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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鱼实在是个很考验胆量和力气的活。
唐三胖提着桶过来, 两条鱼还是鲜活的, 拍得水花四溅,蹲在桶边的唐三胖未杀先怂, 只能默默看着它们,等它们安静下来。
宋金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说:“三胖,你这么看,你能把它瞅死啊。”
“我倒真希望能瞅死它们。”唐三胖长叹, “金哥, 我是真下不去手,我害怕这种滑不溜丢的东西。”
宋金倒不怕, 就是觉得有点恶心, 但恶心这种感觉, 忍忍就过去了。他捋起袖子, 问:“怎么杀?我来。”
唐三胖急忙让出“主厨”位置,说:“杀鱼很简单的, 抓住鱼, 开肚, 把内脏和鱼鳃拔干净就行了。我去买菜, 鱼行老板都是这么干的。”
“行。”宋金接过刀,朝桶里看了一眼, 尾巴摆得真精神。他伸手抓住那条稍微小点的, 刚抓住, 忽然桶里有什么黏黏的东西从他的指缝滑过,他吓得蹦了起来,嘶声,“桶里有蛇!!!”
唐三胖差点没被他吓死,回过神来说:“是泥鳅,泥鳅,大进哥说了里头有条泥鳅。”
“他妈的何大进,不早说。”
“大进哥一早就说了。”唐三胖看着被吓蠢三秒的宋金,于心不忍,说,“要不花点钱找村民帮我们杀鱼吧,估计五块钱就够了。”
“滚蛋,五块钱也是钱。”深知第一桶金来之不易的宋金又一次探手,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鱼,迅速捞出往地上甩。
鱼被重摔,有点晕,蹦跶得也没那么厉害了。宋金抓住鱼头,比划了一下,说:“要不先一刀把头砍下来?”
“……金哥你下得去手就下吧。”
宋金又拿刀比划了半天,鱼眼还瞪着,鱼嘴巴还在呼吸,不行,他没办法对一条鲜活的生命下手。
唐三胖在旁边怂恿说:“金哥你加油啊,一刀,就一刀。”
宋金盯着这鱼,狠下心来,手起刀落。谁想刀钝,位置也歪了,一刀下去鱼头没断,只劈了三分之一。鱼眼瞪得更大,鱼嘴巴也张得更大,这是来自地狱的死亡直视。
刀“咣当”落下,宋金一脸丧气,说:“我败了。”
高手跟鱼过招,败给一条鱼。
奇耻大辱。
“噗嗤。”
背后传来清脆笑声,两人朝后面看去,看见了一个姑娘。宋金认了认那人,是个姑娘,昨晚来这里叫他们去参加茶会的姑娘。
周兰本来是想给他们送点包子,没想到刚到这就听见宋金在跟人说话,严肃无比,立刻收住了腿,打算等等。没想到一会才听见他们是在讨论杀鱼的事,这才过来。一靠近就听见宋金说“我败了”,不由被逗乐。
周兰今年25岁,她也跟戴长青一样,属于那种背着电脑就能去世界各地赚钱的人。她毕业后的这三年,每年夏天都会抽空来何家村住三个月避暑,顺便找找灵感。
她的年华正当好,身材高挑,肤白貌美,性格也好,又能自己赚钱,追求她的人可以排两条街。但周兰没有心动过,用三个字来形容就是“没眼缘”。
宋金身材匀称,高有一米八,面庞白净双眼有神,谈吐绅士,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她,这人从小接受了很好的教育,也不张扬,气质十分沉稳。但杀鱼时却有一股反差萌,让人忍俊不禁。
被鱼打败了的宋金立刻恢复了良好状态,站起身跟她打了招呼。周兰小步走过来,笑问:“你们不会杀鱼呀?”
两人摇头,宋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会?”
周兰笑笑点头。
宋金简直像是找到了救兵,说:“能帮忙杀个鱼吗?”
