及工部小吏小官们一起,出城巡查各处受灾情况,以及河道如何,京城内外,忙成一片,倒显出了一份别样的生机。
午时前后,秦王接了李夏,一起查看城里各处赈济情况。
车子刚过了金梁桥街没多远,前面太平兴国寺就是一处安置灾民的所在,能看到粥棚时,两人下了车,步行往前。
两人都是特意挑出来的衣饰,秦王一件深蓝素绸长衫,束了玉带,头上戴了顶深蓝幞头,除了玉带,别处都是普通士子打扮。李夏一件浅靛蓝素绸裙子,上身一件灰蓝长夹衣,头上只用了一根金簪。
粥棚前的队伍排的不算长,也不算短,一点点往前挪着,井然有序。
两人站在队伍旁边,看了一会儿,接着往前,到粥棚门口,仔细打量,这粥棚一半在太平兴国寺山门里,一半在山门外,山门另一边,搭出来一片棚子,棚子下一桌一椅,前面放着十来只各式凳子,这里,应该是大夫看诊的地方了,这会儿,大约大夫也去吃饭了。
“拙言说,这些细务都是黄清泉一手安排,实务上,黄清泉确实十分难得。”秦王仔细看了一圈,十分满意。
“嗯,咱们去看看施的粥。”李夏示意山门里高高挽着袖子,正用两三尺长的大铜勺一满勺一满勺往一个个举起的大碗里放浓粥的僧人。
“必定都是好米浓粥,这会儿,哪有敢以次掺好的?”秦王笑道。
李夏只笑不说话,拉了拉秦王的衣袖,自己先一步跨过门槛,进了山门后面。
“哎这位施主,不能到后头……”正盛着粥的僧人急忙叫道,不等他叫出来,承影一步上前,用不算低的声音道:“是王爷,吵什么!”
僧人连声音带大铜勺一起僵住,大瞪双眼看着秦王和李夏,片刻,长长的呃了一声,“呃,是王爷!”一边叫着,一边扔下勺子就要磕头。
“快起来,做你的事,你是方外之人,不用多管俗礼。”李夏已经进了门槛,站在僧人身后,声音不大,只够僧人听到而已。
僧人手里的勺子已经扔回大锅里,刚刚合起掌要弯下腰,被李夏一句话说的卡在那里,一脸尴尬的看向秦王。
秦王笑容温和,示意他接着盛粥,“只管做你的事,不必理会我和姑娘。”
僧人松了口气,还是弯下了腰再直起来,重新拿起铜勺,山门外排着长队的灾民却已经跪成一片,此起彼伏的磕着头,什么菩萨在世啊,好人哪,大恩大德啊喊成一片,乱成一片。
“走吧。”李夏转身出来,“吵成这样,没法看了,等看一圈回来再过来。”李夏一边说着,一边横了眼承影,承影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他刚才光想着这是好事,没想到现在这份乱相。
秦王看着嘟着嘴的李夏,忍不住笑,挪了半步挡在她面前,冲不停的磕头称颂感恩不已的众人笑道:“都起来吧,这都是皇恩浩荡。”
杂乱的菩萨好人和大恩大德,很快被圣上万岁,皇恩浩荡取代,秦王李夏紧走几步,上车走了。
拐了个弯,沿着南门大街到了大慈恩寺门口,承影乖觉的先让人悄悄打发招呼。
南门大街紧领汴河,这一带受灾最重,大慈恩寺里挤的满满的,外往往两边搭出了些临时棚屋,却不算太长。
大慈恩寺也和太平兴国寺一样,粥棚一半山门里,一半山门外,一边搭着施医施药的棚子,领粥的人都在外面排着队,这里的队伍比太平兴国寺长的多了,领了粥的人,有些捧着粥碗进了大慈恩寺,但多数转身往回走。
李夏和秦王站在大慈恩寺对面,看着抱着热粥一溜小跑往东或往西的男女老幼,进了寺门口往两边延伸的棚屋的不多,一路跑没影的倒不少。
秦王皱起了眉头,招手叫过可喜,“找几个机灵的,盯几个没进寺里,也没进棚屋的看看,家里如何。”
可喜答应了,忙挑了五六个机灵的,悄悄往两边缀上去。
李夏往寺里努了努嘴,“咱们进去看看。”
两人进到寺里,山门里往左圈出一片地方,支着四五口大锅,正火光旺旺的熬着粥,浓浓的米香豆香四下飘溢。
李夏走到锅旁,踮起脚尖,伸头看了看,退后到旁边一袋一袋堆起的粮食旁,抓了一把给秦王看,“你认得米的好坏吗?”
