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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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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师兄,”我愣愣地问谢陵,“不是说重伤吗,我爹怎么连话也不和我说一句。”

    谢陵满目震惊,他回答不了我的问题。

    掀开珠帘,卧榻上栖着发丝散乱,面色痛苦的三师兄。

    我扑通一声伏跪在榻前,握住三师兄冰冷的手指,“师兄,师兄,我是小初,你和我说句话啊。”

    谢陵俯身去试三师兄的气息,试出了一身紊乱的经脉,气息在体内胡乱游走,将他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折磨至此。

    “李雁行,”不论平日里关系如何,到底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弟,谢陵此时不免攥紧了十指,同我一起伏在榻前叫三师兄的名字,“你告诉我,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三师兄没能答复他的问话。

    有人进来了。

    10.

    来人一身赤色罩衫,浓烈长眉死死压制住锋利的双目,典型的眉压眼。街上的算命先生管这叫戾气,从骨子里冒出来的戾气。

    谢陵将我护在身后,手执长剑,丝毫不怵。

    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旧相识。

    来人扬手夺了谢陵的剑,语调倒是做足了十分的客气,仿佛夺人兵器的不是他一般。

    他含笑望向四师兄,抚剑问道:“雪鸿剑?”

    几个师兄的称手兵器皆是我爹托人锻的剑,四师兄偏给手上那柄长剑取了个带雪字的名,叫同辈取笑了我许多年。

    夺一个剑客的剑,有如夺人妻儿。

    谢陵眉目冷淡:“江教主,祸不及妻小,师娘何辜,无情剑宗的其余弟子又何辜!”

    江教主。

    哦豁。

    我知道他是谁了。

    11.

    几年前枯木教异军突起,教主江御风性情乖张,然内力深厚,武林群豪会力战群英,将各门派数位青年才俊挑落马下,以一己之力改换英雄榜的座次。

    我爹排第一。

    他排第二。

    现在看来要换一换了。

    12.

    当时我才十三,跟着爹娘师兄去凑热闹。

    谢陵拿了第四十二名。

    三师兄拿了第十七名。

    谢陵气昏了。

    立誓要在五年后的群豪会成为无情剑宗第二人。

    我爹之外的第二人。

    现在他大约是无情剑宗第一人了。

    13.

    江御风笑得温和有礼,扬眉道:“你我本不必如此生疏,你说是吧,弟弟。”

    14.

    他说啥呢。

    我怎么听不明白了。

    15.

    我指望谢陵突然暴起,拿出无情剑宗第一人的气势,怒斥那神经病教主胡说八道。

    但他没有。

    谢陵默认了,默认眼前这个破门而入的劳什子教主,是他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兄长。

    造化弄人,谢陵刚混上无情剑宗第一人,恐怕又要屈居人下,去做枯木教第二人了。

    说不定还有左护法右护法五个长老十个堂主八百教众,毕竟他们没去参加群豪会,英雄榜上笔墨寥寥,摸不透枯木教的整体实力。

    16.

    看来指望四师兄是指望不上了。

    只有我这个废物小师弟亲自为爹娘师兄报仇了。

    还有小平子,不能忘记他。

    17.

    三师兄的剑压在玉枕下,自打知事起这是他头一回任由我为所欲为,悄悄抽走了他心爱的长剑。

    剑穗是我娘缝的。

    四个师兄一人一个,我爹一个,我也有一个。

    二师兄英年早逝,属于他的那枚剑穗由我爹代为收敛。

    我捏着剑穗,用我爹教我的剑法挥剑直指江御风喉头。

    18.

    英雄榜第二名对上英雄榜无名氏。

    结局显而易见。

    19.

    江御风不屑与我交手。

    他轻而易举劫走三师兄的剑,随手掷于平地,视三师兄心爱的太素剑如普通木剑,丢了就丢了,开刃就开刃,轮不到他心疼。

    出师不利,还丢了三师兄的佩剑,我觉得对他不起。

    名门淑女择婿榜常年占据第一的李雁行李公子双目紧闭,额前不断滑落冷汗,他艰难掀开嘴唇,气息微弱几不可闻。

    “小初……快走。”

    20.

