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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慧雨低着头走进教室,班主任兼英语老师在讲台上看早读,没有谁敢大范围的起哄,只有少数几个认使着眼色窃窃私语。徐慧雨装作没听见的把书包放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保单和钱走到讲台前。
英语老师是个时髦的女人,带着椭圆的薄薄的眼镜,披散着头发,穿一件绿色风衣,衣服好像一年都头都不会重样。
英语老师嫌弃又无可奈何:“每次都是你,每次全班收钱都要等你……行了回去吧……等等!”英语老师一拍讲台,五个拇指尖尖,那里有厚厚的一沓英语卷子。
“昨天发的卷子,交。”
“老师……”徐慧雨的声音小到她自己都不能确定是真的发出了喉咙还是他在巨大的惊恐之中臆想着自己说了话。“我的卷子……被同学撕了……”
“你大点声嘀咕什么呢?!把头抬起来!”
徐慧雨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满是眼泪,抽泣着:“我说我的卷子被同学撕了……”
“好好说你哭什么呀!哎呀真烦死你了一有点儿事儿就哭……”此时已经吸引了很多同学,他们开始窃窃私语的说笑。
“安静!班长看着点儿,讲话的记下来!你,跟我出来!”
徐慧雨低着头不敢抬头,她已经没有勇气去看英语老师眼中的厌恶了。
“徐慧雨,你怎么回事,考不好已经很丢人了你撒这种慌就是你人品有问题了你知道吗?!谁撕你卷子?你告诉我谁撕你卷子?!”
“……”
“你说话呀!”
“……安晴,就是安晴!还有平时和她玩的好的那几个……”
“安晴?人家安晴英语考118分人家撕你卷子干嘛呀?人家好好的一小姑娘哪有那时间去撕你卷子去啊?怎么小小年纪还学会泼脏水了你?!哎呦……”英语老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耐烦的左右看了看,叹气道:“哎呦,小姑娘啊,年纪轻轻的,要自重啊!唉,真是,有什么妈就有什么样的孩子……”
徐慧雨心里轰的一声,她只觉得四肢冰凉,脸上却烧的通红,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的脑海里已经歇斯底里的喊出了她所有想说的话——她想说安晴就是个伪君子、她想说老师你就是护着学习好的、她想说你们这些人都是看着没有帮她出头的就可劲儿作践她、你们都是一群混蛋……但所有的话都止于喉咙,一旦越过唇齿,大脑便会清醒过来,心脏都要凉掉半截。
她不能说,她一句都不能说。她不知道这些话说出去惹恼了班主任会是什么后果,请家长、处分、记过、劝退……徐慧雨见过一个被劝退的同学,他的父母低三下四的求校长不要让他的孩子退学。她不能接受哥哥为了自己去低三下四求校长的样子。
徐慧雨冷静下来了。她不再做任何期望,因为没有人能帮她了。她反倒释然了。
徐慧雨也不记得老师说了什么,她只是一直静静地听着,时常还肯定的点头,最后还真诚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日子还是要这么平平静静的过,只是英语老师会跟班里的每个老师都说一遍她的居心叵测,安晴会把每个折磨她的点子办成全班性的嘉年华……
徐慧雨不知道还有怎样的苦难在等着她,但她忽然又有些期待,她期待他们做出些更疯狂的事——比如,杀了她。到那时候,一定就会有人来管了吧。
这么想着,徐慧雨的心里忽然轻松了很多,什么也不怕了。
下午四点半,徐来向老师请假说自己治哮喘的药没了,他感觉不舒服,要出去买一瓶以防万一。哮喘这个病危险,一旦发病用药不及时出了事学校就要承担责任。徐来又一直都是班里的好学生,不会出什么事儿,班主任就表现得很关切的赶紧给他放了假,让他早点儿回家休息。
徐来十分感激的向班主任道谢,一如既往的恭敬又有些腼腆的笑着,就像一只虚弱又乖顺的小绵羊,惹人怜爱。
这个点是初中生一天的最后一节课,老师们基本都已经走了,班里只会由班长负责看着上自习,也有些同学会趁机溜走,门卫大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来向门卫说自己是这儿毕业的,来看老师。门卫看着他好学生的样子,又穿着一中的校服,就让他进去了。
徐来顺着记忆上到教学楼二层,找到那个熟悉的教室。
初一六班的后门被砰地一声踹开了,徐慧雨正在改数学作业的错题,惊得笔都吓掉了。
徐来的校服开着拉链,袖子挽起来,青筋暴起的小臂下是一双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一根生锈的铁管站在门口,像一匹复仇的孤狼。
“你们谁叫安晴?”
