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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魔头斜斜靠在寒玉床上,懒懒洋洋一句话让众人勃然变色。
“你们哪个来杀我?”
虽听闻她练功走火入魔大不如前,却没有一人敢贸然上前。
“你们不杀,那本宫动手了!”
众人齐齐后退,只见那女魔头抬起一掌直击自己面门。
此生罪孽深重,能与心爱之人共赴黄泉,当真含笑九泉。
“信女永娥来见,大师渡我。”
她缓缓倒下,众人半晌才回过来神儿。
氤氲寒气中定睛一看!她身旁竟然还躺着一名男子!
那男子气息断断续续,似无还有。人群中有人倒吸凉气,认出这是阿难寺慧真大师。
二十多年了,慧真和尚本该早早死了,此刻竟还一息尚存。
奇也怪哉,陡然间一阵阴风掠过,众人脊背一寒。三圣宫娘娘与那慧真和尚一同断了气,顷刻间化作齑粉。石洞崩塌,湖水倒灌,齑粉中一线细若蚕丝闪着红芒。逃命中宝物不知被谁所得。
后有心人拷问不栖山旧人:始知那宝物名为同心结,系于两人,二人从此法力连接在一起,生命连接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生共死是为同心。
世人无不惊奇,每每谈及那女魔头,仙侠爱侣亦无不唏嘘。三圣宫娘娘也只是红尘中一个可怜人罢了。
百年间,法宝踪迹难寻,成就多少美满良缘,造就多少痴男怨女亦不得而知。沧海桑田,兜兜转转,十六年前,世家大族祝寿宴上,段云两家交换信物,一纸婚约,永结秦晋之好。信物之一是一细细丝线幽幽泛红,同心结重现人间,人们始知那和尚与妖女的荒唐故事不是传言。
——
“同、心、结?”少年面有迷茫之色。
“对!同心结!”老者一声讥笑。
“十四年,我与爱人不能同心,与仇人不能同死,却要与所厌之人苟且同生!同心结,同心劫,十四年了,今日我连同那一剑一并还你!”
段施施一瞬间脸色惨白。
少年迷茫间忽觉身上一痛,心尖一凉,低下头去,一柄剑当胸穿过,身前老者手泛青筋用力握着剑柄。
少年颤颤抚上老者面颊,用袖子轻轻擦拭其上血迹,老爹右半张脸露了出来,却面无表情,一掌拍出,剑起青光,血花飞溅。少年飘远,砸在地上。
“三小姐!……”
“三妹!……”
“家主!……”
同一时间,段施施嘴角流血,倒了下去,心口衣襟被她捏出褶皱,口中有万语千言却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血一口一口从喉间涌出,她的血不是咸的,是苦的!
“这小子是谁?你最清楚不过罢。一箭双雕!呵!一剑双雕!是你教我!
当年你把我同这孽种连在一起,没想到我能活下来吧?我不但活的好好的,这小孽种也活的好好的。每日每夜,无法入眠时我就会想,只要想到会有今日,我就……”
“咳咳咳……咳咳!……我就……痛快!我就痛快!痛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不是他的老爹,面目可憎,浑身浴血。
地狱空荡,恶魔坐于此地。
他不看少年一眼,拄着剑尽力直起身,走向远处石碑。
近百剑士从段家飞掠而出。
“别……别拦他……”段施施想要抬手却抬不起来。
奇石上“天、下、第、一。”四个大字,怒气冲霄。
“这石头怎么恁地变扭……”老者一边说着一边喘气,一边伸出手抚上那个“一”字。
“……现在顺眼多了。”
他手掌垂下,石上滑出一道血痕,天下第一变作天下第十。
一股悲凉之意从那字中透出。
老者双目赤红,神态癫狂!
他满身是血立于石碑一旁,狂笑中画面愈发凄厉诡谲。
“天、下、第、十。”亦愈发刺目。
“尔敢!”声似炸雷。
天边,一剑快到极致,远处,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不要——啊——”同心结两人——少年与那白衣女子一同厉叫。
“砰。”
那颗头睁着赤红双目摔在地上,溅起灰,溅起血。
少年拼命向那爬去。
他双手发抖,他该怒该怨该恨!
可他只温温柔柔抱住那颗头颅,抚过双眼,万千情绪抵不过哀恸。
“噼啪——”
尸体燃起来变作齑粉。
“噼啪——”
头颅燃起来变作齑粉。
“噼啪——”
火光中一少年无声哭泣。
“呜呜——呜呜——”
老爹,我们一起走吧。
万事万物燃成灰烬……
“呜呜——呜呜——”
风不驻,雪不竭,哨不歇,火不灭。
“呜呜——呜呜——”
走,走下去,别停。
——
黄昏已至,苍茫雪域,数百少年赤足而行,前方一麻衣老叟缓缓驱马,手捏一根枯枝短哨不时吹奏。
“呜呜——呜呜——”
天色将暗,当最后一丝日光没入地面,雪原上晶晶亮亮闪着月光。
风和雪都缓了下来。
悠悠天地间传来一段似歌非歌的声音,渺渺茫茫。初时如蚊蝇,慢慢在呜咽的风雪中清晰起来,疑在耳旁:
“善恶何报,烦忧实多。
勿思勿念,但遂魔心。
半生半死,极乐得享。
入我门来,大自在耶!”
“自在天魔,遨游宇内。
九天十地,业火尽焚。
怜众生苦,唯宫主尔。
不见仙尊,赐我无上妙法!”
妙法!妙法!妙法!……半空中无数句“妙法”跟着雪花回旋。
老叟收起木哨,下马向北叩拜。
哨停,火息,人止步。
数百少年立于风雪中,面无表情,朝向北方。
风驻,雪竭,满月出。
一座雪山映入数百少年眼帘。
四面八方群山缭绕,北方,一座雪山起于群山之巅,巍巍峨峨,高耸入天,云海诡谲他稳坐此间,山中帝王静看人间霜雪千年,唯有缘人得之一见。
下一刻,风继续刮,雪继续下,远方白茫一片,空无一物。
“大雪山就快到了。”老叟起身喃喃自语。
“该走的走吧。”不知他在跟谁说。
身后半数少年缓慢迈出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段断!你小子去哪?一个声音在心底骤然响起,他收回脚,仍立于原地。
我哪也不去,他在心里回答。
半数少年走出人群,走过老叟,向西走去。
走着走着,一个接一个,都化作飞灰,飘散在风里。
像是这一路来脚掌上的火,五脏六腑内的火,脑中的火终于焚净全身,将身躯燃烧殆尽,风一吹便散了。
“该留下的留下。”
老叟转身,剩下半数少年一个又一个倒地不起。
——
大雪封山,一辆马车,飞驰其中。
马车不似寻常马车,马也不似寻常的马。
说是马车却没有车棚,只有一块丈许长的板子,板子上一众少年睡得正酣。
时至午夜,风还在刮,雪还在下,一片一片打在少年身上,少年无知无觉。
马车急急而行,不见前路亦不见归途。风雪中浮浮沉沉,似命运万般无常将要带他们到何地?
漆黑的山峦逐渐从风雪中冒出,从四面八方靠了过来……
前方,一面黑压压的山压来!但马车一点要停住的意思也无,近了近了,骏马高高跃起,竟拖着众人直直的向山壁撞了过去。
“上穷碧落下黄泉!”马车上驾马汉子霍地立起身来高声喝道。
“两处茫茫皆不见。”一个似男还似女的声音咯咯地笑起来……
笑声中四周景致忽地一变,马车外已然换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