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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十,大吉!
宜祈福,求嗣,出行,求财,开市,嫁娶。www.Pinwenba.com
银河如练,繁星点缀,一轮皎洁的圆月立于当空,似有嫦娥月中立,素手牵蛟纱,这人间鸳鸯烛、并蒂莲,羞煞她。
屋内可见红色的地毯、红色的桌布、红色的纱缦、红色的床褥、抱臂儿粗的红色的喜烛,着红色喜服的喜娘指尖不安地绞动着红色的绢帕,表情僵硬的脸上映着一片红彤彤的光。
端坐于床榻边沿的太子妃一身金丝绣鸾凤和鸣大红喜服,明黄的璎珞从束腰处下垂及地,上悬一块凤凰于飞的和田美玉,彰显着她从今而后贵不可言的身份。
更漏发出轻轻的细微声响,似催人性命般鬼魅阴森,三更已过,可是太子爷到现在还没有进洞房,喜娘原本派去催的几个小丫头也一直没回来,这原本大喜的日子,如今却如此令人提心吊胆。
喜娘正思忖着再寻几个大丫头去看看太子爷那边的情况,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太子爷来啦!”
喜娘高悬的一颗心稍稍回位,来了就好。
新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一群人拥着穿金丝盘龙大红喜服的太子进来。
喜娘忙笑脸迎上去,将原本吉祥如意的好话捡了紧要的说,便抓紧时间安排太子挑开太子妃凤冠上的喜帕。
太子从铺着红绸的金盘上拿起秤杆,有些失神。
喜娘似乎将刚刚讨喜的话又说了一次,他没听得仔细,耳中只听见“称心如意”四字,视线略扫过宫女们手上托着的金如意玉如意,太子眸中浮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嘲意。
称心如意吗?这样的结合,又如何与谈得上称心如意呢?甚至与这四个字的边都挨不上。可是他能够说什么呢?没得选择,既然生在了帝王家,他的人生,他的未来,他的婚姻,他的一切的一切,便不只是他自己的了。
手腕轻抬,秤杆的另一端挑起那金丝绣牡丹富贵的喜帕,明黄的璎珞抖动着,露出喜帕下精致的妆容,两人视线相对,似乎都在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他眼里的她,妆容精致端庄,无可挑剔,一双眼睛却清亮逼人,若秋水熠熠,是少女独有的动人,是再怎样精致端庄的妆容也压不下的灵韵。
她眼中的他,头戴金龙戏珠紫玉明冠,更衬得面如冠玉,恍如仙人,眼角偷偷瞄向他腰上垂下的明黄璎珞,她知道这璎珞上悬的是一块飞龙在天和田美玉,这玉佩是她亲手系在这璎珞上的呢。
他,可曾知道吗?
喜娘将新郎新娘的喜服打了个结,“恭祝太子太子妃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礼成!
宫女们连贯而出,喜娘最后关上房门的时候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心想,这一天终于结束了。
接下来该干什么才好呢?是要起身斟酒,还是替他拂去额上的汗珠呢?她不知晓,只能默默地坐着不动,这个时候,应该是他首先打破这篇沉默才对。但是,此刻四周一片死寂,她唯一能够听见的,是两个人沉重的呼吸,还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太子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垂着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即便是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他几乎可以确定,她是美丽的。就算穿着宽大的喜服,也掩饰不了她那娇弱的身躯。若是换做平常,换做另一个女子,即使再不喜欢,太子也会心生怜爱,他可以把她当作普通人来关心。
只可惜,坐在眼前的,偏偏不是另一个人女子。漂亮?娇弱?可那又如何?太子依然对她恨之入骨。那种被人胁迫的感觉,已经在他的心里深深地植根了十几年,又岂是她凭借着美貌就可以化解的呢?更何况,他已经有了倾国倾城的晨儿了,他们相爱,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即便是双方这么僵持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女子依然能够感受到太子看着她时目光中的寒冷,那是一种咬牙切齿的痛恨,似乎恨不得她此刻立即消失了一般。她何曾不知道呢?早在几年前,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娶一个威胁自己的女人,他一定很痛苦吧!若非皇上的赐婚,他是绝对不会走进这屋子半步的。
但是,太子以为,她的处境又会好到哪里去呢?她从小养在深闺大院,被全家人呵护在手心里,是那样的得宠。她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天生的星星,也会有人想尽办法弄来,只为逗她一笑。
然而,纵然如此,她却无法选择自己的婚姻,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天。这么多年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如何把自己养成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好来配上这位九五之尊的太子。
事到如今,终究还是要说些什么的吧。太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至少,她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等用完了,再丢弃了也不迟。
这时走廊处跑来一个粉衣侍女,神色焦急,对门外太子的贴身侍从绿陌说了几句话,绿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那侍女跺了跺脚,似乎就要往房门处冲。
绿陌吓了一跳,忙拉住她,低声说:“我来我来。”
喜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脚步急快地出了园子。
正拿着合欢酒走向床沿的太子听到门外的动静,扬声问:“什么事?”
