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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飘飘扬扬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落下,轻柔地覆盖在塞西尔城的每一寸土地上,所有的钟楼,屋顶,城墙,哨塔,都在很短的时间内被覆盖上了一层洁白,在这无边而又轻柔的雪中,天和地的界限,城市和旷野的界限,房屋和街道的界限,一切界限都变得模糊起来。
提尔小心翼翼地蠕动到门廊前,她把长长的尾巴探出到门廊外边,用尾巴尖飞快地戳了一下门廊下那层还不太厚的积雪,然后一阵肉眼可见的抖动便顺着她的尾巴尖蔓延了全身——海妖小姐使劲哆嗦了一下,直接把尾巴收回来团成一团:“冰死啦!这种鬼天气我才不出门!”
然而瑞贝卡却站在庭院中间,回头对提尔使劲招着手:“难得今天周十休假,你来试试嘛!打雪仗很好玩的!我从小就最喜欢下雪啦!”
在塞西尔,人们一周的工作日有八天,在每周六、周十都是休息的日子,但由于最近大量研究项目的进度问题,瑞贝卡已经很久没有休假了,这场迟来的初雪让她终于有了个放假的理由,也让她回忆起了小时候在雪地里玩的幸福时光——虽然已经长大,虽然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但下雪就是下雪,一如既往,令人快乐。
出身深海的提尔却没办法理解瑞贝卡的快乐源泉,这是她在陆地上度过的第二个冬季,这种会下雪、会结冰、水元素极不活跃的季节对她而言毫无乐趣可言:“不就是团雪球互相扔来扔去嘛——你们人类从扔石头开始就喜欢把各种东西扔来扔去,我是没法理解这种爱号……而且你要打雪仗起码也等雪停了吧,就现在这点雪够干什么的……”
海妖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更加努力地把尾巴团起来,并且尝试着把上半身缩回到尾巴形成的球里:“我困了,我想回去睡觉……”
然而她话音未落,一个冰凉的小雪团便突然凌空飞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哇!!”提尔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瞬间被打破,盘起来的尾巴球差点朝后面翻滚过去,“我都说不玩了!”
“不是我啊!”瑞贝卡也看到了提尔脸上的雪团,赶紧摆着手,“雪球是从别的方向……”
她话音未落,突然又是一团雪球从庭院的角落凭空飞来,这次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琥珀!!”
提尔终于尖叫起来,她的尖叫也提醒了仍然一脸蒙圈的瑞贝卡,两个人一起抬起头,看向雪球飞来的方向——在那里,一把雪团正凭空凝聚,雪地上则印着一片鬼鬼祟祟的脚印……
在仍然飘扬的初雪中,一场小小的混战在领主府的庭院中展开了。
“年轻真好啊……”
在书房的落地窗后,高文收回了望向下面庭院的视线,轻声感叹道。
皮特曼坐在书桌侧面的一把椅子上,他吸溜了一口热茶,抬起眼皮看向高文:“您的躯体年龄也不过三十七岁而已——仍然相当年轻。”
“三十七岁已经是个不适合在院子里和晚辈们打雪仗的年龄了,”高文回到书桌后面,在自己宽大的座椅上坐下,随手捧起面前的茶杯,“在书房里喝茶挺好的。”
皮特曼嘿嘿一笑:“可惜是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坐你对面。”
高文没有接话,而是慢慢饮下一口热茶,随后看着皮特曼那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维持嬉皮笑脸的面容,在注视了两秒钟后,他才说道:“我听说你解决了卡迈尔遇上的技术难题——那东西是叫人造神经索吧?”
“没错,德鲁伊技术和炼金工程结合的产物,一般人可想不到那种东西。”
“一般的德鲁伊也想不到那种东西,”高文语气平静地说道,“那是永眠者的技术,严格来讲,是万物终亡会的堕落德鲁伊们创造出来,随后传给永眠者,再由永眠者的生化工程学家们改良之后的神经接驳技术。”
皮特曼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愕然,随后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我还以为您不知道这些——既然您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卡迈尔呢?只是为了让我说出来么?”
“不,我并不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考验或调查自己的部下,现在的情况对我而言只是个意外,”高文坦然说道,“我之所以没有告诉卡迈尔,是因为这项技术并不人道,而且它有巨大的隐患:植入人造神经索会大幅度改变受体的性格,甚至有心智崩溃的风险。”
“……确实如此,人造神经索是个很不可控的东西,”皮特曼点了点头,“看来您确实是知道很多关于永眠者和万物终亡的秘密……我很好奇,您在接触了他们的知识之后,对他们是怎么看的?”
