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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过了几夜,雪铺得很高,松软如棉,郡守家的白犬兴奋地跳入雪地,瞬间没了影,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凹坑。没过一会,凹坑周遭的雪塌了下去,露出一个吐着舌头的白色脑袋和一条不断摇晃的洁白长尾。
仔细一看,白犬头顶多了零星红色花瓣。
而立风雪,傲骨铮铮。愈是寒冷处,愈发艳红似火。这便是梅。
郑芙站在梅园旁的屋子里,看着白犬在雪地里踩出一串串脚印,欢乐非常。
她一手扶着墙壁,缓缓坐下,而后掀开衣裙,将腿上缠着的布条解下。
那日在石城时已找医师瞧过,她年纪不大,伤口结痂得很快,但想不留疤很是困难。郑芙又缠上新的布条,左不过是多一处疤痕,并无太大影响。
但只要她走路稍微快了些,伤口又会被立马撕裂开,痛倒是其次,这样断断续续的无法痊愈,着实叫人难受。可她又不想让王贲知道,不然又该让他担心了。
“呜……”
闻声,郑芙抬头。那白犬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两个黑色的眼珠子盯着她刚刚解下的布条。
白犬突然面露凶相,一副要咬人的模样,弯下前身,突然扑向布条死命撕咬着,嘴里不停吠叫。
住在旁边的王贲闻声前来:“蹊妹,怎么了?”
郑芙自知无法将布条从狗嘴里夺过来,便赶紧起身挡住,说道:“无事,我和它闹着玩呢,不如我们去园中观梅吧!”
二人漫步走在田中,郑芙走得缓慢,王贲很自然地放慢脚步,与她并排而行。郑芙轻抚身旁枝丫上的红梅,道:“若能去终南一趟,那里的梅定然如同此地一般美绝。”
“有仙自天外来者,行至终南,叹而往之。”王贲说道,“蹊妹,你可听闻过终南山的传说?”
郑芙起了兴致:“无甚了解,快同我讲讲。”
见她这般好奇,王贲亦是愉悦,缓缓道来。
“据说许多心有大智之人,到了晚年都会去终南山里归隐,不问世事,一心向道。若能做到天人合一,入无我之境,便能修道成仙,无所谓生老病死,王朝更迭于他们而言,只是白驹过隙。”
白犬从屋中出来,嘴里叼着被咬得破碎的布条,跑到郑芙面前直摇尾巴。郑芙拿过布条藏于袖中,将白犬抱在怀里,复又转身看着王贲。
“民曰终南有一位常住的仙人,名为朔方。朔者,北方也,掌管北之星宿。有一匹毛色洁白如雪的马常伴他身侧,与他心意互通。相传朔方通晓过去,也可预言来日,时常化作山间溪石,以万物之姿窥人间百态,却从未身处尘世。”
郑芙轻柔地为白犬顺毛,说道:“听说阿政出生时紫薇星现世,是否也与朔方仙人有关?”
“朔方是掌管星宿,并非控制星宿。他或许知晓此事,可无从改变天意。”王贲笑着摇摇头,“古往今来许多人前去终南山寻仙,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毕竟只是传说,听一听便罢了。”
“秦有终南,魏有云梦。”郑芙满心向往,“若有机会,一定要去瞧一瞧。”
两个身影逐渐与漫天白雪融为一体,在一片如血艳丽的红色中,渐渐模糊。
三日后。
“恭迎相国回府。”吕府门口跪满了仆役和门客。
“本相离咸阳的几日,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吕不韦大步走入府中。
陈权弯着腰,迅速跟上他的脚步,低声说道:“华阳太后与大王决裂,被蒙毅亲自带人送到平朝行宫去了。”
“哦?”吕不韦对此事颇为意外。没了华阳太后的制衡,他的权势只会更大,他原以为嬴政至少会等到冠礼之后才会对太后出手,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嬴政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吕不韦问:“用的什么理由?”
“对外说是太后年老,身子虚弱,故而自请离朝养病。”
“看来是政儿做的不假了。”吕不韦说道,“同为楚人,华阳之野心不亚于前朝宣太后,绝无可能就此让权。只可惜,宣太后看得很清楚,嫁与秦君,便是秦人,才能开创太后干政的先例。而华阳一生都在为楚国做事,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走入屋内,吕不韦淡淡抿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雍城那边近日有何异样?”
“异样倒是没有,只是……”陈权走近吕不韦,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话罢,吕不韦仰面大笑。还好他早早脱离了赵姬这个泥潭,否则日后嬴政真的成长起来,他便出不了局了。
笑着笑着,便笑不出来了。
事实上,他也已经无法回头了。如今成蛟已成弃子,子楚只有嬴政和成蛟两个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改立新王。
行军归至咸阳半路,他突然收到栎阳并未被调兵的消息。自己急急带兵前去平叛,就是为了堵住成蛟的嘴,结果王贲根本就没有带兵出城,他吕不韦一生算计别人,如今竟然如此轻易便被一个尚未及冠的少王摆了一道!
嬴政不过动了动嘴皮子,可让他这把老骨头遭了大罪!如今他敢直接把华阳太后拔除,说明嬴政已做好了与他正面交锋的准备。日后,他只能下狠手了!
“相国,冯夫人不见了!”一名小厮匆匆跑来。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连个妇人都看不住?”吕不韦正在气头上,又来了这么一出。难道嬴政知道了此事?若是嬴政的人救走冯夫人,那事情便不好办了。
先是三成门客一同中毒,现在冯夫人又被人救走,到底出了哪里出了差错才会使吕府出现这么多怪事?
吕不韦心力交瘁,身形更是愈发伛偻。
医馆——道。
“步姐姐,你还是把他叫出来看诊吧,你要是把她扎死了,我还拿什么见秦王。”说话的人正是日前来过的吕府小厮,此刻已换了身深色衣衫,头发上半部分竖起,有玩世不恭的痞气,又有几分清修之人感觉。
“这种程度难道还要馆主亲自出马不成。”步惜欢不愿理他的胡搅蛮缠,又一根针落在冯夫人的额上,“君房,你究竟是如何将冯夫人救出来的?”
“你当我的毒是假药吗?”徐福说道,“找她花了我不少功夫。要不是昨日终于跟对了送饭小厮,否则还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找到她。”
步惜欢道:“吕府门客众多,你能在几日内找到人,属实不易。”
徐福突然凑上去,勾起嘴角:“还是步姐姐体谅我些,不像他,到咸阳这么久,也不知来瞧瞧我。”
“你又不是三岁小儿,馆主为了找你来到咸阳已经很不错了。”步惜欢一把将他的脸推开,“你私自下山,馆主很生气。”
“呃呵呵……来咸阳是必然的,只是时间早晚的差别。”徐福讪笑两声,“还是这么记仇啊,那我先躲他个几日罢。”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步惜欢好心提醒。
徐福微笑:“能躲则先躲,有求之时再请罪!”
“莫要贫嘴了,今日馆中人多,你且去替我把脉。”
徐福摇摇头:“那怎么行,我亦是病人。”
步惜欢瞥视他:“你患了何病?”
徐福缓缓抬头,痛苦地按压住自己的心口。
“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