门外的绿陌低声禀报:“殿下,晨妃娘娘急症晕倒了,她的侍女红梅在门外求见。”
太子皱了皱眉,“请了大夫没有?”
红梅的声音带着哭腔:“殿下,奴婢正要去请大夫,可是府里的侍卫说今晚是太子太子妃大喜的日子,府内除引凤楼外全部宵禁,可是娘娘她,她……”说着竟抽噎起来。
太子沉声道:“胡闹!传本宫的令,速去将胡大医请过来!”
“太子殿下,娘娘她,她昏迷之中一直叫着太子,呜呜……”
太子将手中的酒放在桌上,打开门,见红梅正哭倒在地,“晨儿她到底怎么了?”
“奴婢知罪,娘娘从早晨起来就一直觉得胸口闷,傍晚的时候发作得厉害,一口气没接上就晕了过去,奴婢也不知是什么病症。”
“既然早起就不舒服怎么现在才来回话?”
“奴婢原也是想来禀告太子殿下的,可是娘娘说,今日是太子大喜的日子,万万不可多生事端,便一直强忍着不适,傍晚时候就晕倒了,呜呜,奴婢想去请大夫侍卫又不让。呜,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太子殿下,呜,求您救救娘娘吧,呜呜……”
太子疾步向外走了两步,忽而想起什么,转身对还端坐在喜床上满脸懵懂的太子妃说:“我去晨儿那里看看,天晚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先歇息吧,就不用等我了。”
说罢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太子妃怔然地张了张嘴唇,但她累了一天,又未进食,嗓子里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她愕然地看着那临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丫头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远处是谁家鸡鸣?
这一晚,竟是这样长又这样短。
清冷的风从门外吹进来,房门轻轻作响,她觉得有些冷,初春的夜风,原也是应该这般清冷刺骨的。
少女眸中清亮的光芒在这夜风中,一寸寸、一寸寸地渐渐熄灭下去。
刘惜梦在门外把这一切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暗自有些高兴,想不到新来的太子妃竟是这般的柔弱女子,再对比一下晨妃,心狠手辣,手腕比自己想得还要高明。于是,她又不禁有些失落,这么想来,要对付这个晨妃,实属不易。
清晨,天色还有些灰蒙蒙的,惜金惜玉捧着洗漱用品从园内小径上经过,到主人房间门前两人互看一眼,心中顿感失落。
房间里没有点灯,却隐隐从红绡纱糊的窗纸上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
惜玉用手肘碰了碰惜金,惜金转而抱怨地看了惜玉一眼。
昨夜太子没在太子妃房里宿夜,反而去了晨妃娘娘的刘惜梦园,如今早已传遍太子府上下了。
太子妃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两人心中皆惶恐,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就是不肯先出声。
刘惜梦忘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走到门边,敲了敲门,“太子妃,我们是来伺奉您更衣的。”
直到房里传来女子清柔的声音:“进来吧!”