“能呀。”
周兰做得一手好菜,杀鱼这种根本就是小事。她摁住鱼,先刮了鱼鳞,随后刀身划过鱼肚,三下五除二就把鱼收拾干净了,转眼又去收拾第二条鱼。
唐三胖看了一会小声对宋金说:“等会别让她留下来吃饭,我们连碗都没有。”
宋金想到三人用的小破铁锅,就算失了礼数,也不能留她下来吃饭,说:“你进去挑一些好看的桃子,等会让她带回去。”
唐三胖也觉得这样才说得过去,总不能让人家小姑娘白沾鱼腥。
周兰杀了两条鱼,发现还有一条泥鳅,抬头说:“我不会杀泥鳅,一般都是让老板直接杀干净。嗯?胖哥呢?”
“他进屋了。”宋金蹲身打了一桶水提上来,说,“先把手洗干净,剩下的我来收拾。如果不是你,今晚我们连鱼都吃不上了。”
周兰笑了笑,说:“你们男的一般都不做菜,不会杀鱼很正常。”
“有个会的,但他手受伤了。”
“伤得重吗?我那有药。”
“已经敷了药,没什么事。”宋金倒水给她洗干净手,就去收拾鱼,把鱼鳞和内脏都冲进沟里,一会就弄干净了。
周兰见他做事井井有条,比一般同龄人都要老道。她顺口问:“你们三个感情一定很好吧,能放下大城市的生活结伴来这里,也是我们道友里的头一回了。”
宋金皱眉问:“头一回?难道戴长青和颜久不是结伴来的?”
“当然不是,长青哥跟他不是朋友,说起来,甚至连十句话都没说过吧,阿久跟谁都没说过十句话。”
这倒让宋金意外了,他问:“那颜久偷东西,为什么戴长青要跟他大哥似的赔钱?”
周兰顿了顿,说:“阿久偷你们东西了?”
“偷了我们的鱼。”
周兰细眉一拧,说:“长青哥又做这种事,他不该帮他的,不然怎么能把他逼回家里去。”她见宋金看着自己,明显是对自己说的事感兴趣,就继续说,“阿久今年才十八岁,高考失利后就没再念书了,在社会晃荡。好像是打工的时候被人欺负了,受了很大打击,就跑到了何家村来。开始身上还有点钱,但没有收入,钱很快就用完了。”
宋金恍然大悟,难怪采野菜能看见他,还来偷鱼。他说:“你说得对,戴长青是不该帮他,这种孩子就是仗着有人帮他,才肆无忌惮挥霍别人的好意。他的家人不管吗?”
“家里人来过的,但阿久一听见他们来了就躲。”周兰说,“他这是心理疾病,得治,但他爸坚持认为就是矫情,让他吃点苦就没事了,以后想通了会重新回到社会。”
宋金也听过什么一堆心理疾病的事,但他不信,心又不是生物,怎么会有自己的想法。心病都是能治的,有病就是闲的。
如果这个时候宋金说了自己的想法,周兰对他的印象只怕会立刻发生变化。
三观不合,是不能做朋友的。
但作为生意人的宋金习惯了不将心里话说出来,周兰也没想他会那样想,继续闲聊了其他的事,感觉十分轻快。
周兰说:“你们会做饭吗?”
宋金听出言外之意,这是要一条龙服务,把晚饭也给做了。他立刻说:“会,三胖做的饭菜可好吃了。”
周兰有些意外,说:“他不会杀鱼,做菜却好吃?”
“他讨厌滑不溜丢的东西。”宋金也不太理解她这句话的逻辑,不会杀鱼做菜就不能好吃了?杀鱼也是厨艺的一种表现?他没多想,听见三胖的脚步声正往这过来,说,“这么晚了,你也快回去吧。”
周兰也没打算留下来吃饭,她已经吃过饭了,饭后散步,才往这边走。不过作为一种礼节,他没留自己,反而有种赶人的意思,也让周兰意外了。
明明看起来是个很懂礼数的人,怎么会暗暗赶人走?
