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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这个熊孩子在外城公学度过了古井无波的一天,京城之中却并不太平。
为了洪山长被果子砸破了头,朱廷芳当然并不仅仅是一顿鞭扑刑责了那几个地痞恶霸就算完,知道顺天府尹秦国公张川也上书请罪,他昨天傍晚就和人会晤了一面。于是今天一大早开始,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再次联手来了一次垃圾分类清理活动。
而当第一天的清理活动结束之后,一个个昔日地下大豪被请来了兴隆茶社……门口吹西北风!哪怕这几日天气已经转暖,但在这太阳落山时分,白天的热量已然减退,黑夜的寒意已经提前来临。一个个往日前呼后拥的大佬们哪怕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冻得缩手缩脚。
然而,众人却没人敢出声交头接耳,更不敢搓手跺脚。如果说朱廷芳新官上任三把火时,已经让人见识到了这位五城兵马司掌事者的辣手,那么,今天那悬挂在城门口的几个死灰复燃的拍花党那脑袋,就告诉了他们,这一次不只是杀鸡儆猴,说不定又是一次大清理。
更不要说,二楼还有一位往日不哼不哈的秦国公在!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这些旧日勋贵全都拉出来放在了京城那些最要紧的位子上!
不懂也好,心慌也罢,对此时他们的处境都没有丝毫帮助。哪怕已经有人浑身冻僵,哪怕有人已经鼻涕横流,却依旧只能老老实实站着,在心里求遍满天神佛,希望能保佑他们平安度过这一关。终于,一群往日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们等到了一个如同仙乐的声音。
“我家大尹和朱大人已经商议定了,从即日起,但凡有人在京城再闹出什么事端的,除非有本事能在三木之下一口咬定是孤家寡人,否则,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全都会顺藤摸瓜,查这一条线。那时候就对不住了。就比如今天刑责之后游街示众的那四个……”
“他们头顶上往日作威作福,在京城也算一号人物的海老三,现如今比他们还要更惨一些!天子脚下作奸犯科,管束下头无力,那还留着干什么?流放去甘肃屯田去好了!”
这一刻,刚刚还觉得天气太冷,站得脚都快冻僵了的一群大佬们登时噤若寒蝉。往日他们对于眼前出来说话的刑房捕头林老虎兴许还有些面上恭敬,私底下做些小动作,那这会儿他们甚至连在心里嘀咕都忘了。
一声令下,往日在内城拥有百八十个手下,这才能在各种力行中收钱收到手软的海三爷,竟然就这么被连根拔起了?流放甘肃,那可是大西北,一到某些天气就风沙大不说,而且北虏万一打过来,那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真的只看运气了!
因此,众人你眼看我眼,随着第一个人抢着赌咒发誓似的表决心,其他人也慌忙承诺绝对会看管好下属,绝对会盯着街面上的窃盗……总而言之,这些往日心狠手辣的大佬,就仿佛打算洗心革面做好人似的。
林老虎当然不信这些人真的会痛改前非,金盆洗手——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这些家伙若是不做现在这行当,难不成还指望他们去种地开店正经过日子?就算真的把这一批人全部扫除干净,久而久之也自然会有新人趁虚而入,这几乎是一直以来的铁律了。
因此,任由众人争先恐后地表明了态度,他就没好气地摆摆手道:“好了,既然你们都已经明白了这一片苦心,那就散了吧。天就要冷了,拖着两条被打烂的腿游街示众是什么滋味,想必没人想要品尝。”
如此露骨的威胁之下,这些平常的“大人物”们却只能唯唯诺诺。随着第一个人试探性地小心翼翼离开,见林老虎没阻止,一大群人顿时如鸟兽散,顷刻之间的,兴隆茶社门前这块空地上,就只剩下了一个瘦高个。