“他们掌握着在特定领域极为先进的技术,而且好像带着某种使命感,我甚至怀疑他们自以为自己在拯救世界——这是从他们的一些大计划上看出来的。但这既不能改变他们手段罪恶的事实,也不能证明他们的目标正确,”高文把茶杯放在桌上,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方向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如果手段错了,努力越多越罪恶。”
皮特曼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有了些变化,高文说不清那变化的具体缘由和内容是什么,但在这个瞬间,他确实地感觉到皮特曼那层伪装的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短暂消退了,一种沉重而落寞的气质竟出现在这个小老头身上——但也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而已。
“您说的对,方向和手段……”皮特曼笑了笑,笑容中充满自嘲,“天赋这东西确实是存在的,有些人生来就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您如此简单就指出了关键所在,我却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才磕磕碰碰地搞懂您这两句话的含义。”
“这些话不是我创造出来的,它是前人的智慧,我只是借用和改造,”高文说着,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皮特曼,是时候开诚布公了。”
皮特曼迎着高文的注视,在短暂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终于低声开口了:“我是万物终亡的枯萎神官,曾经是。”
果然如此。
高文心中轻轻舒了口气,他在这方面产生怀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皮特曼没有主动开口,他便没有主动询问,而今天,借着“人造神经索技术”这个契机,他的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皮特曼竟还有后话:“同时我也是永眠者的噩梦导师——曾经是。”
既是万物终亡会的信徒,又是永眠者的成员?!
这便完全出乎高文预料了,他惊愕地看着眼前脸上皱纹丛生的小老头:“你同时加入了两个教派?!”
“是先加入的万物终亡,”皮特曼摇着头,“那是在我很年轻的时候——说实话,我最初确实是想当个正统的德鲁伊的,而且我真的是林木之心学派,但命运这种东西就是如此不讲理……镇子里发生了饥荒,是魔力侵蚀造成的减产,常规的德鲁伊法术根本没有效果,连我的导师后来都跑了,所有人都没办法,直到一个外来的德鲁伊解决了问题,于是我就跟了那个新德鲁伊,去当他的学徒——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万物终亡的牧林者。”
“然后你就加入了万物终亡会?”高文看着皮特曼的眼睛,难掩心中好奇,“那你又是怎么加入永眠者的?”
“我原本认为万物终亡会的技术能治愈土地,能解决灾荒,能让我学到真正的知识,但后来我发现他们都只是一群疯子而已,于是我就趁着一次交流的机会加入了永眠者——在永眠者的记忆智库中,藏有这个世界上最丰富的知识,虽然我对梦境法术并不在行,但我对他们的其他知识很感兴趣……”
“然后你发现他们是另一群疯子,”高文知道皮特曼年轻时的经历绝不可能是这么简单,但显然对方并不愿意说的那么详细,于是也就跟着略过了这个话题,“你脱离了永眠者?然后呢?”
皮特曼一摊手:“然后?然后我就遇到一个蹩脚的小贼,跟着他收养了个叽叽喳喳毫无尊老之心的半精灵。”
高文哑然,随后笑笑:“我还以为你还要加入风暴之子呢,毕竟三个教派你都加入两个了。”
风暴之子啊……
皮特曼脸上一瞬间露出了回忆的神色,随之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还真找过他们,但学不会游泳,又晕船,更重要的是吃不惯生鱼片,就没去成。”
高文:“……”
这个看上去毫不正经,坑蒙拐骗,皮的一比,为老不尊的老德鲁伊,曾有着波澜壮阔的人生。
虽然高文对皮特曼那不为人知又波澜壮阔的人生确实有点兴趣,但看对方的样子,这个小老头显然在对那段人生极力回避,因此他只是点了点头:“你现在已经脱离他们了。”
“脱离很多年了,”皮特曼平静地说道,“说实话,我几乎忘记了自己当年曾经是他们的一员,当初那个在码头上爆炸的改造人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他们终于找上门了——结果证明比起我这种中途叛逃的小人物,还是您这个从传奇里走出来的历史人物更能引起他们关注。”
“我有一件事很好奇,你真的只是个三级的低阶德鲁伊?”高文上下打量着皮特曼,“你的真实……”
皮特曼淡然一笑:“两次叛逃,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的我,确实只是个三级的低阶德鲁伊。”
“……原来如此。”高文接受了对方的说法,而在他身后的落地窗外,正传来庭院中越来越热火朝天的笑闹声。
他问道:“琥珀知道你的过去么?”
“她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皮特曼摇摇头,“两度加入黑暗教派并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虽然我自认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我还是想把自己这段过去和琥珀的人生隔离开——她的人生应该和这些黑暗无关,她应该无忧无虑,没有牵挂,不要去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并得到良好的训练和教育……”
“这么说吧,她都把溜门撬锁当家常便饭,还会钻到别人家祖坟里撬棺材板了,我觉得你跟她养父对她的教育可能并不怎么良好……”
皮特曼想了想:“……您说的也有一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