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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胜安顿好杨家姐弟,李夏悄悄过去看了一趟。
塾学的先生是位秀才,正派严谨,因为学费便宜,学里有二三十个附近一般人家的子弟。杨家姐弟的住处离塾学不远不近,独门独院却极小,三间堂屋,东厢两间,一间做了厨房,院子里青砖漫地,一棵石榴树枝叶茂盛,如同一把绿伞,将院子遮了一半,有一枝从院门上方斜出来,红红的石榴花开的正艳。
李夏的车子在院门口停了停,透过半开的院门,看着在院子里石榴树下小方桌上端坐写字的杨兴,和忙个不停的杨大娘子,这院子和这一对姐弟极其搭配,仿佛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十年。
李夏放下帘子,车子不紧不慢的穿过巷子,回到永宁伯府,李夏换了衣服,出来往宫里去了,今天是太子长女周岁生辰。
李夏照例先到萱宁宫,和金太后一起,往宁安殿过去。
和往常一样,出了萱宁宫没走几步,就迎上了接过来的姚贤妃,走到半路,又迎上了特意弯过来的唐嫔和四五个美人常在,苏贵妃照例迎出一箭之地,江皇后接到台阶下,太子妃魏氏在江皇后之前四五步,笑着曲膝见礼。
金太后一边笑着示意不必多礼,一边看向今天的小寿星,太子的长女福姐儿,魏氏忙示意保姆抱着福姐儿走到金太后面前,金太后看着粉团儿一般,极其漂亮活泼的福姐儿,爱不释眼。
“外头有风,姐儿还小呢。”李夏低低提醒了句逗着福姐儿忘记走路的金太后,金太后忙示意保姆,“赶紧抱进去。你们看看,我这个老婆子,年纪大了,就不周到了,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们娘娘一样能干呢。”
“是咱们福姐儿太让人喜欢了。”姚贤妃忙笑着凑趣儿,“别说娘娘,我也是这样,一看到福姐儿,光顾着疼爱喜欢,别的就什么都忘了。”
“可不是,这人上了年纪,就喜欢这样的小孩子,”金太后爱不释眼的看着福姐儿,由李夏扶着,脚步微颤的上了台阶,进到殿内,站住,转头打量着四周。
李夏跟在金太后身边,也打量着宁安殿内的布置。
这两三年,宫里一年比一年寒酸,这殿内几乎没什么布置,不过一左一右放了两排小几,东边横放着张长案,铺着红毡,上面摆着些物件儿。
京城各家孩子过周岁抓周,也要请些人,热闹上一天呢,可眼前太子这位长女福姐儿的周岁礼,也就宫里诸人,加上她这个说起来不算外人的外人,真是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
金太后扶着李夏,先去看长案上摆的抓周物件儿,苏贵妃等人也都跟过来,围着长案看那些书本针线等物件儿。
金太后正要说话,外面小内侍清亮的通传声响起,皇上到了。
大殿内,除了金太后和陪着金太后的李夏,其余的人都一起迎了出去。
金太后示意李夏扶着她,脚步缓缓的往上首主座过去。
皇上身后跟着太子,秦王,二三四五四位皇子,以及江皇后等人,迈进大殿时,李夏扶着金太后,正动作迟缓的落坐在椅子上。
“母亲慢些。”皇上忙紧走几步,离了一丈来远,伸手虚扶了下金太后。
“我没事,这身子骨虽说老了,还硬朗着呢,有几天没见皇上了,皇上好象清减了些,朝中事儿太多?”金太后关切的看着皇上,这几年她上了年纪,有几分啰嗦了,搁在从前,她从来不提朝中这两个字的。
“让母亲操心了,一切都好。”皇上敷衍了句,坐到金太后旁边,伸手示意保姆将福姐儿交给他,抱在怀里,将福姐儿转向金太后笑道:“宫里这么多孩子,朕瞧着,就数福姐儿最漂亮最可爱。”
“可不是。”金太后看着福姐儿笑,“一转眼,福姐儿就周岁了,福姐儿,咱们抓样好东西给你翁翁瞧一瞧,好不好?”