秦王一边笑一边摇头,他哪里分得出米的好坏。
“谁认得?”李夏看向周围的小厮护卫,可喜上前一步笑道:“小的懂一点,这是上等粳米,那边红豆,也都是最上等的赤小豆,都是最好的粮食了。”
“唉。”李夏叹了口气,将米扔回袋子里,和眉头已经皱起来的秦王一起出来,重新回到寺门对面,秦王叫过小厮春山,“你走一趟,把各个粥棚从头一天起,每顿用了多少粮,大约有多少人来领了粥,抄个数目过来,还有,再跟黄府尹说一声,这些数目,每天报一趟。”
春山答应了,要了马急忙去抄数目传话了。
李夏和秦王一边往前走,一边低低道:“头一顿,肯定最少,越往后越多,一顿比一顿多,必定是这样。
你看看那些米豆,再闻闻这个味儿,多香啊。我们家在太原府的时候,吃的是什么米我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这样的上等粳米,这样的上等粳米,肯定是到横山县之后,才吃上的,因为我记得到横山县之后,米就变的特别好吃了,所以我特别喜欢江南,连米都比太原府的好吃。”
李夏一边说,一边笑起来。
秦王低头看着她,眼里的怜惜心疼满溢而出,他当年太粗心,对她的照顾太少了。
“后来才知道,就算杭城那样出名富庶的地方,这样的上等粳米,略一般些的人家,都是吃不起的,京城,不见得比杭城富庶,施粥用这样上等的米豆,必定越施越多,施多少都不够。”
“嗯,拙言没管过这样的细务,黄清泉……”秦王皱着眉,后面的话没说下去,黄清泉怎么也没想到这些?
“想到的人肯定多,只是,一来这是太后的善事,二来,又是咱们俩统总,各家拿出来送过去的,肯定都是上上等的好东西,黄清泉他们,就算有什么话,犯得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肯定想着,太后和咱们,特别是咱们俩,就是要个脸面,不犯着多话,好心当坏人,人心如此。”
秦王慢慢叹了口气,“我这就让人给拙言说一声,把米豆换成三等……”
“那也不行,做善事,救急救命而已,可救不得穷,问问城里城外几个常平仓什么的进水没有,要是淹了,把淹了的米,或是今年要换掉的陈粮拿过来,不许再加赤豆什么的,就是米,嗯,一斤米里再掺进半两最细的石子,就这样。”
李夏慢条斯理道,秦王听的眼睛都瞪大了,“阿夏你……”
“这是救命救急,要让这碗善粥难以下咽才行,要让他们不到万不得已,就不来吃这碗善粥,这样,他们才会想方设法自度难关,再说,这会儿城里到处都在修房子,还要疏通河道,清理街道,到处都是用人的地方,黄清泉肯定缺人缺的恨不能撒豆成兵。
你看看这些排队等粥的,青壮至少有三成四成,还有那些妇人,年青身强,打扫街道清理污秽绰绰有余,与其花这个有害无益的冤枉钱,不如把省下的银子,拿去补贴在工钱上,宁可工钱高一些。”李夏声音平和而冷。
秦王有几分怔神的看着她,她说的都很对,可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这份心性,让他有些心悸……
“还有,不要一下子换掉,每天掺一些,花个两三天吧。”李夏没看到,也没理会秦王的怔忡和沉默,只平平淡淡的接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