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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冰释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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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在官道上轱辘行进,向秀岚悄悄掀开车幔一角,远处的天空低沉喑哑,使人胸腔里也闷闷地难受。www.Pinwenba.com

    视线由远及近,太子骑在马背上,穿一身金丝漆边墨色襦衫,戴一顶墨玉发冠,青丝静静地垂在背后,随着微风轻轻拂动,高不可攀的凛然富贵。

    他们已经出行三日了,可是他们一句话也没有交谈过,但凡有什么事情,总是侍女侍卫代为传话,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永不可逾越的鸿沟。

    “啪——”

    一滴水珠打在车辕上,天空开始下起雨来,且有越来越急的势头。

    她放下车幔,听见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太子殿下有令,且在前面的土地庙里避一避这场雨。”

    马车的轱辘声稍微急促了一些,不多久便停下了,刘惜梦前来搀她下车,“娘娘小心。”

    “谢谢。”

    刘惜梦笑道,“娘娘太客气了。”

    眼前的土地庙里还有村民供奉的香火,庙宇并未废弃,但也仅限于宋整罢了,侍从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用绸缎隔出一小方天地。

    要被隔离开的当然是当今的太子妃。

    她自是知道这些的,在这三日当中,太子对自己的态度,就连身边的侍卫丫鬟都不如,他甚至于不屑看自己一眼。放佛她是他的眼中刺肉中钉。向秀岚心中苦闷,她想到那日在皇后宫中,太子对自己的鄙弃,离开时眼中的厌恶,这通通都如无数把利刃,狠狠地插进她的心中,疼得她快要低叹出来。

    她走到窗边,“吱呀”一声推开窗户,凉风疾雨扑面而来,刘惜梦担心向秀岚的身体,急道:“娘娘,让奴婢来吧!您当心吹了风。”

    窗外的雨滴来势汹涌地击打着泥土沙尘,薄薄的水面上升腾起一个个的水泡泡,她轻轻摆了摆手,“没关系,我想看看这场雨。”

    已经有多少时日没有好好看过这外面的世界了呢?在家做女儿的时候,她的三哥总是带她去各处奔跑玩耍,即便是下雨,他们也会爬在亭子中,脱了鞋,就那么肆无忌惮地胡闹着。

    可如今,雨还是这雨,但景却非那景,人,也早不是那人了。

    他掀开帷幕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立在窗前,衣带发丝随风舞动,环佩丁当作响,她嘴角噙着一抹欢快的笑意,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光芒。

    “太子殿下——”

    她回头,看到他,眸中的光芒瞬间就熄灭了,连唇角那抹笑意都变得僵硬,似乎不知何去何从。她忽然有些害怕看到太子,她怕看到他看自己时的厌恶,她怕他嘴角的冰冷,她怕他语气的寒冷……她真得很害怕,那颗遍体鳞伤的心,已经不能再受什么伤害了。她垂下的眼睑,透着蒙蒙的雾气。

    他的心忽然有些烦乱,她不喜欢见到他,难道他就喜欢和她在一起吗?

    “风大雨疾,你注意身体。”若不是窗户开着有动静,他也不会前来察看,女子体弱,如果她在路上生病了,最终麻烦的还是他。

    “是。”

    一旁的侍女忙上前准备关上窗,她轻轻退开来,唇微微张了张,眼中流露出些微不舍。

    他忽然有些心软,“就关一扇开一扇吧,你不要对着风口吹。”

    “好。”

    他准备放下帷幔退出去,她忽然开口叫他:“宋潇——”

    他一怔,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她咬了咬唇,似乎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走到他面前,递过一方绢帕,微仰着头看他,粲然一笑。

    他原本还有些恼怒她直称他的名讳,可是看着她的笑容,他却像入了魔障一样将一切都忘光了,反而安静地接过她手中的绢帕。

    “谢谢。”她如释重负一般,谢谢他没有拒绝。

    他忽然清醒了,冷厉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恼怒,可是此时显然并不是发火的好时机,他转身向外走去。

    那帷幔在她眼前放下,渐渐隐去他的身影,只剩下暗淡的余光流转。

    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是单纯的讨好吧!

