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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棠来了卞城。”
福膳楼的肘子是吃到了,但是文然还是没让宋怡临回家。蜜和酱肘子都不能让文然消气,宋怡临十分有挫败感,还有什么能哄得了文然呢?
宋怡临撑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油灯火焰。
“嗯……”魏楚越敷衍地应了一声,他原半合着眼倚在栏上听曲儿,却被宋怡临扰了兴致,起身合上了窗,将热闹都挡在了外面。
夜色中的无忘斋外堂正是五颜六色的喧闹着,腰肢纤细的妙龄女子随着乐声翩翩起舞,赤裸脚踝上的银铃随着乐声舞姿清脆迎合着,空气中溢满了酒香,宾客满座、推杯换盏、嬉笑相间。
魏楚越藏在二楼雅间,侍女端上酒菜,却不是用来招待宋怡临的。
“你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
魏楚越斜了宋怡临一眼:“怎么,你要刺杀朝廷命官呀?”
“只待魏少你一声令下。”
“哈,宋哥本事见长啊,”魏楚越一笑,“他只是路过,放心吧拐不走你的文先生。”
“我知道,文然不会跟他走的,”宋怡临挪了个位子,翘起腿,给自己倒了杯酒,“不过他突然南下,莫不是为了徐州的案子?”
魏楚越抬手截下宋怡临手中酒盏:“你这深更半夜不在家里陪着你的文先生,跑我这儿来作甚?还敢喝酒?你的伤若好不了,文先生又该来找我麻烦了。滚蛋。”
说完魏楚越才想起来宋怡临被赶出来了。他微微摇头,时常觉得自己不是少爷而是家里老婆子,这几位才是少爷,还得他时刻伺候着。
“不说就算了。”桌上两副碗筷,宋怡临便问,“陈年的望山春,你在等什么人?”
“知道我在等人,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魏楚越招来门外侍婢将酒盏换了一套新的来。
魏楚越起身,向宋怡临道:“过两日,我可能要出门一趟。”
宋怡临一愣,魏楚越一般不出门的,不过魏楚越不仔细说,他就不能仔细问,只好点点头:“知道了。”
“贵客到。”外头侍者来传话。
无忘斋对外是乐坊,少不得要应酬一二,向来好酒好菜,魏楚越给了宋怡临一个眼色,宋怡临不疑有他,立刻识趣地消失。
宋怡临前脚走,后脚侍者便引了贵客入门。
“请公子安。”
魏楚越等的不是别人,正是秦棠。
秦棠由侍者引进门,见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前来相迎,男人约莫不惑之年,肤白貌端,微显富态,礼数周全、毕恭毕敬。
此人并不是魏楚越。
“公子请入内。”
“魏老板。”秦棠回以一揖。
魏林含笑道:“公子舟车劳动,想必辛苦,在下为公子略备了些酒菜,望公子不弃。”
秦棠目光如炬,直白地打量魏林,全然不为魏林的笑而动,眼神中似乎些许警惕,但更多的是沉稳冷静。
“公子,请。”魏林做了个请的动作。
堂中一桌酒菜方才置好,还冒着热气,偏侧纱幔垂落,一琴一琵琶徐徐弹奏,此番风雅比京城一点不差。秦棠看了一眼魏林,微微点头,终于落座。
无忘斋是什么地方,秦棠并不十分清楚,不过离京前经师父提点一二,才来此处探消息,没想到这位魏老板如此本事,连他深夜造访都掐算得如此正正好好,从入门开始都只称他作“公子”,关于他的身份既不问,似乎是早已心知肚明,如此谨慎丝毫不能泄露,琴曲绕梁也不惧隔墙有耳,十二分的周到,看来他此行的目的,魏老板也是清楚的了。
魏林见秦棠的目光在重纱上停留片刻,便说:“此曲是乐师新近作的,不晓得入不入得了公子的耳?”