    唉我的笨师兄。

    两双眼睛盯着我,这可怎么走。

    谢陵张张嘴,好像想同我解释什么。

    我实在不是个有风骨的世家子弟,在此等时刻既非赤手空拳与他相搏到底,亦非拾起地上的太素剑与爹娘共赴黄泉。而是转过身来直视江御风,和他谈起了条件。

    “李师兄与我已经再无还手之力,江教主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我看向谢陵,期望他能顾念一点师兄弟情谊,软声道:“四师兄,你们走吧,你知道后山的密道,不要再杀害其他无辜的弟子了。”

    谢陵脸色痛苦,他唤我名字:“阿雪,我……”

    “优柔寡断。”

    江御风拾起太素剑,掌风一挥,猝不及防将谢陵推到身后。

    “常公子,我原本无意要你的命,但留着你始终是个祸害,于我兄弟二人更是有害无益。我可以放李雁行这个废人一马,但你……不死不行。”

    21.

    他在说谎。

    挥剑要起势,他的剑气并非朝我而来。

    22.

    三师兄格外平静,胸膛起伏平缓。

    他同我一样预知了杀意是朝谁而去。

    江御风要用太素剑去杀它的主人。

    刀剑何辜,不该承受此般罪孽。

    23.

    “不行!”

    谢陵忿然起身,他总算良心未泯。念及一同长大的时日,一同受过的责罚,他双目含怒,暴喝出声,欲来救我。

    可惜来不及了。

    24.

    剑起,江御风不受任何外力干扰,将那柄长剑直直刺入三师兄胸前。

    他以为他必定会刺进李雁行的胸口。

    那是我短短十七载人生中动作最为敏捷的一次。

    三师兄只是看着不近人情,实际比谁都心软。

    我爹罚我和四师兄跪祠堂,在无情剑宗历代前辈面前好好反思,连阿娘都被他再三勒令,不准去探望我们。

    但三师兄来了。

    他带了两副软垫,牢牢绑在我和谢陵的膝上。衣袖里藏了热乎的白馒头,也是一人一个,绝不饿着任何一个。

    常雪初何德何能,占着个小师弟的名号,心安理得受着剑宗上下的好。

    25.

    无情剑宗的小师弟,做什么都比不过几位师兄,若想重新拜师学艺,也得修炼上千八百年才能要了英雄榜第二的命。

    待到那时,江御风早已成了一堆枯骨。

    兴许我活得还不如他久。

    唉,大师兄孩子的满月酒我还没吃到呢。师嫂不通武艺,性子温良纯善,帮着阿娘一同操持剑宗内务,在江湖上和大师兄是一对人人称颂的眷侣。

    两月后就是二师兄的祭日,剑宗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师兄还有空替我们师兄弟四人去祭拜吗?

    三师兄,你一定要……活下去。

    26.

    四师兄?

    谢陵这个大坏人,不提他也罢。

    埋在后院地底下的桃子酒,再也喝不到了。

    我喝不成,他也别想喝。还望大师兄一定要守好剑宗,叫姓谢的再也闯不进来。

    27.

    啰嗦一大堆,终于轮到我偿情的时刻了。

    江御风到底有多想要三师兄的命?

    一剑封喉,不留余地。

    剑刺到我身上时偏了偏,依旧从前胸捅穿了脊背。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胸口淌出来,血浸透了我的衣衫,蜿蜒到身下的床褥。

    我看不见谢陵的神情,只闻雪鸿剑落地的清脆声响。

    他似乎与江御风发生了争执,大约是在我的命这件事上产生分歧,江御风屈尊听从了弟弟的意见,但结果不尽如人意。

    那血还在流,不过减缓了不少。

    我浑身脱力,瘫在三师兄动弹不得的身子上。

    三师兄叫我压着一定很不舒服罢,他奋力抬起手指,想摸一摸我的脸。

    28.

    我不知道他最终有没有成功。

    因为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