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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的气氛有些沉闷。平常乔丝特总是会在这时对我说今天的见闻和明天的打算。不过此时她只是坐在桌子旁边一言不发,就连平常对坐下来跟我一同进餐的推辞都没说,这可是她每次吃饭前的惯例。
“不舒服吗,乔丝特?”我试探性地问道。
“没有,主人。”乔丝特缓慢地用餐刀切割着盘子煎的有些糊的肉块,这也是她从来不会犯的错误。当然,我的肉看起来煎的倒是正好。她从来都是先做我的饭,再做她自己的。肯定是第一份她就煎糊了,所以才把糊的放到自己盘子里。
“是因为下午的事吗?如果我吓到你了,我非常抱歉,并不是有意的。”
“不,请您不要介意。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她的回答很干脆,但她缓慢迟疑的进餐动作和她简洁明快的话语完全不搭调。
“别想那么多了,我真的没事。这只是去取材而已,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保证,在这次旅行之后,我们会平安地回到这座屋子。我还是在那间书房写作,你还是在这里陪伴我,我保证!”
看着乔丝特的样子我很心疼,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次的旅行我非去不可,即使是乔丝特不同意我也会去。这种感觉在我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我从来没有如此不考虑乔丝特的感受而擅自决定事情的发展。我只希望乔丝特能把它当成一次我的轻微任性。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乔丝特会对这次旅行产生这么强烈的抵触情绪,这是头一次她明确地向我说“不”。
乔丝特点了点头:“嗯,既然您已经决定了,那么我会相信您的话。我也会跟您一起去,这次旅行一定会成为我最珍贵的回忆之一。”乔丝特说完笑了笑,并放下餐刀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臂。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突然听到有人在急促地敲打房门。
“啊,真的来客人了。我把自己的餐具撤下去,能麻烦主人去开门吗?”
“知道了,不用那么慌张。”
乔丝特有些忙乱地收拾自己的餐具,我则出了饭厅往客厅走去。现在来访的这人可真是有些失礼啊,竟然未经允许直接穿过了院子来敲房子的门。
“请问是谁在敲门?”
“克劳斯,是克劳斯吗?我终于找到这儿了,快开门,我是鲁道夫。”
“是,是兄长吗?”我有些惊喜地问道。
“是我,除了我你还认识几个叫鲁道夫的?”兄长的声音显得很高兴。
我赶快将房门打开,外面是身穿正装大衣,头上戴着帽子的兄长。
“呼,外面可越来越冷了,真是……这么冷你的身体肯定会受不了的吧。”兄长边说着边微笑着走进来。兄长的性格与我截然不同,是一个生性豁达爽朗的人。父亲以前经常说,我与兄长相比太过阴沉了。确实,兄长在年少时就能自然地融入各种社交圈子,就连在父亲生意圈他也能与那些狡诈市侩的商人相谈甚欢,这确实是一种难得的天赋。
“兄长,您要来为什么不提前通知一声?”我接过兄长脱下的大衣,把它挂到门边的衣帽架上。
“倒不如说克劳斯你,自从搬到帕勒文之后与家里的联系更少了。就连这栋房子我也是硬着头皮来的,一路上我都很不安,生怕你直接把我拒之门外。”兄长这么抱怨着,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灿烂。
“我怎么可能把兄长拒之门外,您这是在开玩笑。莫非这是兄长想出来的新的欺负人的方法?把自己的弟弟弄得十分尴尬再巧言安慰?真是高明的交涉手段。”我笑着出言讽刺道。这种没有分寸的话我只敢跟兄长这么说,这可以算是我们兄弟之间的玩笑方式。
“哈哈,克劳斯的嘴还是这么厉害。我可没有对自己的弟弟有什么企图。不过或许你说的是个好主意,下次我就用在那些寂寞的贵妇人身上,肯定合适。”兄长高兴地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着说道。
“真是,兄长。这种话要是被父亲听到会怎么样?”