    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是单纯的讨好吧!可是他眼中的恼怒,她亦是看得鲜明呀!他是那样地嫌弃自己,现在自己又主动献殷勤,他更会讨厌她了吧,把她当作所有的臣子一样,为了获取宠爱,即便被讨厌到这个地步,还恬不知耻地讨好着。

    她苦笑一声,自己这么做又是何苦呢?她应该很明白,无论她再怎么样,也不会改变太子的看法吧。他已然找到画中的人儿,至于其他的,那又怎么样呢?

    他看着指尖的绢帕,帕子一角绣了一枝兰草,简单的流线勾勒出兰草的神韵,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朵绝壁上随风轻曳暗香浮动的兰。

    她的名字里有个“岚”字,所以她以“兰”为饰吗?

    嘴角浮现出一抹微讽的笑意,只不知她是否真如其兰呢?

    外面的雨依旧急骤如雷,“劈啪”作响,似乎要将人逼至这一方小庙,无处可逃方罢。

    面对这一幕幕,刘惜梦不禁想到,看来自己得改变目标了,虽然这两个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但是凭借她和王礼四五年的经验,这两个人已经相互心生情愫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对方。

    只不过,向秀岚确实是个好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刘惜梦宁愿对刘晨羽下手,但是不行,无论她再怎么不忍心,为了救活王礼,她必须这么做。

    因为下过雨,道路湿润泥泞,一行人在邻近的府衙稍作休整,待明日再继续行程。

    虽然是皇帝陛下亲自派下的公差,但似乎大家都知道其醉翁之意不在酒,否则也不会让千金之躯的太子妃跟随着,皇后还特意指了身边两个贴身的宫女随侍左右,这事儿有些没谱!

    不过主子们的心意下人们也不需要猜得太清楚,左右大家都知道这趟差事不怎么紧迫就是了。

    府衙王大人诚惶诚恐地收拾出最好的房间来招待贵宾,又特意将本县最大的酒楼里最好的厨子请了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只是王大人的爱女王小姐却似乎不想平平淡淡地放过这次机遇,宴席上明眸中的秋波明的暗的送了无数,但太子却面无表情到简直有些麻木不仁。王大人暗自着急,他家女儿也太不庄重了,君心难测,别没招了宠反而惹了祸。

    太子妃随便吃了点菜就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离席了,由着府里的侍女带到后园去休息。

    后园原本是王大人家的女眷住的地方,此时为了接待贵客倒是都搬到偏房了,留了她一园清静。

    自从嫁到太子府,向秀岚整日里面对的都是引凤阁那一处,身边的侍女们十个有八九个是刘晨羽的人,她索性整天待在房里看着从家里陪嫁带过来的一些话本子,无聊地打发一天又一天的时间,可是即使如此,别人该算计她的还是一样不少。

    想起刘晨羽那卷美人戏水图,向秀岚到现在都猜不出她此举到底有何意义,如果仅仅只是陷害自己成那善妒毁画之人,代价是否有些大了呢?那卷画,不是太子与刘晨羽的定情之物吗?那般轻易地就毁了,总让人有些猜不透。

    不过,再一想,那幅画对于刘晨羽的意义,就算再重要,也比不过要消灭一个真正的敌人重要吧。向秀岚忽地就笑了。

    罢了罢了,宫中的大家闺秀和她这样野生的小家碧玉在想法上总会有些偏差的,甲之熊掌况且是乙之砒霜,可见她是不能以自己的一些想法来猜度别人的。

    园子里的桃花开得正好,粉嫩娇美,她侧坐在桃花树下的石礅上,享受着这久违的自由的空气。

    以前并不觉得宝贵的一些东西,待失去后,才发现是多么向往。

    “娘娘在想什么,心事很重的样子。”

    “惜梦,你还记得晨妃的那幅画吗?”