刘惜梦推开门,走了进去,惜金和惜玉两个人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清晨暗淡的光投入室内,显得雾蒙蒙的。
只见那新嫁作为人妇的太子妃向秀岚此时坐在窗下的楠木红椅上,长发未梳,披散及地,身上绫罗珠翠尽褪,只着一套单薄的素衣素裙。
她一手支在桌上的棋盘上,指尖微托形状完美肌如凝脂的下颌,另一手随意执起一子,指尖墨玉精制的棋子闪过一道光华,衬得她手指荧白如雪。
“太子妃吉祥。”三个人屈膝跪下。
“叮叮——”棋子落入棋盒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太子妃站起来,衣摆微动,更显得身姿羸弱,似不胜衣,“起来吧!”
“谢太子妃娘娘。”
向秀岚看着她们手上的水盆毛巾,知道她们是来侍候她梳洗的丫头,“你们先让人把这屋子收拾一下。”
因是新房,新婚之前热热闹闹,新婚之后寂寂寥寥。
桌上冰冷的佳肴,台上燃残的红烛,床铺里塞得满满的吉祥八果,她在这里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只好待在窗前的棋桌旁,自己与自己下了一宿的棋。
“是——”
惜金将水盆放在雕花刺金的洗脸架上,走出门唤了几个小丫头进来收拾,她和惜玉二人则为太子妃梳洗更衣。
刘惜梦再度向太子妃行了个礼,道:“奴婢是惜梦,这两位是惜金和惜玉,是奉命来服侍娘娘的,以后有什么事情,娘娘只需吩咐一声。”
“惜梦,惜金,惜玉,倒是好名字。你们的主子还真会取名字。”向秀岚微微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的主子了。”刘惜梦立即说道。
“既是如此,那也甚好,就不必行李了。”
“是。”刘惜梦心想着,这个太子妃倒是好脾气,不需片刻,就能不自觉地和她亲近起来。不像那个晨妃一般,总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说话也是居高临下的口气,让人不由得倒退三步。
“娘娘,梳妆完毕。”梳的是朝凤髻,穿的是正红衣。
待一切收拾妥当,旭日已升起,暖融融的红光照亮了地砖。
有小丫头来报:“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吩咐,晨妃娘娘身体不适,这几天就不来请安了。”
向秀岚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心里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太子果然如传言中一样,对他的晨妃娘娘一往情深啊!
由侍女们伺候着用了早膳,向秀岚一时之间倒真有些无所事事,又因为昨夜一宿未眠,便打发了婢女们,关了门在房里补眠。
这一觉直睡到下午太阳快落山,连午膳都省去了,但睡足了之后果然神清气爽了些,又吃了些东西,她要开始想事情了。
据她所知,这晨妃名叫刘晨羽,乃是兵部侍郞刘安的嫡女,自一年前与太子宋潇在河边偶遇,两人一见倾情,便订了终身,不久太子就纳她为侧妃,万千宠爱集于她一身。
向秀岚轻轻叹了口气,若非皇家与向家有婚约在先,依传言中太子对晨妃的宠爱,要将晨妃立为正妃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吧!
想到这婚约一事,向秀岚心中的无力感更盛。
十五年前,当今天子宋瑧微服私访,于扬州遇刺客突袭,身边所带的大内高手皆丧命于敌手,危急之时,为向家三少向前所救。说起这向家三少向前,正是向秀岚的三叔,他为人花心,性情古怪,救了当今天子之后,天子感恩,便许诺了儿女亲事,如此已经算是一段佳话了,如果……
向秀岚揉了揉额头,十五年过去了,她和太子昨夜刚完婚,还有什么如果呢?世界上倘若有那么多如果,那还会有人伤心,有人流泪吗?她如今能做的,便是接受这个事实,安安心心地做好她的太子妃,至于太子和他的晨妃如何,全与她无关。
只是,想不到一向与朝廷无半点瓜葛的向家,竟然会与当今皇上结为亲家,实在是令人惊讶于三叔十五年前的决定。一个人闲了,容易做一些无聊的事情;一个家族闲了,容易做一些仅仅看起来“有聊”的实则无聊的事情;至于后来她三叔为了“保全起见”又做的一些手脚,她实在不予苟同。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受制的是当今太子,是当今的皇族,但为什么就没人看见她向秀岚呢?知道此事的人,都只当是向家人是在保护她向秀岚,可谁知道她心中的苦楚呢?太子可以发泄他心中的愤恨,可她呢?她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向秀岚摇摇头,一个人闲了,容易做一些无聊的事情;一个家族闲了,容易做一些仅仅看起来“有聊”的事情;至于后来她三叔为了“保全起见”又做的一些手脚,她实在不予苟同。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受制的是当今太子,是当今的皇族,但为什么就没人看见她向秀岚呢?
