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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我就系李忠。”李忠稚气未脱,棉衫短褂将他幼小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说话的时候婴儿肥的脸蛋一鼓一鼓的,颇显童趣。
“汝系哪里跳出来的讹人鬼?”少女见不得高俅只在意李忠而忽略了她,“汝不系讲有李忠的信么,在哪?拿出来供我们一睇。”
“汝少讲两句。”李忠在背后神气十足地说道,像个训斥娘子的夫君。
“我偏要讲,要阿猫阿狗来管我?”少女收起手帕,径直走向竹门,上下打量高俅,突然抛出媚眼,说:“哟,哥哥长得靓吧,要不日头蒙什么脸?”
少女面容姣好,又正值青春,自然是风流俊俏。这么个抛媚眼来,高俅颇感难为情。最为尴尬的是,少女和那李忠的关系非同一般,更似童养媳。不知小两口闹了什么矛盾,现在把高俅夹在中间,隔空斗气呢。
“脱了不吉利的黑抹布,让妹儿睇个够,靓哥你讲好不好?”少女纤手皙白,指若削葱根,但见她轻倚竹门,用乡话软糯地说。
高俅顿觉兰香扑鼻。
“你就系故意气我的!待老爹回来,我告你状!”李忠嘟起小嘴,气鼓鼓地说道。
“告啊,告到官老爷那儿我也不怕。”少女突然转过身怼回去。
高俅满脸黑线,这俩儿在逗玩呢?突然,一阵沉重的鼓声在脑海中响起:
“咚咚!咚咚!……”
他抱着脑袋,发出“嗞嗞”的声音。
“离他远点!”李忠脸色忽变,大喝道。他迈开小脚急匆匆地跑来,一把拉住少女的手往后便跑,同时指挥大狼狗扑向高俅:“旺财,咬死他!”
少女被李忠的气势吓住了,他还是不足五岁的孩童啊,怎么发出刀口过活的暴戾来?
而此时的高俅,慢慢抬起头来,那双似曾浸泡过血海的眼瞳睁开之时,凶神恶煞的大狼狗收敛起吠声,夹着尾巴所在黄皮果树下,脑袋埋在前足里,发出呜呜之音。
“李忠,拿命来!”高俅嘴唇翕动,声音却从腹中发出。
“看你的本事如何了。”李忠话音未落,已经冲出两步,手里握着匕首。
高俅一脚踹开竹门,一个虎跳,接着是扫堂腿。李忠身体微收,不仅躲过了扫堂腿,而且身体形成弓状,顿时如放松的弹簧,整个人扑向高俅。人起刀落,直取高俅的心脏。后者本能地抓向匕首,一条血线飞出,但也夺下了匕首。
匕首是李忠最大的依仗,没了刀看他怎么横。
“嘿嘿。”失去武器的李忠不沮丧反而轻笑几声,他得意地向高俅挥手,手里拿着一条黑布和一块古镜。
“糟糕!”高俅心惊,“原来李忠对我早有防备,难不成我的身份早就泄露出去了?”
李忠年岁尚幼,但绝不能小觑。
“噹噹噹噹……”急促的锣鼓骤起。不知少女从哪儿搬出锣来,极力地敲打起来。这形势倒像是早有预谋,一切都安排好的。
锣鼓声一起,左邻右舍的村民野夫纷纷走了出来,一旦见到高俅的面貌,无一例外都恨得咬牙切齿。李忠拉着少女退到庭院一角,笑看即将上演的打戏,想必他也知晓无关人等若见了高俅的面貌,便会丧失理智一般沦为兵器。
“挖好了坑等我跳呢。”高俅心道。适才李忠和少女闹的好戏,让他松了警惕。要不是杀死李忠这一欲念愈发强烈,他还真无法对小孩下手。现在好了,跳进了陷阱,倒成了猎物。一场处心积虑的猎杀变成了蓄谋已久的埋伏。
不一会儿,二十来人聚拢起来,手里拿着棍棒,满脸煞气。三五息之间,村民已经逼到跟前,雨点般棍棒随之落下。高俅顺手抄起一根三尺来长的木柴,隔开当面的长棍,可左侧的长棒已经挥来,重重地落在侧脸上。他忍痛反击,右侧又遭遇攻击。最后只能抱头缩在角落,任其棍棒落下,打在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哈哈哈,这撮鸟还想杀我?”李忠在旁冷笑,“地僻星在此!上辈子恨不能拆你骨剥你皮,这一世我们梁山好汉要将你们这些奸臣邪吏杀干净,奶奶的。”
此时他脸上稚气尽除,举手投足间颇有好汉气概。
但这些高俅听不清了,他的双耳开始流血,充斥着嗡嗡声响,而鲜血浸透了衣衫,如同缩成一团的血球。
“我要死了么……”他仿佛在无尽黑暗里追逐光,所有光逐渐离他而去。他不停地跑,光飞速流逝,最后他不得不停下来,看着最后的光一点点地消逝。
“我大概要死了……”黑暗里,他终于倒地,不再倔强地抬起头,任沉重的脑袋埋在沙子里。现在才知道,原来沙子是那么的冰冷。
好冷啊。
“尔等乱贼,吾今奉君之令来讨伐,速速投降,否则格杀勿论!”如洪钟一般的吼声在耳旁响起。
高俅挣扎着抬眼,远处出现一团光,里面竟有人类场景。但见大将身披铠甲,座下白马虎虎生威,手中朴刀挥耍的猎猎生风。他双腿一夹,白马奔驰而出,三五个照面便飞至敌人面前,手起刀落取下人头。他横刀喝道:
“吾高俅在此,哪位反贼敢战!”
不想来将是如此人物,敌军一时悉悉邃邃,不见人出战。
……
“皇上,梁山好汉今已受降,招安事了,但反贼终究是反贼,一日不死反心难平啊。依臣之意,不如遣其北上平辽国。一来能挫挫辽之锐气,二来能伤梁山之筋骨啊。”
……
“这宋江、卢俊义皆是我等仇人,今日倒吃他做了有功之臣,受朝廷这等恩赐,却教他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我等省院官僚,如何不惹人耻笑?自古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待上皇赐御食与他,于内下了些水银,却坠了那人腰肾,做用不得,便成不得大事。再差天使却赐御酒与宋江吃,酒里也与他下了慢药,只消半月之间,以定没救。”
……
……
回来了,前世的记忆回来了……
“高俅啊高俅,想不到你上辈子是如此小人啊。”高俅无奈道。知晓前生之孽业,这世死于梁山好汉之棒下,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但见一头彪悍的雪白大马飞奔而至。
“嘶——”白马嘶鸣,四足发力,便跳进了庭院。前足踢起,两个村民即被踢飞。背上的乘者一跃而下,一手一人接连往庭院外面扔去。
“这……”当他看见血肉模糊的高俅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是死是活。他连忙俯身探息,气若游丝,进的少出的多,只剩半条命。但他却为此松了口气,似乎只是小伤,不碍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从中倒出一颗猩红的药丸,捏碎洒进高俅嘴里,又取过水囊,喂其饮水。
“咳咳……”高俅连咳数下,吐出了几口淤血。
“好嘞,死不了。”那人笑道。
他把高俅扶起,然后纵身一跃飞身上马,走之前对李忠说:“青山不转,绿水长流。李忠,洗干净你的脖子,他早晚回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