    “那幅画?就是晨妃故意让红梅撞您,致使画落入水中的那个吧?”刘惜梦当然记得,她的记性一直很好。“当然记得,怎么了?”

    “实际上,那幅画……”向秀岚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最后还是说,“算了,没什么。”

    太子心烦意乱,他也不清楚究竟是何事竟然扰得他那样的心躁,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即便是遇到画中的女子之后,他为了找寻画中人,也不曾这么恼过;即便是他的晨儿病了,他着急得恨不得为晨儿受苦,也不曾这么恼过。

    忽然,他看见了坐在园子里的向秀岚,她就那么坐着,一身素衣将她完全融入这景色当中,她的手拂着翠绿的竹叶,她的唇微微上翘,她的黑眸中尽是爱怜。太子只觉得喉头干燥,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小女见过太子。”

    太子一怔,他竟然看得向秀岚出了神,就连身边近了一个人都不知道,如果是刺客,那他岂不是早就一命呜呼了?他不悦地看着王小姐,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呢?她以为只要频送秋波,自己就会对她另眼相看吗?虽然她长得的确不错,但是,相较于他的晨儿,这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见身后有声音,向秀岚站了起来,想不到竟然是太子和王小姐,她呆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本来想大声呵斥王小姐的,只是太子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她一定注意到这边了吧。神差鬼使,太子竟然勾起了王小姐的下巴,用自己陌生的声音说道:“这不是国色天香的王小姐吗?正好,本宫一人无聊,不如就由你来侍寝吧。”

    “小女诚恐,如若太子殿下不弃,小女愿意做任何事。”王小姐尽量掩饰着心中的兴奋,她得意地想,男人果然是男人,怎么可能不被美色所迷——王小姐对自己的容貌是极其自信的,否则,就是借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冒着触怒太子的危险来引诱太子。只要被宠幸,那她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看着太子搂着王小姐的细腰,还有他“本宫一人无聊,不如就由你来侍寝吧”的一句话,就像万箭穿心般让她几乎昏阙过去。真想不到,太子竟然宁愿要一个陌生的女人,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泪珠就这么滚落出来,她早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早该放弃奢望,不该有任何幻想。就算她的三叔为她做多少事情,就算皇上与皇后为她制造多少次机会,也全是徒劳,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又为何要强行牵扯在一起呢?

    太子揉着王小姐,一步一步地离开。他偷偷地回头,看着向秀岚那落寞的背影,为什么没有报复的快感呢?他的心中好像被石块压着一样沉重,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甚至有一股冲动,要飞奔过去解释清楚。可是强烈的自尊心让他无法回头。我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呢?

    “太子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呢?”娇柔的声音打破了太子的思索,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已经快要走出园林了。而那个王小姐,则像条蛇一般缠绕在他的身上。他忽然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厌恶感,于是想都没有想,一把将王小姐从身上推开,任由王小姐跌坐在地上。

    “太子殿下——”王小姐觉得太突然了,刚刚还要她侍寝的太子,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凶神恶煞,那表情,狰狞得让她不寒而栗。

    “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再看见你了,否则,你就和你爹要饭去吧!”

    太子的口气不像是在说笑,王小姐吓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明就里,但她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要真得因为自己而让爹罢了官,那她就再也不能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而必须和那些下贱的人生活在一起,那样的日子她才不要过呢。于是她立即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太子的眼前。

    向秀兰只觉得心一阵阵绞着疼,让她无所适从。

    “娘娘,您……”

    “我没事。”向秀岚从怀里拿出一管碧玉短箫,约莫五六寸长,她放在唇边试了试音,然后吹了起来。

    她想起她在家住的那处园子,每到春夏之间,园子里的樱花都开得格外灿烂,暖风拂过,满院粉白的精灵飞舞,那种时节她是不让侍女们打扫园子的,樱花开得盛,落得也凄美,铺了满园的花海……

    一阵晚风吹过,有些凉,她睁开眼,花廊栅栏处,一身墨衣的男人挺拔如玉树。

    刘惜梦一怔,向秀岚有些手足无措地咬着唇,拿着碧玉箫的双手垂下。那个男人,不是应该在房内和王小姐行云雨之欢吗?哦,我明白了,这就是喜欢的人之间的小把戏,有时候为了让对方在意自己,会故意做一些让对方生气的事情,这个她以前和王礼也玩儿过的。

    “你哭什么?”