众人都有些蒙,惊恐之中眼神都已经纷纷不由自主的把同学出卖了。毕竟一个高中生闯到一个初一学生中带着武器叫嚣着拿人,还是很有震慑力的,大家惊恐之余都十分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班长似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身为一班之长神圣的使命,喊了一句:“你是干什么的闯进我们班?!你是隔壁高中的吗?你再不出去我要叫老师了……”
徐来丝毫不理会,也假装看不见所有同学都转向一个女生的目光,显得有些不耐烦的用钢管敲了敲门:“谁叫安晴?给我滚出来!”
这时候不知道谁指了指那个梳高马尾的女生。
“出来。”
那个女生万分惊恐,坐在那里不敢动。徐来走了两步把她直接从班里揪出来,关上了门。
班里瞬间像炸开了锅。讳莫如深的、大呼小叫的、愤愤不平的……大家通过这短短一个情节三言两语的变造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当真是比笔下的作文要精彩百倍。
徐慧雨静静的坐在座位上,听见有几个同学小心翼翼的说那是她的哥哥,一定是知道妹妹被欺负了来报仇了;又有几个同学说好像她哥是混黑社会的,他爸也是。她听着同学们有些小心而后怕的语气,快乐的像是拿了一把把匕首捅进每一个人可恶的嘴脸上。他们求饶着、绝望着,简直兴奋得令人发疯。
然而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表现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气质,享受着这份悄无声息的荣耀。
过了一会儿,安晴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但看得出来吓得不轻。正巧此时,下课铃响了。
然而所有人都不敢动,好像突然闯入的徐来成了这个班说了算的人。徐来站在门口,朝徐慧雨喊了声“不走吗”,徐慧雨这时才低着头,沉默着慢腾腾的收拾书包,成为班里第一个走出教室的人,表情淡定的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徐慧雨紧紧的捏着徐来的袖子的一角,心中是天翻地覆的欣喜。似乎并不是要一种结果,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好的希望,而是彻底打破之后一种毫无期待的安全感。
徐来这场戏演的有些累了,他还是习惯做那个老师家长眼中的乖宝宝,这种威胁人家小女孩的事儿还是干的不够轻车熟路。
徐来知道这样不是最好的方法,但只有这样才能立竿见影。他不怕老师找他,他也不怕什么处分。他甚至连退学都不怕了。
对于恐惧这件事,徐来和徐慧雨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两种极端。也许是怕惯了,也许是更大的恐惧蛰伏在真正的哪里,徐来变得无所顾忌。
徐来猜想,是不是鲁迅笔下素来麻木而残忍的中国人,便是他这幅样子。
忽然一阵秋风吹来,刺得他呼吸不畅,总想要佝偻着咳嗽。他甚至感觉出妹妹揪着他的那一只手慢慢的变成了托、又变成了扶。他怕妹妹担心,只得努力挺直了腰板慢吞吞的推着车子走,一点力气都没有。
走出大门的时候,因为他俩的速度过于慢而没有赶上绿灯,只好再等下一次。徐来难得的散漫一次,疲惫的目光漫无目的的看着形形色色的人。
他注意到几个民警,商谈着什么,上了前方的警车。
这种小地方的派出所民警,往往和影视作品里的警察大相径庭。他们衣冠不整,他们大腹便便,他们懒怠的五官透露着中年人的狡猾和油腻,一张口夹杂着脏话的方言总让你怀疑他们是土匪从良。
而其中一个民警,特别的与众不同。或者说,是鹤立鸡群。
他大概有一米八五左右,挺拔,修长,张嘴一口澄清标准的普通话。他的举止和仪态都是那么的从容潇洒,浑身上下好像洒满了光,处处都是那么的周到和熨帖——就连他大檐帽下露出后脑勺的发梢,都打理的那样井井有条。他的周身好像都写满的正义二字,金光闪闪的,衬得身边几个明明跟他差不多级别和年龄的民警同志活像是打入我军内部的特务。
这样滑稽又养眼的场景实是世间难得,徐来苍白的脸上难得的浮现了一个促狭又天真的笑容。只是徐来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似曾相识,他们一定是见过,可又说不上来。
绿灯亮了,他们继续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