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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谁有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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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忽忽,文德皇后已故去行将两年,小兕子公主已近五岁。

    当年的圆脸儿采珠小宫女已经长成颇有福相的大掌事宫女。

    采珠深感当年文德皇后之恩,也自觉与小公主深有缘份,自来小公主身边,事事上心,极尽疼爱之情。她平素里暗暗向太医院与宫里年长嬷嬷多有讨教育儿养生之经验,连强身健体的导引术、五禽戏之类都练得纯熟,只图小公主高兴的时候能跟着她学上一两式,强健个一星半点也是好的。

    兕子公主知采珠真心疼爱,对这位爱兕子又爱美食的姑姑也颇为依恋。采珠痛惜公主生来体弱,又遭失恃,也不知暗里操碎了多少心。

    可是,即便天子珍爱、侍者尽心,采珠更是恨不得不眠不休地打点照料,终不能令公主的身体康健起来。名为“兕子”的小公主,并未如犀牛那般健壮,实际上瘦弱得如一根秋后的荷叶梗子,且又时常多病,实在令身边人揪心。

    暂不表大明宫内事,且来看长安街头人。

    韩二,是长安街头有名的闲散,近来春困,只窝在自家屋里,晒着太阳扪虱子,家中锅里缸里都清得似水洗,窗台下的野葵旅谷都被拔光了充饥。

    这一日他按按腹内空空的无着落,家中院内再无能下嘴的可寻,连老鼠最近都不甚来,一时不免有些愁。这眼下里也未思寻着生钱的来路,总不能饿死!他砸吧两下空嘴,在光洁溜溜的屋里转悠了两圈,去床底翻出一件月前换下的夹袄。

    寒尽气暖,这夹袄是再不用上身了。眼瞅着袄子领口还缀了两块好羊皮,韩二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总归还是有些家底!遂将那夹袄挑在肩上,晃着两个膀子,准备往当铺去当了,好换两个钱使。

    来至巷口,却见平时相熟的李三喜滋滋地捧着个竹筒,胳膊还上挂着一只渗着油迹的干荷叶包,走得一摇三晃,不时把嘴凑到竹筒口啜两口,嘴角犹挂着一条湿亮亮的水迹。

    韩二大奇,这李三平日里还不如他,只怕连全袖全领的袄儿也没一件,这是哪来的闲钱?竟然大白日地买了酒食!莫非是城里新有了挣钱的营生?他怎的不知?

    韩二只觉自家腹内饥饿更甚,不由眼热地凑上前去,果然闻得一阵酒味,当下心里更似百十只猫爪子齐挠,不免涎着脸皮去打听:“李三哥,这是在哪发财了?”

    李三嘴一咧,横过胳膊将嘴角在袖口上擦了擦,罕见大方地说:

    “你也去!那边市口的妙香楼,有个公子在拿酒食买古哩!已经有两日了,你怎的还不知晓?说是家中老母喜欢话本子,又爱那荷花,这公子为尽孝,特地包了妙香楼,只收那与荷花相干的逸事奇闻。

    “但有说得好的,就请你吃酒吃肉,有合他心意的,还能赏你块碎银子!我挤进去说了一个秦老爷家碗莲冬天开花的事,果然送了酒食给我。你说哪有这样的好事?动动嘴皮子,就能换这好酒食!”

    秦老爷家碗莲冬天开花?这个韩二也是知道的,那碗莲明明是在暖房里培育出来的,冬天开花有什么稀奇?就这也能换酒肉?

    韩二心里被狠狠撞了一下:那我知道的这则……

    李三犹自喷着一嘴的酒沫子,韩二也顾不上擦面,拱手谢了,足下似轮子抹油一般,直往妙香楼去。

    到得市口,果见远远的一群人围在妙香楼门口,有一个婆子正挤出来,手捏成个拳头护在心口,周围立刻有人凑上去。那婆子摊开手掌,日光下掌心有银光一闪,分明是得了块碎银子,远远都能听到周围许多人大声“啊呀”惊叹出来。

    竟然真的有银子啊!

    那是桂花胡同的张婆子,专一的跑家串户,向来凭巧嘴的本事讨后宅妇人欢喜,卖些头油绢花讨生活,想必是在哪家见闻来的古,合了买古人的心意,换得了这银子。

    酒楼两旁街边还坐了一溜人,或托腮,或挠头,个个在冥思苦想。

    韩二生怕自己肚子里的货被人先倒了,一边飞快地把碍事的夹袄在腰间绑了,一边越发紧着步子往前赶,赶到人群外,两个胳膊发力一扒拉,使出平生的劲硬是在密不透风的人堆里扒出一条缝来,发狠埋头挤到了门口。

    眼见门内侧摆着一张长条桌,大半个桌子上堆着竹筒与荷叶包,阵阵诱人香味散出——果然有酒有肉!

    李三真实诚人!

    大堂里平素错落摆放的数十张桌椅被尽数推到一边,只厅堂正中摆着一张书案、一条长凳。

    前街的王五正结束了一个“荷花仙女义助落难书生”的故事,刚刚从长凳上起身,拱手谢了书案后的一位青衣公子。

    这王五说起话来有些结巴,一句话倒要豁三四个口子,难得那公子真真好涵养——韩二见那公子还笑微微地道了声谢,心道。

    那王五从长条桌前的店小二手上接过一只竹筒并一个干荷叶包,昂了头乐呵呵往外走。

    韩二眼热心痒难耐,也顾不上王五后面还排着几个平素相熟的闲汉,两步冲到那书案前,一胳膊张开护住凳子,趁着后面人一愣神,屁股一歪一挤,已然抢坐了下来。坐定了,才对后面人拱了个手:

    “几位哥哥,小弟急事、急事,承让、承让!回头请哥哥们喝酒。”

    再不看那几位闲汉黑下来的脸色,韩二连忙又转了头对那公子赔笑:“公子,我这厢有个荷花仙子下凡的事,知道的人可不多,旁人就算听过的也没我知道的细,特来与公子分说。”

    那位公子看起来二十出头,俊秀英挺,一身青衣,倒不似一般书院里公子那般白嫩文弱,一双眼睛尤其湛然有神,年纪不大却显得极为沉稳。只可惜,约莫是寒窗苦读得狠了,眉心略有竖纹,鬓边已有几丝霜色。他对着韩二微笑点了点头,乌黑的眉头一舒展开,顿时少了几分肃然心事,满面和煦之意,当真是令人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