    晚风徐徐,男人的声音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她怔然地看着他,他是在和她说话吗?她有哭吗?

    手指颤抖着触上面颊,才发现不知何时掉了两行泪,她忙侧过身子轻拭着,有些慌乱地解释:“一时悲春伤秋罢了,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奴婢先告退了。”事实上,刘惜梦当然不会走,她只是躲在一旁,偷听两个人的说话而已。

    他扬了扬唇角,“为什么不叫我宋潇了?”

    敢这样直呼他姓名的女子,她还是第一人。

    她一时没有答话,他只好打量着她,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紫粉色柔绢暗花曳地长裙,长长的秀发绾成一个堕马髺,从髺间挑出一缕垂于胸前,髺上插一只白玉扇形梳,垂下一缕金流苏。

    晚风似乎特别留恋于在她身边戏耍,那开得极艳的桃花花瓣缱绻而下、落在她的发上,她的衣上,发舞衣飞,入了画,却比画更多了几分灵韵。

    他忽然发现她其实和他过往见过的女子有些不一样,那些女子无论容貌才德如何,看上去总是端庄高贵不可亵渎的,宫中的女子往往比民间的女子多了一股子独有的贵气,是即使穿上布衣也难以掩藏的骄傲矜贵。

    即使原本不是宫中女子,只要入了宫,成了皇家的人,那股子气势也油然而生了,像他的晨儿,很快地便融入了宫中的生活。想到晨儿,他不由得会心地微笑起来,自古皇家子女难以求得真爱,身为未来皇帝的太子则更是不能。可是那年夏天上天让他遇到了那水边戏水的女子,那一身灵动让他倾心,他便暗自许下誓言,他这一世,江山与美人都会坐拥在怀。

    而眼前这个女子呢?

    到现在还未脱去一身少女的灵韵,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忽视她而让她难以进入太子妃这个角色吧!

    眼中不由得露出鄙夷,这并怪不得他,是他们向家步步紧逼,求了婚约犹不知足,竟然还对尚在年幼的他下蛊,下了蛊之后居然还在他面前炫耀。

    他这一生何曾如此受制于人?

    那种屈辱他永不会忘记。

    他转身准备离开。

    “宋潇——”

    向秀岚究竟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还是故意无视身份这件事情呢?刘惜梦有点着急了,太子现在的表情不太好,有愠色,向秀岚还这么直呼其名,难道就不怕激怒太子吗?真是的,她要是顺从一点,说不定会不一样呢。

    太子回头,星眸微眯。

    这个女人是不会看人脸色吗?

    只见她从桃花树下走近,原本落在她发上衣上的桃花随着她的步履而飘落在地,倒仿佛那一树花魂都附在了她身上一样。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谈什么?”

    她轻轻咬了咬唇,然后抬头对他微笑,那笑容里夹杂了太多的东西,竟让他的心脏不自觉地收缩起来,这种感觉实在称不上好,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她的笑容很美。

    他眸中的寒光微微闪烁,竟不自觉地想要后退,只是天生的王者霸气由不得他做出这样示弱的举动。

    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自古妲己祸国,他亦见过太多的女人使出浑身解数只为求得君王一顾。

    如今,她是想以美色迷惑他吗?

    那她可要失算了呢!

