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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才是最好的方式?”我喃喃自语,不明白爹爹的意思。
他看着金钗的脸色很平静,然后把金钗小心翼翼放回原位,合上木盒盖子,对我说道:“感情这种事和婚姻到底不同,有一见钟情的,也有日久生情的,婚姻却还需要考虑到两个家族的方方面面。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谁也说不清楚,有时不得不妥协、将就,求不得,放不下,才是人生疾苦。如果你们两个注定在一起,往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将你们分开,可假如你们两个注定情深缘浅,听爹爹一句话,长痛不如短痛,趁早放手,还能保留一份最美好的回忆。”
我问道:“爹爹有时候说,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有时候又会说人定胜天,那么到底该怎么判断我和他之间的缘分呢?”
他望了望门外,枇杷树枝繁叶茂,苍翠欲滴,说道:“这是最难得的智慧,当你有一天能区分什么该坚持,什么该放手,那么就真正看懂人生,超脱于俗世之上了。”
我想了片刻,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爹爹看那棵枇杷树的眼神中,流露出太多的沧桑感,或是回忆起了我的亲娘,也回忆起了他年少时对妻子许下的承诺。我无法得知他们间的点点滴滴,但是府中到处都留有他们曾经的回忆,比如那棵枇杷树。他与娘的情分纵比天高、比水深,两人结为夫妻不过五年,终是阴阳相隔,所谓情深缘浅,大概如此。
在我娘去世后的第二年,他接受了家中的安排,另娶继母为妻,而后我就被继母送去了陆府学堂念书。那时候我还小,一直没过问此事,只知道这种情况在大家口中称之为“续弦”。不知爹爹现在是否还记得最初的坚持,是否又在被逼无奈之下放弃了本不愿放弃的东西。
他离开我的屋子前,回头看了我一眼,问道:“下月初家宴,你姨娘家的人都会来。假如你和那位赵公子没有缘分,又有另一个人,论品性、才华、家世,都不逊于赵士程,蕙仙是不是考虑一下?”
我身子一僵,没想到爹爹提到这样的解决办法,默默祈祷他说的那人千万别是务观。早在陆府,老斑鸠放弃让王苑做她的儿媳,便开始打上我的主意,难道说爹爹看中的那位,恰巧也是务观么?
后来几日,爹爹没再同我谈婚姻一事,我被解了禁足,不过仍然不允许出门乱逛。无聊时,我写两首小诗,或者去书房找爹爹,他给我讲了许多朝堂上的大事。我从爹爹的口中才知道,赵老爷赵副率与王家联姻的背后,虽然有为赵家谋利的私心,可说到底对我们宋国的利益至关重要,他们联合打压的主和派领头人,正是我讨厌的秦桧。
民间百姓都传秦桧丞相诬陷忠臣,残害岳飞,在皇帝面前主张对金国俯首称臣,就像高丽对我们宋国一样,每年纳贡。官场上的政治风云我不懂,也不想打听这些尔虞我诈的内斗,但每每提及岳将军之死,我仍然觉得秦丞相太坏了。
爹爹为岳飞感到惋惜,而对秦桧则不置可否,又与我讨论起北上伐金的可行性,他不在朝堂之上,对朝堂之事却了如指掌。我不喜欢军事作战,没聊几句就退出去了。
我将能做的事反反复复做了无数次,边琢磨着诗句,边思念着北方的未归人。正没有头绪,迎香一路小跑过来,拿着一张信封递给我,上书“蕙仙亲启”。
我看她极其高兴,还当是赵士程从北方寄来的书信。自从那一别后,他再无音信了。当我打开信封后,发现里面装的不是赵士程的来信,而是务观问我安好,下面还附着几句小诗。
他说已经把我做的诗编成了诗集,想为我的诗集写四首小序,然后按照春夏秋冬的顺序编排成册,特地寻问我的意见。
其中夏、秋、冬的诗都有了,只是时令为春的那首诗,有一句“小楼一夜听春雨”,务观暂时还没想到下一句,因此叫我提出建议。于是我给他回信,信中直接说他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倒把曾先生平时的教训忘在脑后了,矫揉造作的诗句没什么意思,只有身历其境亲自感悟,写出来的诗句即便对仗不工整,却是最真实的。此刻入夏,自然不得好句,等到明年真正春日到来,在小楼听一番春雨,自然能得佳句。
这一来一回,我和务观通信了五六次,将心思转移到诗集上,万般惆怅和思念倒也略减了三分。
这日,我正梳妆,送信来的不是迎香,而是陆潇。继母见是亲戚来访,也不好阻拦,允许我和陆潇大哥叙叙旧。
我喜出望外,忙催促着大哥带我出门透透气:“大哥真是我的及时雨,我在家要闷死了!”
陆潇却道:“我来此地办一件要事,不得空。三弟再三托我送信过来,我自然不能推脱,才到府上把信交予你。”
“务观没亲自过来吗?”
“这是他的信……嗯……我想你们明日就会再见面的。”
“好。”
我和陆潇大哥闲聊几句,他匆匆忙忙离开了。我想起明日就是初一,爹爹说的家宴大概要在月初举行。可家中既无大事,也不是重要的节日,突然举办家宴,单独宴请姨娘一家,有些奇怪。
第二日中午时分,陆母才坐着马车来到我家。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妈妈,她浓妆艳抹,鼻子旁有颗很大的黑痣,见了面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好像在欣赏一件物品,嘴里还念念有词:“模样是真标致,气质也算端庄,怪不得都称唐老爷的千金与众不同。”
我挺不喜欢这位老妈妈看我的眼神,心里只道:本姑娘与众不同的地方,还没全让你见识过呢。
依次见过姨父、姨娘,还有务观与二哥都来家中了,不过我没见着王苑和其他姊妹。他们七嘴八舌地聊着天,我跟务观挤挤眉,他却安静地坐在老斑鸠身边,低着头浅浅笑着,完全不搭理我。我只好也安静地坐在爹爹身边,看着案几上的荷叶酥发愣。
大家坐在大厅上,陆母先开口跟继母说:“蕙仙这孩子,性格虽活泼了些,脾气到底不坏,相貌也无可挑剔,与务观都是匹配的。他们的八字我都测算过,难得如此契合,可称为天作之合了。”
继母笑着说道:“早就听说陆家的三哥儿与蕙仙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关系自然非同寻常,比常人更亲密些,我和老爷都很满意这段姻缘,从小培养出来的感情是可遇不可求啊。”
我的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想说话却又开不了口。
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再瞅着务观,他不看我,只顾温和笑着。我又看了看那个长着黑痣的老妈妈,心中越发疑惑,这个老妈妈的身份难道就是传言中的媒人?可是,他们到底在替谁商量婚事?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继母不明白我的心思,仍然笑着说:“女孩子家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