乍一看他那皱纹密布,愁眉不展的面孔,如果不是那光鲜的衣着,很难想像这瘦高个也是京城某个圈子里的一号人物。他快步来到林老虎跟前,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发觉林老虎有些嫌弃的样子,他就自嘲地笑道:“我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模样,让林爷见笑了。”
见林老虎不耐烦地抬了抬眼,他不敢继续浪费时间,连忙赔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昨天那事儿闹这么大,如今秦国公和朱大公子也雷霆震怒,我这不是替他们两位觉得冤枉吗?其实,这些天来,京城里确实人多嘴杂。就在前天,我还看到……”
他顿了一顿,仿佛踌躇是不是要说出来,待见林老虎眼神转厉,他就苦着脸说:“我还看到二皇子家里一个书童和大皇子家里一个姓石的护卫偷偷摸摸见面。”
“您可千万别以为我是信口开河混赖他们一气!那个姓石的护卫常年替大皇子在外头做事,认得他的人很多,只要去查就知道肯定不止我一个人看到过他。至于那书童,我说不清楚名字,但二皇子带人出过几趟门,我远远看到过。那眉清目秀的样子,见一次我就忘不了。”
说到这里,瘦高个还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那等好模样的僮仆,在市面上是最贵也是最难得的,可遇不可求,做这档子生意的他又怎么会不记得?他甚至还打听过,据说二皇子那个书童并不是皇帝拨给他的,而是当初有人为了讨好二皇子,特意大价钱从南边买来送人的,花费至少千贯!
如此身价的僮仆,之前皇帝遣散二皇子别院奴仆的时候,却没有发卖,而是和其他人一块直接撵出了京城。当然,皇帝已经很慷慨了,甚至拿出一部分二皇子的家财当了遣散费,每人都发了二十贯!
从某个渠道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还蠢蠢欲动地派人在京城之外守着,想要截下这一个尤物,结果却扑了个空。
此人也好,二皇子身边的其他仆从也好,竟然就这么从他那些眼线的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了!
如今从底下人口中得知那书童竟然再次现身,他虽说很想再花点力气把人弄到手,可经过昨天这件事,还有今天这番敲打,他却是再也不敢造次了,索性就拿这个当成敲门砖,希望能够博得林老虎一点好感。
至于再向上,如果秦国公张川乃至于朱廷芳听到这个消息,能够把他叫上去多问两句,那就更完美不过了。
果然,当瘦高个说出这么一桩事情,他就只见刚刚明显并不想和他多说话的林老虎立刻脸色变了。人盯着他看了老半晌,最后撂下一句等着,随即就快步进了兴隆茶社。虽然这意味着他又要在外头吹风等候,但他还是禁不住满脸喜色。
没过多久,他就只见林老虎匆匆出来,冷冷看了他一眼后就沉声说道:“行了,你可以走了。”
面对这和预料不同的状况,瘦高个顿时呆了一呆,原本还想再说几句好话,可当看到林老虎面露戏谑,他立时醒悟到自己透露了这个消息,只靠五城兵马司的兵马和顺天府衙的那些差役,恐怕也能把人给揪出来。
虽说着实有些不甘心,可那两位大人物做出决定的事,他也不敢讨价还价,行过礼之后就灰溜溜走了,心里只能寄希望于今天透露的这个消息能派上点用场,如此自己在丢掉一注大财之后,也不算白跑这一趟。
可瘦高个完全不知道的是,就在二楼,朱廷芳居高临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却是对身旁一个护卫吩咐了几句,等人应声而去,这位朱大公子才重新回到了秦国公张川面前,从容自若地坐下。
他直言不讳地说:“四皇子声称那天出宫时,也在街头看到了大皇子身边一个姓石的护卫,还有二皇子身边一个叫做墨海的书童,倒是和此人的话倒也对了起来。可越是如此,越仿佛是别人故意把这两个人放进京城混淆视听似的。”
“我也不觉得这么区区两个人能够扭转大局。”张川赞同地点了点头,但眉头却是紧锁,“但我很怀疑,人家既然把他们弄进来,那就是想通过他们做些什么。所以……”
“所以确实要想办法捕拿,不能放任不管。毕竟,我记得之前把人撵出京城去的时候,说的是永不许回京。既然如此,他们怎么通过城防回来的?而他们如果能这么容易进城,心怀叵测之徒岂不是也能够轻易混进京城?”