从一出生被便人喜滋滋乐呵呵地捧在手心里疼,“我们岚儿以后可是要当太子妃的,开心吧,乐呵吧,滋润吧……”
小时她并不知道当太子妃是个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大人们高兴,她便也跟着乐呵地笑,到大了才明白是给她指了当今最尊贵的男人为夫。她自小也是众星捧月般地长大的,吃穿用度从不曾有节限,因此暗地里也曾有那么一点点的排斥,在家里都是别人疼着她,小心地侍候着她,一旦嫁给未来的皇帝当今的太子,就是她去哄着别人,看起来实在不是一件划算的买卖。
最重要的是,那是她从未都见过的男人呀,更别谈有半点喜欢了,她要如何和这样的男人度过一生呢?
难过的是,会这样想的,只有她和她的三堂哥向嵛。
家里其他的人,都因为她要嫁作太子妃而兴奋得不得了呢!
而现在的问题是,向秀岚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即使是她想讨好别人,别人也不肯给她这个机会啊!
又想到昨夜太子待她的态度,还有那个晨妃的小丫头临走时意味深长的一眼,向秀岚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寒噤。她在来宫里之前,便知道里面人心险恶,所以已经设想过各种被孤立的可能了,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就在她新婚的晚上,竟然被人算计了。
貌似她才刚进太子府的大门,便成了别人眼中的钉、肉中的刺呢!
遗憾的是,她向秀岚毫无疑问地正处于下风。
天时,地利,人和。
她竟没有一样能把握在手中。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花园里百花盛开,彩蝶嬉戏,是一番好景色。
曲径回环处,一个身着紫粉色锦缎海棠石榴裙的美人众星捧月一般出现在向秀岚的视线内,此时狭路相逢,转身就走似乎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娘娘,这就是晨妃了。”刘惜梦在一旁提醒。
向秀岚还在想要如何开口打招呼,那美人已盈盈而拜,“臣妾刘晨羽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向秀岚忙伸手去扶她,“晨妃多礼了。”
刘晨羽抬头,向秀岚心中亦不由得一动,眼前的美人冰肌玉骨,眉目含情,如弱柳扶风,娇花照水,倒是个病的西施。
果然是万里挑一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不愧为太子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她心中正感叹着,却见刘晨羽的视线几乎是黏在自己脸上,说不出敌意善意,倒似乎是有些惊异。
正想出声询问,刘晨羽一双美眸中忽然泛起雾气,“臣妾正要去向娘娘请罪。”
“晨妃何罪之有?”
“娘娘大婚之日,臣妾身子没出息,此其罪一;娘娘入主引凤阁已半月有余,臣妾至今未曾去请安,此其罪二。”
刘晨羽满脸悲色,纤细娇弱的身子微颤,一旁的侍女红梅忙扶住她,急急地解释着:“还请太子妃娘娘恕罪,晨妃娘娘身体不适,所以太子殿下才会下令免去去引凤阁请安之礼。”
向秀岚忍不住微笑起来,眸中有些微微的了然,这主仆二人,这是在她面前唱一出双簧了,只是她既已有了主意不与她们争什么,自然也懒得与她们虚与委蛇。
“这些小事晨妃万万不要放在心上,还是仔细把身子养好了是正经,毕竟太子殿下可是不能没有晨妃侍候的啊!”
刘晨羽水汪汪的一双眸子看过来,向秀岚坦然浅笑。
“这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正适合出来走走散散心,我就不打搅晨妃了。”
刘惜梦跟在向秀岚身后,品味着刚刚刘晨羽的那一番话,她不由替向秀岚紧张起来,那分明是显摆自己,在向秀岚和太子的新婚之夜,把太子给叫走,这不就是为了给第一次见面的向秀岚一个下马威吗?
这个刘晨羽实在是太厉害,自己又成日在向秀岚身边,要怎么拿到她的真心呢?