周兰多看他几眼,发现他依旧是白衬衫黑西裤,又没有换衣服。一个打算隐居的人,却不带衣服。是真忘记了行李,还是……根本没有?
穷的揭不开锅了?所以不敢留她吃饭?
女孩子心思细腻,不到十秒,她的脑子已经转过了好几个猜测。
宋金送她到长满杂草的院子就收住了腿,唐三胖这时候过来了,还在门槛那就叫她名字,用叶子包了一包的桃子小跑过来,笑说:“我们早上摘了点桃子,卖相不好,但挺甜的,你拿回去吃吧。”
周兰客气道谢,要接过来,但唐三胖瞧见夜色已黑,村里又没路灯,她的手电光火太弱,路都照不清,就说:“我来拿着桃子吧,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的手电筒也该充电了,夏天蛇多,路上还可能跳出几只青蛙来,万一踩到它们,你怕它们也怕。”
“胖哥你想得真周到。”连青蛙都想到了,还怕她踩了它们。周兰抬眉看他,是个大胖墩,长得像尊弥勒佛,面相很慈善,有一张一眼看去就会让人觉得这人是好人的脸。
她这才说:“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
唐三胖张口就要说,又赶紧改口,说:“我叫贾胖,又高又瘦的那个叫金大河,刚跟我一块杀鱼的叫元彬。”
骗人真累。
周兰笑笑:“他长得倒真像元彬,挺帅的。”她还想说他的名字也很有趣,但怕伤了他的自尊,就没吭声,毕竟他是真胖,不是“假”胖。
唐三胖送周兰回去了,宋金不等两人身影完全,就跑回屋里去,熬他的鱼汤。
何大进已经生好了柴火,水是去后山接的山泉水,路不好走,桶又破,只接了半桶。他见宋金进来,说:“今晚没云,有月亮,估计明天是个好天气,你下井把井给洗了吧,就不用去接泉水了。”
“我去?”宋金说,“你比我还高半个拳头。”
何大进什么也没说,晃了晃自己受伤的手。
宋金闭上了抗议的嘴,一会又说:“我想进城买衣服。”
“行啊,等天快亮的时候去看看有没有鱼,有的话就去农贸市场卖鱼,顺便买衣服。”
“成!”
“咚咚。”
门外敲门声刚起,宋金就说:“三胖这家伙敲什么门啊……”
他起身去开门,门缝还没完全打开,就看见门口站的不是三胖,而是房东苗大翠和何五流。
苗大翠见门缝一开,就伸手推门,一见宋金就扯开了大嗓门,说:“白天偷桃子的事还没算呢。”
宋金下意识掐了掐裤兜里的三百块钱,总觉得这钱转眼又要被别人打劫走——果然来路不正的钱拿着心虚。
何五流说:“白天来警察的事你们也知道吧?我爸确实是失踪了。”说完他就听见屋里头有人冷哼一声,竟然十分像他爸。他急忙探头,没瞧见他爸,只看见了个年轻男人,他记得这人叫金大河。
脾气好像很怪。
他没理会这冷哼,继续说:“我家有个果园,平时都是我爸在打理,那是我爸的宝贝疙瘩,要是哪天他回来看见果园没人打理,估计要气出病来。所以我们商量了下,我们要找人看果园,你们想拿承包果园,要不这样,就按照白天说的那样,果园交给你们,收入二八分。”
宋金说:“我们八。”
苗大翠瞪眼说:“你们也太黑了,我们八!”
宋金想也没想,伸手就要关门,说:“晚安。”
“……”何五流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连谈也不谈,急了,把门拦住,说,“三七分行吧?”
“我们八。”
“你这小伙子不要这么贪心!”
