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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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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正疑到,真是个奇怪的人,想那秋风萧瑟,红叶尽落,大冷天站在渡口风波上等人,也是怪心酸的。

    听胭脂小娃说那人一袭白衣如雪,又想起另一个人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人也爱穿一身白衣,好似单单喜欢白色。他就像夜空中的白月光,看似无处不在,温和如水,伸出手却抓不着,也留不住,只能伴着梦,伴着回忆。

    迎香看着我满脸惆怅,她的眼睛里露出担忧的神色,我只好强颜欢笑,努力挤出一丝高兴,打趣她比我还紧张,到底是我嫁人还是她嫁人呢。又叹了口气,推搡着她:“快别担心我了,去给胭脂拿些果子点心吃,小孩子一大早就赶来这里,这会儿一定饿肚子了。到了此时此刻,木已成舟,我还能后悔不成?”

    他既已平安回到越州,书信一封叫亲信送来给我,又不亲自前来与我见面,想着想着便觉得他应该比我更是绝望,到底父命难为,加上他父亲生了重病,时日无多,换做是我也会娶王氏为妻,讨父亲欢心,尽最后一份孝道。

    我与他虽然相处时光不多,但他的每一个笑容都历历在目,也全刻在了我的心上。有这一点回忆和这一份真挚的感情,在我最好的年华中遇见了,得到了,上苍待我不薄了。毕竟世间那么多人穷尽一辈子,也没遇见一位知己,我应当感到满足了。

    这些日子我也埋怨过,悲伤过,责怪他为何不早点回来。我知道我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抱怨、期待和愁绪,最终都只能化作一句祝福,只要他平安,我就安心了。

    想到这里,忽然听见门外头闹闹哄哄,敲锣打鼓之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必定是迎亲的花轿和乐队已从陆家一路敲敲打打,按照规定的时刻来至我家门前了。

    胭脂听到热烈的声响,一下子挣脱开我,跑出去玩了一会儿,才回来跟我描述道,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已经来到大门外了,前头有许多人捧着花瓶、花烛、妆盒、香球、裙箱等物品,后头还有人拿着百结同心清凉伞,抬着富贵平安木交椅,足足占了门前一条大道。府中特备喜酒款待一番,给每位来接亲的、送亲的各自发了利事钱。

    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妈妈,正是李家帮人说亲的老媒人,身后跟进来的还有两个披红的小丫头,每人手中托着一道红纸喜盘。

    因为拿了利事钱,她们个个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站在我面前,老妈妈先开口道:“唐姑娘,这是平江府红楼绣坊专门做的喜帕,吉时就快到了,还请姑娘准备准备,让送亲的喜娘带着你出门吧,迎亲的人马已在门外候着了。”

    我朝盘中看了一眼,果然是出自红楼绣坊的作品,盘中摆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盖头,针脚花纹都别具一格,精致无双。另外那个盘子中放着两把桃花美人竹丝扇,原本是要拿扇子挡住脸的,但因他们差人特地去平江定做了喜帕,美人扇也就用不到了。

    我接下喜帕,心绪不宁。老妈妈拽着迎香和胭脂,叫她们通通去外面站会儿。迎香本来不肯,老妈妈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红着脸拉过胭脂出去了。又进来一个老婆子,附耳交待我几句,再有爹爹和继母来与我珍重道别后,才替我将大红绣花喜帕盖上。

    老妈妈扶着我出了屋子,只听大厅里有阴阳先生喊了一句“吉时已到,奏乐催妆”,我瞧不见堂里的亲友,只闻丝竹管弦吹吹打打,满座宾客笑语连连。又听见专门有人高声念着催妆诗,唱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听到那句“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一时间神情迷离,思绪万千。只叹息道,良辰美景又如何,万般皆是命罢了。

    只见有个人影缓缓靠来,我从红纱布中隐约可见他身形,高挑秀雅,玉树临风,穿一身喜艳红衣,到我跟前欲言又止。

    只听他的语气中不乏喜悦,又带着一丝羞涩道:“犹记儿时一句戏语,说将来要娶蕙仙为妻,不想十年后倒是美梦成真了。若这是一场梦,我大可不必醒过来了。”

    我苦笑着,只是没话与他说。

    四句诗念毕,老妈妈推开手,由迎香上前接替,过来搀扶着我,出了门,登了轿,奏乐声连绵不断,更是热烈。待要起轿,三五个亲戚家的同辈围在门前,拦住新郎官不放行,不知是谁,只听他们说:“我这妹妹是难得一见的才女,又生的花容月貌,今日你娶到这样的新娘子,必定是称心如意了,却不知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舍不得这位妹妹呀。”

    此时我方听出他们的意思。这算哪门子亲戚呢,不过是几个远房同姓的族人,不是真正的堂兄弟。

    新郎官对那些人笑道:“好!好!”说着便分发了一些东西。那些人个个乐得又说些吉利话,才松了手,没再拦着马和轿子,应该是得了许多好处和利事钱。

    接着迎亲队伍一路吹打奏乐,从长街上驶过,我悄悄掀开盖头一角,偷看轿子外的情形,满街热闹,围观者纷纷挤来贺喜。

    路上不见熟人,只有远处飘落几片红枫,道不尽的沧桑感。

    我心里没有半点喜悦,当下第一感受是觉得这些繁琐的礼节未免太多,等队伍到达陆府门前,轿子停下来时却又不让我们进门,众亲戚好友又拦住新郎官,要了一回利事钱,还要他做些好诗好词,得到大伙儿的满意,才许他接我进门。

    旁边的阴阳先生道了一句“撒谷豆、镇恶煞,吉祥如意,百无禁忌”,然后就在门前撒起豆子和果子来。我只能从底下一道缝里偷偷地看着,许多小娃娃嘻嘻笑着,争先恐后跑去抢那些豆子和果子。

    闹了半宿,我已经坐不住了,在学府写字时也没坐这么久。

    终于等到迎香扶我下轿,那老妈妈又在旁边说了许多规矩,又是跨马鞍,又是从秤上走了一遍,还说不许我的脚落在地面上,只叫我从青色锦褥上走过去。

    我刚走进门里,又被带去新房中坐下,大家围聚过来,像看猴儿似的看着我。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才好。

    好不容易等亲戚们在门外用了三盏茶后,众人方告退离开。我的盖头还没被揭开,只能听到许多人在说祝贺词,以及孩子的嬉笑声。又有人来门帘前,唧唧闹闹一阵,将门口那些彩色碎条儿都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