按照惯例,刘惜梦是每三天一次向刘晨羽汇报向秀岚的情况的,向秀岚和刘晨羽在花园相逢正是这个日子。所以待到向秀岚回到房中后,她就立即往刘晨羽的寝宫赶去。从心底里说,她实在是不愿意这么做,这些日子和向秀岚接触,她发现向秀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而且也绝对不会像宫中别的女孩子那样成天只想着争风吃醋,这或许是在寻常人家中长大的原因吧。
但是没有办法,想要在守卫森严的太子宫中杀了太子心爱的晨妃,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取得晨妃的信任,然后才能让她对自己掉以轻心。
刘惜梦到刘晨羽的寝宫时,红梅正好端着汤药进入内阁,刘晨羽正在书桌旁对着一幅画发着呆。她只得立在一旁,等候发问。
红梅笑道:“娘娘天姿国色,竟是看自己的画像看呆了吗?”
刘晨羽抬头,眸中厉光一闪,红梅忙噤声垂首。
刘晨羽拿起那画像,“红梅,你来帮我看看这幅画。”
红梅放下药碗,眼前这幅画她也算是熟悉了,画的是美人戏水图,阳光下的溪水荧光闪闪,那岸边墨石上的女子眉目如画,笑意盎然,美轮美奂。
此画为太子宋潇所作,画的是他初见刘晨羽之时的美景,宋潇将此画赠予刘晨羽,可以说是两人定情之物。
红梅正暗忖着,不知娘娘要她看什么。
一旁的刘晨羽眸中闪着疑惑与戾气,“红梅,这画中人可像我?”
“娘娘这是什么话?这世上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能将您的绝世风姿画出来?”
刘晨羽看着画上的美人,半晌,她叹道:“太子这画倒是极好,只是我总觉得这双眼睛不大像我。”
红梅一怔,难免也仔细看了去,这画画的是夏景,阳光璀璨,溪水晶莹,阳光水光闪闪烁烁,画中女子的形容反而有些不甚清晰,但正因为这种朦胧依然可以看出那戏水的女子娇俏动人至极,定是个难得的倾城佳人,所以反而更显出美得不似人间的人物景色了。
红梅心中兀然一沉,而那双眼睛……
刘晨羽含笑看着她,“红梅,这画里的这双眼睛,像我还是像太子妃?”
红梅“扑通”一声跪下,“娘娘恕罪,此画乃是太子殿下为娘娘所作,娘娘天姿国色,又怎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拟的?”
刘晨羽眸中寒光微闪,她微微笑着,“说起来也到时辰吃药了,你把这画收起来吧!”
“是——”
红梅忙卷起书桌上的画卷,从下而上,那画中美人的一双眼睛似乎闪动着灵韵,像是可以吸人心神一样,她的心跳得很快。
这原是太子与晨妃都珍之若宝的一幅画,整个刘惜梦园的奴婢只有深得晨妃信任的她才能收拾,原是无上的殊荣,可是此时这幅画却似乎长了牙齿,会咬人一般。
也许不是长了牙齿,而是因为太子妃的出现,画中人的这双眼睛也似乎忽然活了过来……
“惜梦,向秀岚最近都在干些什么?太子有没有去找她?”
“回娘娘的话,和以往一样,太子妃成日都只是赏花下棋,并未有什么奇怪的行为,太子也从未去找过她。”
“这个女人,到还真是能沉得住气。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惜梦,你回去给我好好盯着她,只要她一有什么动作,马上告诉我。”
“是娘娘,奴婢知道了。”
窗外柳枝新抽,嫩芽儿随风轻舞,带来缕缕轻风,窗前的小榻上,一个身穿粉色绉纱染花裥裙的女子托腮凝思,似融入了这春景之中。
“娘娘,时辰到了。”一旁的刘惜梦轻轻提醒。
向秀岚轻轻叹口气,她站起身来,“这晨妃着实太客气了些。”
不久前两人才在花园里见了一面,昨天晨妃便下了请帖,邀请她于花园赏花一叙,又说是赔罪,又说是请安,左右理由要多少可以扯出多少来,她似乎无法拒绝。
亭子里的晨妃一身浅蓝色绫罗丝缎蝉翼镂花荷叶裙,云髺层叠,插一支镏金镶宝石扇形钗,并一支蓝珊瑚流苏金步摇,看起来清丽而不失华贵。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向秀岚忙扶起她,“晨妃多礼了。”
侍女上了茶,向秀岚打量了一下这亭子四周的景色。这亭子名叫邀月亭,西面临水,东南北三面植有各种奇花异树,小径通幽,此时百花绽开,绿树葱翠,清风徐徐拂面,让人神清气爽,果然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说起来这园子,还是太子殿下亲自设计的呢。园子落成之后,宫里最好的园林大师也赞不绝口,这邀月亭临水而建,夏天尤为清爽宜人,不知娘娘看此处景色可还能入眼?”