福姐儿在皇上怀里,咿咿呀呀的舞着手笑。
“母亲说的是,咱们先抓周。”皇上真是极其喜爱福姐儿,抱着福姐儿站起来,一群人跟在皇上后面,呼啦啦围在长案四周。
皇上看着长案上的笔墨,胭脂针线以及铲子尺子等物,眉头蹙起,看着江皇后,有几分不满道:“怎么都是这些东西?这针线铲子……”后面的话,皇上没说出来,只带着几分恼火哼了一声。
福姐儿是皇家女,抓这针线铲子做什么?难道还能让她亲自做针线操持家务?
“我跟魏氏说了,福姐儿是要好好学学针线家务,只怕等她长到能做针线的时候,真要自己动针线做衣服操持日常起居了。”江皇后神情淡然,“这件事儿,我本来打算等福姐儿过好生辰,再跟皇上说,皇上既然问起……就这会儿说吧,总是要说的。”
金太后往后退了半步,示意李夏扶着她在旁边椅子上坐下,看着迎着皇上的目光,神情淡定自若的江皇后。
李夏低眉顺眼,看起来全部注意力都在金太后身上,这两年,她进到宫里,都是这样的一幅提前进入角色的柔顺媳妇儿形象。
秦王没看金太后,也没看李夏,他谁都没看,只微微蹙眉,凝神听着江皇后和皇上说话。
太子下意识的斜了眼并肩而立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一个挨着太子,一个离秦王近些,都是一幅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姚贤妃从皇上怀里接过了福姐儿,太子妃魏氏立刻上前接过抱着。
苏贵妃斜着江皇后,脸上隐隐有几丝冷笑。
唐贵嫔站在对面,看着江皇后,等着她说是什么事儿。
“宫里今年比去年还要艰难,皇上也知道,这两三年,能节俭的法子,都已经用上了,这会儿实在没办法了,各处人手,月例份例,都要裁撤些才行,我细细算过了,除了萱宁宫和皇上身边不动,其它地方,包括我这里,都要裁撤掉三成才行。”
“三成?”唐贵嫔脱口惊叫,“娘娘去年把我带进宫的几个丫头算进人头里,已经裁了六七个人了,这会儿再裁掉三成,那岂不是连当值的人都排不过来了?”
低眉垂眼的李夏暗暗叹了口气。
唐家玉在宫里这几年,从太后到皇上到江后到宫人,集了万千宠爱,虽说随老夫人和古夫人隔三岔五的进宫耳提面命,可话说的太多,也就等于没说了,唐家玉原本的娇字上,又添了份骄。
江皇后看着她,叹了口气,无奈道:“实在是委屈妹妹了。”
“这不是委屈不委屈的事儿,我就不明白了,这宫里这几年,跟前几年前几十年一样,一点儿分别没有,怎么从前从来没有用度不够的时候?也不能光是一味省俭,节流也得开源才行,都用不着开源,只查清楚为什么从前年年够用,怎么这几年就不够用了,还穷成这样?”
唐家玉是真生气了,别说她听说的那些从前的奢华,就是她刚进宫那时候跟现在比,也快差到一个天,一个地了,她在娘家时,也没这样委屈穷酸过。
“没有银子了?”金太后最近一两年上了年纪的症状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明显,“是不是又打仗了?年成不好?哪儿又受灾了?我那儿还有些用不着的银子,还有几库用不着的金器银物儿的,原本是想留给岩哥儿的,岩哥儿也不缺这个,你让人抬去卖了,都是些用不着的东西。”
金太后絮絮叨叨,也不知道是跟皇上说,还是在跟江皇后说话。
江皇后从眼角斜睨着金太后,片刻,移开目光,不看金太后,只看着皇上。
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看,看着紧挨站着的二皇子和三皇子,沉着脸道:“朕让你俩查一查皇庄的帐,看看怎么回事,查的怎么样了?”