    “关于我们之间的事。”

    “哦?我们之间的什么事?”他饶有兴趣地问。

    此次出行确实是父皇母后想要找机会让他二人相处,但却不是为了培养感情,而是为了培养他的子嗣,他找不到理由拒绝。确实,对于他来说子嗣是很重要的,所以才默认地接受了这次安排。

    只是出宫这几日来,他实在是委屈不了自己再去碰她,即使她的身体再怎样诱人,他更珍惜的还是和晨儿之间的感情,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让事情如此发展,只是有些事情,就算他觉得两难不得不去做。

    水袖下她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眸中也泛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不像是挑衅,倒更像是强颜欢笑。

    那笑容他并不喜欢。

    “我想,有些事情,也许说开了大家都会比较好过。”见他看着自己,她继续说:“我已经知道,你心里只有晨妃一个人,你娶我不过是因为皇上和我三叔的约定,再者,你也确实需要我为你生一个孩子。”

    哇,向秀岚还真大胆!这是刘惜梦的第一反应,生孩子,以前的人都这么直接吗?而且,向秀岚那么瘦弱的身体,能够孕育一个生命吗?这也太夸张了。再说了,就算她真的想要,太子那么嚣张,会给吗?不行,我还是得帮帮他们。

    太子星眸闪烁,不置可否。

    她抿了抿唇,继续对他“强颜欢笑”,“我都已经明白了,所以我不会争什么要什么,毕竟我已经有一个原本不应该属于我的太子妃这个位置了,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合作生一个孩子。”

    “合作?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合作?”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似乎对她的建议还挺感兴趣。

    无视掉那毫不掩饰的轻视,她深吸口气,“我喜欢你。”

    他一怔,终于嗤笑出声。

    “我知道你的不屑你的轻视,可是没关系。”她继续对他扯着笑容,眸中水光闪烁,“谢谢你肯给我时间听我说这些你原本很不屑于去听的东西,也请你继续听下去,也许我这一辈子只有勇气诉说这么一次。在我嫁给你之前,我没有见过你;嫁给你之后,我们之间也并不能称之为友好和睦,你一定觉得我的喜欢有多么的廉价,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并不是要否认,相反我承认,是的,我的喜欢很廉价,可是想想我的过往,又觉得也许并不是那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我刚一出生,三叔就拿着那块凤凰于飞的和田玉送我,对,就和你身上那块飞龙在天的和田玉是一对的那块。我学会叫爹娘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之后,最先学会的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宋潇。你不喜欢我念你的名字,觉得我不配,可是你不知道的是我已经念了十七年了,只是过往的十七年,我都是对着空气怀着对你的憧憬而念。家族里的哥哥弟弟们自小便习武研毒,可是长辈们不让我学,他们用很热情的眼神看着我说,‘以后我们岚儿是要当皇后的,会有很多人保护的,所以不用学这些东西,岚儿只需要将琴棋书画女诫后册都习会了就好了。’”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珠玉一般滚落,“我至今仍觉得可笑,一个武林世家,却一定要培养出可以做一国之母的女儿来,而我算什么呢?事实也证明,那是很不靠谱很不实际的,如果我可以选择,我更喜欢研弄那些毒物毒粉,而不是听先生对我讲诵女子无才便是德。嫁给你之前,我的人生就是家里那一片园子,除了念书就是幻想未来,我确实乏味了,当家里所有人都去行走江湖带回种种趣闻的时候,我却只能待在那一片园子里,被强塞着团扇扑着彩色的蝴蝶。可笑的是,那样漂亮的蝴蝶早就沾染了向家的毒,生生是一只只毒蝶。我以为我在家里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只有嫁到夫家才会更加的合群,宫里的女子,应该都不会接触到江湖或者毒物吧,宫里的女子,应该就是像我一样拿着书本或是团扇的吧。可令人难过的是,我还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她紧紧咬了一下唇,粉色的唇瓣上留下一圈贝齿伤痕,染了胭脂一般的血色。

    “所以宋潇,我说我喜欢你,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反而是很可怜的一件事,但我并不是要你可怜我,因为即使我抱住你的脚乞求你,你也不会感动吧!”