向秀岚淡淡地接着话:“自是极好的。”
一旁的红梅为她们斟茶,随口笑道:“太子妃娘娘有所不知,太子和晨妃娘娘原是在水边初遇,后来府里园子翻新,太子便特别留意了水边的设计构造,这邀月亭还是太子亲自题的字。太子曾言,这月啊,可不是邀天上的明月,而是地上的美人如月。”
“红梅——”一旁的刘晨羽轻轻叱喝,两颊生嫣。
红梅忙低下头,“娘娘恕罪,奴婢多嘴了。”
向秀岚笑了笑,“无妨,太子所言甚是,晨妃美貌无双,称其闭月羞花亦不为过。”
刘晨羽低头,“娘娘说笑了,臣妾拙容哪里及得上娘娘风华万一。”
红梅道:“太子妃娘娘,太子曾经特意为晨妃娘娘作过一幅美人戏水图呢!晨妃娘娘可是一直当作宝贝收藏起来呢!”
刘晨羽道:“红梅,你今日怎么闲话如此多?”又不胜娇羞地看向向秀岚,“这红梅自小服侍臣妾,与臣妾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故行事言语失了规矩,还请娘娘恕罪。”
向秀岚道:“无妨,难得红梅这真性情。”
一旁的红梅听到此言似乎更肆无忌惮了,“太子妃娘娘不责怪奴婢就好,”她言笑晏晏,“不如奴婢现在就将那幅画拿来与两位娘娘共赏,也不辜负这大好春景。”
向秀岚笑着拒绝:“既然是太子和晨妃的心爱之物,还是好好收起来为妥。”
红梅道:“晨妃娘娘,太子妃娘娘要嫌您小气了呢!”
刘晨羽红着脸,有些吞吐地说:“既然是娘娘要看,臣妾又怎会私藏?红梅,你去取了来吧!”
不待向秀岚拒绝,那红梅便一阵风一样地走了。
向秀岚轻轻皱眉,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这主仆二人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若仅仅只是向她炫耀晨妃与太子的情深意浓,倒也没什么。
不久那幅画便被拿了过来,画是一幅难得的好画,画中的人更是难得的美人,只不过,当向秀岚看到这幅画时,她愣得说不出一句话来,那画中的女子,即便是脸再像刘晨羽,只是那双眸子,不正是……
“娘娘,娘娘?”刘晨羽见向秀岚看画看得如此入神,不知是何缘故,她只得轻唤向秀岚,看看这太子妃究竟是怎么了。
向秀岚一惊,抬起头,一脸茫然地“啊”了一声,又见刘晨羽和红梅都盯着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于是她微微颔首,笑道:“瞧我,竟然被这画中的女子给迷住了。”
“娘娘谬赞了,臣妾不敢当。”刘晨羽行了个礼。
刘晨羽拿起画卷,脸上一抹娇羞的笑意,似乎沉浸在过往美好的回忆中。她站起来走了两步,到亭栏处面水而立,“当时,臣妾只知顽皮,并不知太子殿下就在身后,现在想来,那时如果回头就好了。”
见她形容略带忧伤,似是惋惜,向秀岚向她走了两步,“以后晨妃可以时时看向太子,又何必感怀忧伤?”