“还在查。”二皇子硬着头皮答道:“从前全具有用小弓充大弓收租,民怨极大,这事皇上也知道,遵皇上的旨意,把小弓地重新调回大弓,地租不变,这就少了不少。”
“如今交进来的银子,跟全具有那时候比,就是一成和十成,这大弓小弓,量出来的地亩竟然差了十倍?”江皇后看着姚贤妃,姚贤妃看向苏贵妃,陪着笑小声道:“好象差不了多少,我也不会算这样的帐。”
“再怎么也差不了这么多!这里头肯定有古怪。”唐家玉忿忿不已。
二皇子垂着眼皮一言不发,差了十倍的原因,苏烨接手皇庄第二个月,就查的一清二楚了,皇庄的收益就那些,那其余的九成多,只有去向没有来路,不过来路是明摆着的,全具有父子四人满天下替人量地,可不是白量的。
可这件明摆着的,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的事儿,他们没有证据,而且,就算有证据,他也不一定敢拿给皇上,宫里,还有皇上,这几十年用的,都是这样的赃银,这事揭出来……唉,他哪敢?
可这事,皇上压根没想到,他以为陈江正要查的那些案子,全具有父子几十年量地,都是谋了私利……
因为当初接了皇庄这事,他和苏烨,都悔青了肠子。
“今儿是福姐儿生辰,福姐儿还没抓周呢。”秦王和了句稀泥。
“嗯。”皇上沉着脸,示意太子妃魏氏,“抱她过来。”
皇上沉着脸,金太后看起来好象是累了,勉强撑着而已,江皇后神情自若却淡淡的没怎么有笑意,魏氏和李夏一样,垂眉顺眼的做媳妇。姚贤妃一惯的淡然平静,苏贵妃脸色比皇上还不如,唐家玉一直嘟着嘴,恼怒而忿然。
秦王的淡然和江皇后不相上下,二皇子三皇子脸上的烦躁掩不住,四皇子和五皇子心惊胆颤的坐着的浑身僵硬。
只有太子,时不时说笑一句,努力活跃着气氛,可这气氛,一来不是他能活跃的起来的,二来,他这个活跃气氛,不过摆出姿态而已,至于有没有活跃起来……嗯,这会儿,这气氛,好得很呢!
福姐儿抓好周没多大会儿,金太后就摇摇晃晃站起来,絮叨了几句,让李夏失着她,往萱宁宫回去。
进了萱宁宫殿内,金太后换了身家常半旧衣服,舒适的靠在靠枕上,抿了半杯茶,示意李夏坐到她旁边,“唐承益最近怎么样?听说他左手字练的不错了?”
“退意坚定。”李夏直接回答了金太后这句问话之后的意思,“阮十七说,从过了年,唐承益的身体好象一天不如一天,他去禀报部务,一件事没说完,唐承益就睡着了。”
“从过了年,他一个月上一趟请辞折子。”金太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冷笑了一声。
“还有,七姐姐说,等下个月她那孩子满了周岁,她要带着孩子回去一趟江宁府,说是随老夫人说,她嫁进来一两年,还没进祠堂拜过祖宗,这是大事,一定得回去一趟,七姐姐说,随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她在家里住上一年两年再回来。”
“嗯,这是要和咱们撕扯的远一些。”金太后凝神听着,神情淡然。
“他不撕扯,我也没打算把七姐姐扯进来。”李夏声音低低,透着丝丝缕缕似有似无的恼火。
“这是人之常情,你到底怎么打算,人家又不知道。再说,这打算归打算,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金太后看着李夏,“你不扯,你七姐姐只怕也不会袖手,唐承益费尽心机为自家打算,这是应有之义,回去就回去吧,唐家这样,就很好了。”
“嗯。”李夏抿嘴笑着,“我记下了,我也是这么想,唐承益这会儿退下最好,要不然……”李夏含糊了后面的话,“到了亮明的时候,唐承益必定极力反对,以命相搏,反倒麻烦。”
“若论通透世情,岩哥儿不如你,到时候,你要多劝劝岩哥儿,这骂不骂的,又能怎么样?”说到最后一句,金太后下巴微抬,抬出了一丝傲然。
“嗯,娘娘放心。”李夏声音虽低,却干脆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