宋金轻笑:“果园可不赚钱,又累,三座山头的果树,我还不乐意去伺候。”
何五流也知道打理果园很辛苦,否则他早就自己上了。他继续拦门,说:“三七分,最高的了!”
“晚安。”
何五流跺脚骂道:“你这人不厚道!!!”
宋金可不理会,何五流急于找人接手,就算是只拿两成利润,那对他而言也是捡的。所以二八分足够让他点头,宋金有这个自信。当年他谈下第一笔生意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呢,跟他谈判,他要不是有良心,一早就喊一九分了。
何五流见门都要夹自己的手了,终于撑不住,说:“行行行,二八分,你们八,我们二。”
苗大翠急得往他胳膊拍了一巴掌,何五流吃痛偏头说:“反正都是捡的,没人接这么大的果园啊。”
苗大翠不甘心,但事实摆在眼前,只好忍了这一肚子窝囊气。
这个人长得好看,心却是黑的,真黑,呸!
何五流捂着胳膊要领着媳妇走,一会想起事来,说:“我是个有良心的人,不像你。我爸以前去果园的小三轮我从警局领回来了,你们拿去用。不过我先说好了,要是哪用坏了,我爸追究起来,你们可要赔钱。”
宋金要拒绝,谁想何大进冲了出来,说:“行!”
小三轮已经在那杂草丛中静静待着,何大进一眼就瞧见了它。陪了他多年的小三轮近在眼前,宛如见到了他的亲儿子。
何大进的眼神太过深情,让宋金打了个冷战,不就是一辆小破车,至于吗!
唐三胖急忙跑外头去找艾草。
艾草在春天长得最茂盛,但夏天里也有,作为一种药用野草,在农村随处可见。
但让人觉得奇怪的就是,当一件东西你要用时,就会发现它会隐身一样,怎么都找不着了。
冲进大雨里的唐三胖跑了一小段路,都没瞧见艾草,倒是看见坐在路边草堆上的宋金。
“金哥——”
在树底下躲了半天雨的宋金往那看,还以为唐三胖是来追自己的,身体一偏,斗气说:“我可不回去,再被何大进劈头盖脸地骂。”
“不是,大进哥受伤了。”唐三胖比划了一下,“削竹篾子,手被柴刀划伤,血流了一地!”
宋金一顿:“伤得那么重?那怎么不去医……”
他硬生生把“院”字咽下,别说现在黑户的他们去不成,也没钱去。
“大进哥让我来找艾草,先把血给止了。”
“那你还站这干嘛?走啊,找艾草。”
唐三胖愣了一下,见宋金已经钻草堆里找,有些意外。
虽然他并不讨厌总是爱发号施令不干活的宋金,但也谈不上多喜欢的,他对谁都一样,是个天生的老好人。不过这会对一向爱护形象却一头钻进草里的宋金有了好感。
——其实宋金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而且说要走,也只是斗气,不是真的生气,肚量还是有的。
他跟宋金一起弯腰找草药,顺嘴问:“金哥你不是说走吗?怎么坐在路边发呆?”
宋金迟疑了会,才说:“村里狗太多,吠我,出不去。”
唐三胖:“……”
好吧,是他太天真。
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艾草,到了土屋门口,宋金就把艾草交给唐三胖,说:“我不进去,我不要被何大进的刀子嘴折磨。”
“那我先进去。”唐三胖拿了艾草进去,用路上捡的干净石头砸烂艾草,给何大进敷上。
艾草是止血的好草药,不一会何大进的手就不会冒血了。唐三胖还没把剩余的草药放好,就见何大进又拿起了柴刀,他赶紧制止,说:“你休息休息吧。”
“休息什么,还有一堆活要干。”何大进挪开他阻拦的手,说,“这点伤算什么,以前农忙收割,手背被划开十厘米长的口子,去卫生站包扎下,就继续干农活。我们可没你们城里人这么矫情。”
唐三胖说:“也不是矫情,但活是做不完的,放一放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