刘晨羽抬头对她盈盈而笑,“娘娘说得甚是。”
这时向秀岚只觉身旁有一双手用力地推了自己一下,她脚下不稳,几乎要撞上刘晨羽,她心下一沉,不管这晨妃对她是好意还是歹意,她都是不能撞上的,她用仅剩的可以控制身体的力量撞向栏杆旁边,小臂被撞得生疼,可是还没来得及顾及身体的疼痛,眼前那幅画已飘然而落,画中的美人唇角那一抹笑意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诡异,画轴在水面上溅起水花来,画中的美人迅速地被水面淹没,墨迹氤氲开来。
“呀——”一旁的刘晨羽惊叫出声,然后整个人生生地瘫软晕倒过去。
这一切,刘惜梦看得明白,这刘晨羽分明是要陷害向秀岚,只不过向秀岚也太傻了,这种小伎俩她竟然都看不穿。不,也许是自己轻看了向秀岚,她大概看懂了,只是明白得有些晚,已经来不及了。
御医在内阁中为刘晨羽诊治,外阁中的太子宋潇气急败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婢女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向秀岚站在厅中,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着冷。她虽然早就意识到这太子府中并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但没想到这种意识会这么快成为现实。
红梅哭得梨花带泪,“太子妃想看太子送给晨妃娘娘的那幅画儿,晨妃娘娘平时是将那幅画当作最珍贵的宝贝一样珍藏的,可又不敢拂了太子妃的意思,所以便让奴婢取了去,谁知、谁知太子妃忽然撞向晨妃娘娘,那幅画一时心急就掉进水里了,晨妃娘娘便晕倒了,呜呜呜……”
宋潇眸中寒光闪烁,直射向正中的向秀岚。这是他第一次好好打量那个女子,面容姣好,皮肤白皙,她立在一边,眼神里是无尽的嘲弄。等等,为什么看到她的眼睛时,他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呢?可是她那无情的嘲弄,分明是不把这自己放在眼中。
宋潇眸中寒光闪烁,直射向正中的向秀岚。
向秀岚挺直了脊背,“有人推了我,我并没有撞到她。”
“你说是有人推了你,又是谁推了你?你说你没有撞到她,她又怎会失手将画卷掉入水中以至于晕倒过去?”
他浑身散发的冷意与嫌恶终于抽掉了她身上最后一点的温度。
刘惜梦站在一旁,她什么也不敢说,一边是她现在的柱子太子妃,而另一边则是她要杀的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当然是选择帮助向秀岚,但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事发时太子妃也有侍女在一旁,可是如今那些侍女都低垂着头,颤抖着身体,躲避着她的视线如同躲避最恐怖的瘟疫。
唇角淡淡地勾出一抹冷笑,她嫁入太子府之时,太子明令不许她从向家带任何陪嫁的奴仆,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意思,大约是觉得毒门向家的人个个狠毒,娶一个向门女子为妻已经足够让他皱眉的了,自然太子府内向家的人越少越好。
初时她并不以为意,她自信她可以应付太子府里的一切。
她错了,错得离谱可笑。
她以为太子会对向门有偏见是自然的,毕竟她三叔对太子下了蛊毒,一个平凡的男人况且会恼恨,更何况是当今至尊至贵的太子。
她以为太子会不喜欢她是自然的,毕竟在他心有所属的情况下让他娶一个他不得不娶的女人,任谁都会心里有疙瘩。
她以为太子侧妃会不喜欢她也是自然的,毕竟她是来抢她丈夫的女人。
她以为她知道这些,她就可以面对、可以应付,她以为至多她不争不抢,安居于一隅过她的清静日子,她以为这世上的事情,并不会无理到没有边界。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她所有的“以为”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多么的可笑幼稚。
在太子府中,那内阁中的女人说“你是贼”,她向秀岚便是贼;那内阁中的女人说“你是凶手”,她向秀岚就是凶手;那内阁中的女人说“你心怀不轨心如毒蝎”,她向秀岚……
三人尚能成虎。
更何况如今她身边的侍女都是太子府内的,其中有多少是刘晨羽的人,她甚至都不想去猜想。
在这个皇权至尊、以夫为天的世界,太子宠的才是正主。
她是谁?
她不过是挂着太子妃这闪亮的名号却任人宰割的可怜女子。
可怜?
她向秀岚,原来也会有这么一天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