“嗯,那就跟他说这是生意上的需要。哈哈,父亲在这方面可是意外的开明,毕竟生意场如战场,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兄长说着说着突然转过身面对着我,他看起来高大健壮,那坚实的臂膀看起来是那么有力。
“克劳斯,我真是太想你了。我的弟弟。”兄长微笑着边说边向我张开怀抱。
“兄长,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我这么说着,但身体还是情不自禁向兄长靠去。
“嗯,已经长大了。我的弟弟现在可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兄长用力地抱紧我,他的胸膛就像少年时那样温暖。
兄长与我既是兄弟,也是挚友。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也没有同年的朋友,是兄长不厌其烦地陪我读书玩耍。对于我来说,兄长是世界上最值得依靠的人。不过自从我和父亲的关系越来越冷淡之后,我和家里的联系就少了。而兄长也逐渐成长为一位有主见的商人,需要替年老的父亲承担更多责任,所以这几年来我和兄长甚少见面。
“我失礼了主人……啊!”乔丝特的声音在门廊处响起。
我赶紧离开了兄长的怀抱,这种弟弟对哥哥的撒娇我可不想被乔丝特看到。
“啊,这是……哦,是乔丝特!有三年没见了吧,真是长得认不出来了。”兄长将眼光投向乔丝特。
乔丝特的脸有些红,可能是她撞见了我的窘态也有些尴尬。她躲躲闪闪地看向兄长:“啊,您……您是鲁道夫先生。”
“哈哈,乔丝特还记得我,我怕我老的不成样子,乔丝特会认不出来。”兄长松开我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微笑着向乔丝特挥手示意。
“兄长也才三十岁,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有些生气地说道。我不喜欢听到兄长说自己的坏话。
“鲁道夫先生,快请进来。就在客厅与主人谈话吧。我去准备茶点,请稍等。”乔丝特边说边将兄长迎进房间。在我和兄长落座之后她就连忙去厨房准备热茶。
“请慢用,主人、鲁道夫先生。”不时乔丝特便将冲泡好的热茶和小甜饼干端了上来。
“那么我就在厨房等候,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乔丝特利落地将茶杯放好,为我和鲁道夫倒上了茶,便准备退出客厅。
“乔丝特也来一起谈谈吧,随便一些。”兄长招呼着乔丝特。
“不,谢谢鲁道夫先生的好意。”乔丝特朝兄长鞠了一躬,“这是你们兄弟之间的谈话,可能关系到赫尔家族的事业。我只是伺候主人的女仆,如果留在这里就太恬不知耻了。请您原谅。”
“唉,乔丝特还是这么有礼貌,识大体。要是老家也有这么优秀的佣人就好了。那好吧,我就不勉强了,还请乔丝特你也随意。”兄长听了乔丝特的话连连赞叹。
“好了,机会难得,今晚我们就畅谈一番。”兄长见乔丝特已经离开,就微笑着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
“是的,兄长。”我微笑着也饮了一口茶。
“还是老问题,以前的记忆有眉目吗?”
实际上,我十四岁之前的记忆是空白的。兄长曾经告诉我我那时生了一场很重的病,高烧不止,可能因为那样我的记忆受到了影响。我不止一次询问兄长或者父亲,我小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父亲与兄长却都对此避之不谈,他们都跟我说,这是要自己去寻找的东西。
“老样子,说实话我已经习惯了。”我有些冷淡地回应道。确实如此,在我还是十几岁的时候我一直对这个问题非常执着,但自从我开始独立生活后就把它抛诸脑后了。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重要,毕竟几年过来我也活的还算不错。
“那好吧,我也就不谈这个了。”兄长点了点头
“兄长,那你今天为什么会想起来我这里做客?”