连着两个反问之后,朱廷芳就举起桌上茶盏一口气喝了一小半,却是笑了起来。只是那张昔日英伟的面孔出现笑容时,如今却因为那道浅浅的刀疤而显得有些杀气腾腾。
如果按照昔日选官的标准,他这样的破相之人,就连将来继承赵国公之位都难,更不要说执掌五城兵马司,但皇帝却一点都不在意,那一次召见他时,甚至亲自把他拉到面前审视伤口,随即感慨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儿子。
也正因为皇帝待他父子犹如家人,更对朱莹犹如亲女,朱廷芳昨夜亲自去见过洪山长之后,得知张寿白天见人的那点事,他在又好气又好笑的同时,却也因为洪山长的话而暗自警惕。居然有人打算泼皇帝脏水,陷皇帝于不义?这绝对不能忍!
也正因为如此,他旗帜鲜明地表示要捕拿那两个人,看向秦国公张川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决。
如果张川不同意,他自然就打算独立揽下这个责任,亲自主持稽查捕拿之事。而在此之前,他已经派了一个护卫去蹑上刚刚那瘦高个。
因为只从对方刚刚透露的口风来看,对告密的那两个人下落,肯定是有所掌握的。只不过,在张川态度还不明朗的情况下,他也懒得和一个小人物讨价还价,还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而一贯萧规曹随,做事低调的张川,这一次的态度却很爽快:“那就依你。在搜捕上,五城兵马司为主,顺天府衙的三班差役作为辅助。但报上去的话,若是事后问出来果然有阴谋,那是你的功劳,可若是有什么别的缘故,那责任我来背。”
“这怎么行!”
朱廷芳想都不想就要拒绝,可见秦国公张川笑眯眯地看向自己,想到人之前上书请罪也抢在自己前面,一贯又与世无争,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就只能苦笑道:“有功劳归我,有责任就世叔来背,若是让家父知道,我怕是要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既如此,那就同进退好了。”
张川一振袖子站起身来,见朱廷芳也跟着起身,他就笑眯眯地说,“你妹妹婚期将近,但你的婚期更近。哪怕不能送你一桩功劳,我也不能送你骂名!你别再和我争了,等回头我家那个小子要成婚的时候,有什么事你要替我担责,我随便你!”
这连消带打一番话砸过来,朱廷芳登时哭笑不得。他也知道张川把张琛的婚事拜托给张寿,而张寿则是转托朱莹给人牵线搭桥,结果他那妹妹兴致勃勃忙活了好久,前不久还让人和一位姓叶的姑娘见过,结果又没成。
于是,哪怕他平日对待大多数辈分大或年纪大的勋贵很有一套,此时面对执拗的张川,也唯有苦笑谢过,不敢乱接话茬。
等两人商议好,昨夜坐镇顺天府衙的张川今晚回秦国公府,由宋推官坐镇顺天府衙,朱廷芳则是交待完晚上巡逻之事后也回家去,制造渐渐松弛的架势,然后再暗地布置精兵强将随时出击,这才双双起身离开。
而当张川和朱廷芳一前一后走出兴隆茶社时,这些日子来一直都负责跟随朱莹进出的朱宏却匆匆拍马而至。人一跃跳下马背就快步冲到了朱廷芳面前,匆匆一拱手后,他就直截了当地说:“秦国公,大公子,刚得到的消息,四皇子今早被皇上撵出宫后,就赖上了寿公子。”
四皇子在张寿那儿,这件事朱廷芳和张川全都知情。张川甚至还笑道:“皇上这是余怒未消啊。怎么,张学士这会儿可是送了四皇子回宫吗?”
“如果是就好了。”朱宏满脸无奈地苦笑道,“寿公子直接把四皇子给丢在公学号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