    他的眼眸漆黑深沉,却不似刚刚那样带着不屑一顾的鄙夷了,反而有些迷茫和无辜,“你说得对,我并没有理由对你的感情负责不是吗?毕竟我从来没有给过你期许,如果你要怨恨,也应该是你的三叔,因为我也同样陷入困扰之中了呢!”

    即使明知道她是他的困扰,但听他亲口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出来,胸口还是针扎一样地疼!

    她苦笑一下,“我很抱歉,但我想除了我三叔,你的父皇是不是也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长辈们轻易订下小辈的终身,这并非你我的过错。”

    他眸中忽然闪了闪,却是愉悦的笑意,“你要不要当面去让我父皇承担一下这部分的责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简直是要疯了!躲在暗处的刘惜梦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跳出来,告诉向秀岚,她不要再这么疯狂了,先是叫太子的大名,现在又指责当今的皇上,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呀!

    这女人好大的胆子,敢直呼当朝太子的姓氏名讳,还直言当今皇上做错了事。

    想不到太子竟然笑了,刘惜梦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不过幸好,周边的气氛也似乎缓冲了一下。

    向秀岚轻轻地弯了弯唇角,“我不敢。”

    他俯下来看她,“你还有不敢的?”

    他的脸忽然凑得那么近,她反射性地后退了两步。

    于是他的眉头皱了皱,又冷冰冰的让人不好靠近了。

    她真是笨蛋,这样好的机会气氛被她破坏了。

    她抬头正视他,已经不再掉眼泪,似乎感怀已过,如今要正视所有的荆棘。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愿意带着这份喜欢你的心情有你的孩子的,我不是要你回报我同样的感情,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不是要你回报我愧疚感激的心情,因为那只会造成我的困扰。只是我觉得,既然我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不希望他是因为他的父亲需要一个继承人而诞生,那样不是太可怜了吗?有一天他懂事了,他知道他的父亲并不爱他的母亲,那么我会告诉他,他的母亲是因为喜欢他的父亲才会生下他的,他的母亲爱他胜于一切。”

    他再一次被她逗笑了,虽然心里荡漾翻滚的情愫那样陌生,但在他面前的她,不是天真得让人哭笑不得吗?

    “你爱我,所以你爱我们的孩子?嗯?”这些有意义吗?他并不觉得因为需要一个继承人而生下的孩子有多么可怜。

    不知何时上了柳梢的月亮光华倾泻而出,浑身笼了层月华似乎在发光的她轻轻点了下头,髺上的白玉扇形梳流转着月华,金色的流苏微微荡漾。

    刘惜梦觉得她刚刚的担心好像是多余了,向秀岚有一种本领,让人不自觉地对她放低警惕心,连那个不近人情的太子都笑了,看来她也不用去帮上忙了。今晚的月色很不错,她只要不错过这么好的月色就行了。

    明明觉得向秀岚所说的所想的很可笑,可是渐渐地太子却笑不出来了。

    “如果你喜欢这样的话,无所谓。”他无所谓地说,那不过是一个女人无聊的多情,他不会在意,亦不会为此驻足。

    似乎是得到他的认可,她轻轻松了口气,双手不知何时开始用力地抓着她自己的衣襟,“那么宋潇,我要的仅仅只是你同样想要的孩子,这一点我们应该达成共识了吧?”

    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称名讳地说话,他倒是真有一丝的新鲜感。

    “嗯。”冷漠如他,偶尔也会对女人有着无奈的妥协。

    “那么——”她眸光一厉,“你们所有人都不要想我会将孩子交出去。”

    他皱了皱眉。

    “我知道现在孩子还是没影儿的事,也许说这些还太早了些,但是如果你们没有这样的想法,最好以后也不要有;如果你们有这样的想法,就尽快打消了去,我的孩子我不会交给任何人,无论是你的晨妃还是皇后。等他大了,他可以自行选择要不要我这个名存实亡的母亲,可是在他作决定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我在京都确实无亲无故、无权无势,唯有的夫婿也不曾让我有过片刻依靠,但是你可以试试看,如果你们有人要抢走我的孩子,我向秀岚以向门之血起誓,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这些天你就一直在想这些?”