“啊,本来是生意上的事。梅森特家的那些老狐狸又想对钢铁的价格做手脚。父亲可不允许他们这么胡来。所以我这次来是要跟政府的人沟通,耍点手段控制市场的价格。毕竟钢铁价格的稳定跟军事也息息相关,政府肯定不愿意由着他们乱搞。”兄长的嘴里嚼着饼干,眉头皱了起来,看起来有些愤愤不平。
“梅森特家的人吗?还请兄长小心,可不能随便生气。父亲不是说过吗: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意气用事,先生气的一方就输了。”
“是,你说的对。我会记在心里的。”兄长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兄长的优点,自信却又不自负,对于正确的意见他不管再怎么难听都能接受。
“最近家里怎么样了?”我将话题从商场移开,希望兄长能暂时忘记那些不愉快。
“还是老样子,父亲躲在后面做决定,我在前面执行。最近父亲说话越来越言简意赅,当然也更不容他人置喙了。我就觉得奇怪,不是说老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唠叨嘛,我倒是更希望父亲能唠叨一些。”兄长说着抓起一块饼干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嗯,真是好吃。这饼干太棒了。是乔丝特做的吗?”兄长有些夸张地说道,他又从盘子里抓了一块。
“是的,乔丝特试着做的东西。能入兄长的口就太好了。”
“比街上的糕饼店卖的还好。嗯……对了,你刚才还在问家里的事。唉,其实家里的事真是不值一提。不是生意往来就是那些奉承巴结的聚会,真亏得我能全部忍下来。”
“这都是因为兄长非常可靠。”
“啊,都是你,自顾自地写起书来,把事情都推到我的身上。”兄长突然抬起头来瞪着我。当然,这也是在开玩笑,当初要不是兄长全力支持我,我也没有现在的生活。
“别抱怨了,兄长也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把。”我苦笑着又饮了一口茶。
“说起你的写作啊,父亲可是把你写的每本书都悄悄收集起来了,还藏在书架的最里面一个角落里不让人知道。”
“想不到父亲还会读我的书。”
“嘿,父亲可是爱不释手。每次我悄悄进他办公室的时候他都在忙里偷闲地读你的书。发现我后总是红着脸朝我大喊大叫:‘鲁道夫!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不知道进我的房间要敲门吗!’父亲可是你的作品的最忠实读者,当然我也是。那些故事写的真的非常不错。”
“兄长,这么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之前出版社的朋友来家里做过客,他们说你正在构思新书是吗?”
“唉……”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兄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怎么了,是不顺利吗?有什么难处吗?”
我连忙摆摆手:“生活上没什么难处,只是新书的写作很不顺利。”
“是不知道怎么下笔吗?还是没想好写什么故事?我不懂写作,不过不嫌弃的话可以说给我听。”
“嗯,总是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连大纲都构思不出来。这不,今天我还在阅读乔丝特收集的剪报,希望能从里面找点灵感。”
“哦,剪报吗,真是有趣。找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算是吧,就是这个。”我从椅子上的文件夹里取出乔丝特的剪报本子,翻到了下午那则有关圣玛丽学园的报道给兄长看。
“这是……”兄长看到这篇报道脸突然僵住了。
“怎么了?兄长知道这件事?”
“不,我不知道。”兄长突然啪地将本子合上,并且粗暴地丢还给我。
“兄长,你这是……”
“你……你的意思是你要写这件事?”兄长的脸变得很白,他看起来非常不安。
“嗯,只是取材的一个选择而已。最近我打算去特里亚走一趟。兄长,果然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我并不知道。我说过了我不知道。”兄长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你的表情可不像是一无所知。这里面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东西吗?是跟家里有关系?”
“不,跟家里也没关系。”兄长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有些抖。
“兄长要是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不过特里亚我是要去的。我总觉得我应该去了解这件事。”
“……”
兄长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盯着他的茶杯。我看他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原本气氛轻松的客厅就这样变得沉闷下来。
过了很长时间,兄长突然站了起来,对我说道:“天色不早了,我……我应该走了。克劳斯,你要保重。”
“啊,兄长,你……再坐一会儿吧,要不今晚就在我这里休息?”我也站起身来。
“不了,明天还有些难缠的人要对付。我要回旅店去准备一下了。”兄长边说着边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
“兄长,请等一等,我送你。”我跌跌撞撞地跟上兄长的步伐。
“不了,我坐马车回去。你也早点歇息吧。”兄长没有回头,只是干脆地披上了自己的大衣。
“兄长……”
“你,克劳斯,要保重。”兄长微微回过头来,用有些沉重的语气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