秦棠出生于世家大族,自幼琴棋书画一样不落的学,涉猎甚广,既是不算精善琴艺,也不差。况且身为大理寺少卿,入风月场是时常有的,可往往是为了公差,从未留意过那些姹紫嫣红,更莫说附庸风雅的琴曲了。魏林这么问,他不由得仔细听了听,心思却任然不在琴曲之中,是以并未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目光却不知何故流连于纱幔之后的绰绰人影上。
“公子放心,乐师与琴娘都是信的过的。”
秦棠点了点头。他此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何况重纱相阻,乐师和琴娘也看不见他是青面獠牙还是英俊潇洒,实在无法透露什么出去。
隔在重纱后的魏楚越悠然自若地抚琴,毫不在意听琴的人是否有心、是否能听音知意,但屋内人的对话,一字一句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魏林替秦棠斟了杯酒,道:“此酒名望山春,酒香醇厚,十分温润,回味无穷,余香数日,公子不妨一试。”
秦棠笑着接过酒盏,却不饮,终于开口说道:“在下此来叨扰,实有事请魏老板帮忙。”
“哎,公子客气了,故人之友便是魏某人的朋友。月前接到京中来信,念起经年旧事甚是可喜,信中所吩咐之事,魏某人力所能及怎有推辞的道理。”魏林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双手递到秦棠面前。
秦棠一直喜怒不现,此时终于掩藏不住惊讶的神色,接过小册打开一看,竟然是账册。
徐州三月前发生一桩灭门惨案,十九口一夜之间都没了,死的是一户走镖的,州官心知事大,不敢不报,又怕牵累自己的官声,便呈言此案乃江湖仇杀,草草结案。
徐州地处西南,重山阻隔之下,被称作荒蛮之境,民风甚彪悍、刀剑不离身、自称江湖人,山匪草寇朝廷屡次清缴皆是无果,将人命案子赖到江湖匪民身上最是便捷。
大理寺收到呈报,诸位大人都是连连摇头,却又无可奈何,原本打算就此揭过按下不表,谁知徐州又出了另一桩案子,死的是漕运青龙门的门主,同样也被扣了江湖仇杀的帽子。
死的是江湖人,仇杀似乎也说得过去。但这徐州镖局和青龙门还有另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这两家都承着西垂向皇家运木材的生意。
这样的巧合,实在蹊跷,于是便令秦棠跑这一趟。顺道还有一桩旧案要查一查。
时隔数月,秦棠一路而来,得信报牵涉案中的人接连身死,他方到卞城就听说账房先生前一晚造人谋害,还以为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怎么都没想到……
“这东西,魏老板从何处得来?”
魏林笑容毫无变化,像是一尊弥勒佛的雕塑,嘴角弯上的弧度无论如何似乎都不会改变,而魏林却不应秦棠这一问。
一个冷面,一个笑佛,面对面这么坐着,好似高手过招时气氛压迫,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
秦棠得不到答案,心里知道无忘斋在江湖上地位斐然,又被他师父说得高深莫测,只要出得起价,江湖中事无有不知,江湖中事无有不能,秦棠原以为是夸大其词,但今日一看确实不简单,不说也不算意外,他不是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来审问犯人的,自然不好多问,向魏林抱拳谢过。
“这东西恐怕得来不易,此番在下记下了,他日……”
魏林哈哈一笑打断了秦棠的话:“公子又客气了。公子能寻来无忘斋,所托之事必有所应,这是无忘斋在江湖立足之根本。公子委实不必说这些。”
秦棠微微一愣,继而点了点头。师父也说过,无忘斋是看钱办事的地方,西南一隅,只要出得起价钱,无忘斋有求必应,可比菩萨灵验的多。这样的江湖势力着实不容小觑。秦棠本不大相信,如今不由得不服气,也确实是查案子最好的开始。
但,无所不知、有求必应,这八个字又十分可怕。
账册在这里,那么前一日死在城里的账房先生又与无忘斋是否有关系?!
秦棠收下账册,问:“多谢魏老板,还请问,此物何价?”
无忘斋既然是拿钱办事的,这本账册的价值只怕价格不菲。
魏林又笑起来,向秦棠比出食指。
一百两?一千两?一万两?!
魏林含笑道:“请公子应下一件事。”
秦棠不由蹙眉:“请说。”
“请公子在卞城稍住两日。”
两日?
秦棠奉命往徐州查案,一路快马加鞭,就是想在线索被人隐藏销毁之前抵达徐州,沿途要来一趟卞城,这才离队疾行只身夜访。
两日后,他大理寺的人便能抵达卞城。莫非连这个魏林都知晓?
秦棠看着魏林,心中一惊再惊,这无忘斋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这个魏林又是什么人物?怎么会对他的行踪如此清楚?难道从京城开始,他们一路就一直暴露在有心人眼中?
或许只是巧合?
“为何是两日?”
魏林故作深沉道:“公子两日后便知晓了。”
秦棠负手:“还望魏老板如实告知。”言下之意,魏林不说,他便不会答应留下。
无忘斋就算在江湖上是响当当一块招牌,也不管拿他一个大理寺少卿怎么样。何况就算他不抬出官威,以他的武功,即使无忘斋高手如云,全身而退总不在话下。
魏林见秦棠坚持,便轻声说道:“公子有所不知,此去徐州道不大好走,公子若能与人结伴而往,大约会轻松许多。”
秦棠的面色沉了沉,他已听明白魏林话中之意,看来徐州的案子不容易查。不过他早料到了,值得这么多人命来换的秘密,必定是不能轻易被翻出来的。
魏林知道秦棠心惊,面上依然保持笑容:“还请公子应下。”
秦棠思虑了片刻,点头道:“好,我答应。不知可否,在无忘斋借宿?”
“哈哈哈,自然自然,我这就命人为公子辟出一间院子,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烦请公子多担待。”
“怎好如此烦劳魏老板,有一间房容身便可。”
“公子乃是我无忘斋的贵客,岂可怠慢。”魏林说着就招呼侍从为秦棠准备出偏院来。
“多谢魏老板盛情。”
此时,有侍女来请魏林,说有客请见,魏林乘机退出了雅间。
雅间内,琴曲声不歇,秦棠掌中有酒,眼看着一桌佳肴,若有所思地敲着桌面。
徐州……无忘斋……
两日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