    她耷拉着脑袋,苦笑,“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罢了。”她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之上,“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一个小生命,”她抬头看着他微笑,笑容苍白,“如果已经有了就好了。”

    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刘惜梦的心情忽然又变得沉重了,这个向秀岚,真是傻得可以。她真为向秀岚感到悲哀,说了那么多,原以为太子感动了,真没有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但那又怎么样呢?她现在只是希望两个人可以快点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感情,这样才能让她快点完成自己的目标。

    “娘娘,奴婢该死。”向秀岚一出现,刘惜梦立即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向秀岚一惊,连忙扶着刘惜梦的肩膀就要让她起来,谁知道刘惜梦犟脾气,竟然跪着不动。“你这是干什么呢,有什么话起来说,地上这么冷,要是着凉了可不好了。”

    “奴婢做了件错事,娘娘若是不原谅,奴婢就不起来了。”

    “你要我原谅,那也得先说说你犯了什么错误呀!”

    刘惜梦依然跪着,低着头道:“是这样的,奴婢刚刚,偷听了您和太子的对话。奴婢知道这是罪该万死的事情,但是,奴婢不过故意的,只是在附近等娘娘,可又没敢走太远,所以,所以……”

    想不到自己和太子的对话竟然被人听到了,向秀岚先是一愣,但后来又马上恢复了平静的神情,“既是如此,那不怪你,你也是担心我。好了,没事了,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谢娘娘恩典。”刘惜梦笑着站了起来。

    “夜深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眼看向秀岚就要走,刘惜梦立即叫道:“娘娘请稍等。”

    “还有什么事情吗?”向秀岚转过身来问道。

    “娘娘,你刚刚不是和太子殿下说想要个孩子吗?难道,您就这么回去了?那您还殿下什么时候才会有那个孩子呢?”

    向秀岚不解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奴婢的意思是,既然太子不太主动,那就要娘娘主动一些。我想,皇后娘娘也是着急了,毕竟四皇子已经诞下了小皇子,不然也不会安排这次出行。不如您就依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和殿下好好培养感情,如何?”

    “但是,”向秀岚有些为难了,“太子他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

    “奴婢有办法呀!”说着,刘惜梦拿出了一小包东西。

    “这是什么?”

    “这是那日皇宫中未用完的,皇后娘娘的丫鬟把它给了我,我下,今晚您可以用到。”实际上,这是刘惜梦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拿的。

    向秀岚咬着嘴唇,犹豫着,但最后还是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把刘惜梦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然后朝太子房中走去。

    正准备更衣休息,房门忽然被推开,他眸中寒光一闪,哪个下人这么没眼色,不敲门不通报就直接进来?

    站在门口处的女人不施脂粉,不着珠钗,青丝松松绾就,在胸前垂及腰腹处随风轻动,一身素白深衣,身姿羸弱如柳。

    黑眸深处闪过星子般的寒光,“有什么事吗?”

    她低着头,视线不敢与他相触,“我……”

    他大大方方地坐在桌旁,冷笑道:“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吗?”

    他的嘲弄似乎让她多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她抬起头直视他,明眸闪烁着熠熠水光,“是,我想这种事情与其拖长了大家都挂在心上,不如早点有个结果。”

    她一日未怀上龙种,他们所有人都得不到解脱,与其让别人操纵,不如自己主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幽黑如潭的眸子看着她。

    她转身将房门关上,“吱呀”一声,似乎在她鼓动如雷的胸口划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很好,就是这样,不要有所彷徨,男人会爱上你的。刘惜梦感觉她比里面的向秀岚还要紧张,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的通。

    向秀岚深呼着气,只要她成功有了他的孩子,她不会再去打搅他的爱情,皇上皇后亦不会为他们操心,而她,也可以守着她的孩子过一世。

    这样是最好的了。

    不要再犹豫,不要再彷徨。

    在桌上倒了两盏茶,她拿出一包药粉,他看着她洒落进去,药粉入水即融。

    她递一杯与他,他看着她白晳如玉的手指,她的指甲并没像宫中的女人那样涂着红色的蔻丹,而是天然的淡粉,像珠圆玉润的贝壳一样。

    “是什么?”

    “催情散。”

    他抬头看她,两人视线相碰,唇角弯出一抹嘲弄的笑意,“这就是你的爱?”

    烛光下的她脸苍白,几乎可以看见晶莹的肌肤下细小的青色经络,“这样的话,是我下的催情散,是我陷害你,你并没有背叛你的爱情、你的晨妃。”

    他脸上的表情终于分崩离析,只剩下黑色的阴鸷。

    掌间紧紧握住她细小的手腕,他的黑眸中起了风暴。

    他,恨她。

    她轻笑,“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呢?难道你真的以为是我非要这个孩子不可吗?你若是真的不想要我,大可以和你的晨妃一起远离宫廷,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是你没有不是吗?你也想要这个孩子,甚至比我更急迫地想要这个孩子。世事总是难以两全,请偶尔也对我公平一点,我不认为我需要为你的爱情承担任何的责任。”

    桌上的茶具碎响,他反身将她压上桌上,“住嘴!”

    “天哪!”听到东西打碎的声音时,刘惜梦感觉她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不会是搞砸了吧,那都没有关系。她怕的是惹怒了太子,向秀岚的日子会不太好过。刘惜梦着急地只能在外面走来走去,最后忍不住了,她终于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洞,小心翼翼地超屋子里面看去。

    她的唇角同样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视线透过未关的窗看向暗夜中高悬的月,“你现在还矛盾什么呢?在我们经过那一晚后,在你答应和我一起出宫的时候,在我们现在所待的地方,你不是早就做了选择吗?”

    他的手指掐住她洁白的颈子,如掐住一只濒死的天鹅。

    “我叫你住嘴。”他脸上狰狞的表情使得他原本英俊的面容也变得扭曲了。

    她忽然有些同情这个男人了,她再难过,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一条路走到黑,她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了。

    而他,正是因为还有选择的余地所以痛苦着吧,既不想辜负佳人,又不愿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与他人。

    有时候,没有选择固然让人步履艰难,有了难以抉择的选择,则更是如蚀骨毒药般让人肝肠寸断!

    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的男人。

    怎么办?刘惜梦要急疯了,她要不要进去救向秀岚呢?要不要,要不要……

    “你不要这样看我,谁允许你以这样的眼神看我?”他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我是太子,我是未来的皇帝,我心爱的女人就在我身边,江山美人我都有了,谁允许你用这样怜悯的眼神看我?”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也许这样死在他手上,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呵。

    从窗户外忽然刮进一阵阴风,他才惊觉他已冷汗涔涔湿了衣衫,而指下的女人,似乎早就没了呼吸。

    天哪,这个太子究竟在干什么,他知不知道这样向秀岚会死的!刘惜梦顾不得那么多,刚想破门而入,但她发现宋潇竟然在为向秀岚做人工呼吸,刚刚还很紧张的情绪立即就平复下起了,看来,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她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想也没想,他的唇覆上她的,为她渡着气。

    她这么可恶,可是她不能死。

    即使他心里恨不得她死,可是该死的他到底做了什么?

    她不能死,她死了谁还能怀上他的子嗣?

    她不要死,她死了,他……

    剑眉上的汗滴坠下,在她的脸上绽开出一朵晶莹的碎花,若她的泪。

    “咳咳……”

    他的眸中乍惊还喜,继续吻着她。

    她睁开眼,眸中有似碎的了星光。他用力地吻着她、噬咬着她,如一头雄兽,用着他要摧毁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