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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来从那以后开始天天接送徐慧雨上放学。
那件事儿轰动不小,惊动了两个学校,校领导也找他谈过话,大家实在不敢相信那个平时乖顺的像个小羊羔一样省心孩子居然能做出这种“混混儿才能干出来的事儿”。然而没什么大事,他又没打人,顶多算个威胁,学校里还指着他今年给学校挣个清北的名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批评了两句就算了。
徐慧雨那边,待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同学们终于意识到她有个不好惹的亲哥,动不动就拎家伙来的,那可不敢随便招惹。还有一部分女生,角度就不一样了。
——他们发现原来长得平平无奇的徐慧雨有一个那么好看的哥哥。
青春期女生的审美大致分两种:一种是叛逆另类杀马特风格的,满口脏活、兄弟义气、暴力、低俗,与中学生行为准则越反越好;另一种则是少女小言杂志风格的,穿白衬衫,文静清秀中带点儿忧郁,漫画一样清瘦甚至带点病弱的温柔的男孩子。他们或温暖或清冷,但肯定都成绩优异心地善良,会默默的照顾女主角。
徐来看起来正好就是第二种。
好多女生开始向徐慧雨示好。邀请她一起上厕所、一起吃午饭,体育活动的时候主动和她一组,拉着她聊班里的八卦和喜欢的明星。然后带着点羡慕和好奇的把她拉到一边,说他们是最好的朋友,然后悄悄打听她的哥哥。
徐慧雨对于这些好意通通来者不拒。她是被孤立过的人,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同样的境地。她也在交谈中有意无意地美化着自己哥哥的形象,模仿着小说了的情节和口吻,努力的塑造着一个病弱善良又有勇有谋的美少年形象。
她和她们热络而友好的相处着,表现的充实而快乐。每当她大笑的时候总会看一眼那个座位——安晴。她开始成为全班的“政治错误”,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大范围的流传开来,人们在背后嘲讽、讥笑……徐慧雨冷眼看着,一切都与自己当时一模一样。
以此种种这让她身边的小姐妹变的愈发数量庞大且意志坚定起来,她们和徐慧雨建立起无坚不摧的友谊,他们真诚的赞扬着徐慧雨的品质:善良、温和、谦逊。还有这么好的一个哥哥。上学放学,她们总要和她挨在一起。他们先是像连体人一样走出校门,当看见徐来时,战略性的向后一躲,肆意的看上一眼,然后再找任何借口道别——即使是同路也不一起走。
偶尔有胆大的,会跟着徐慧雨兄妹一起走。徐来也每次都是微笑着点点头,问一问名字,在学校有没有什么职位,也就不说话了。
“看起来应该没事了,”徐来和徐慧雨拐过最后一个巷子,总这往后都是熟人大道,可以放心。他可以目送着妹妹拐过去,然后自己转身再回学校上晚自习。“这样,我明天就……”
话还是不能说的太早。
不远处的树下,几个社会青年正撇掉嘴里的烟摇摇摆摆的过来。徐慧雨下意识的抓紧了徐来的袖子往身后躲,身后随即也来了几个,有男有女。徐来瞥了一眼后面,皱紧了眉头。
安晴。
安晴长得很漂亮,活泼外向,学习好,唱歌跳舞参加活动也是一把好手,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她。她还常常用着一些新奇的文具,知道很多时髦的东西,时常提起一些高级化妆品的牌子和出国游玩的经历。同学们都纷纷猜测他家里非常有钱,父母非常疼爱她,还带她出国游玩,像小说里的大小姐。
然而事实却是,一个常年疯疯癫癫什么都做不了的母亲,一个支撑着全家经济来源动不动就喝酒打人的父亲,以及被迫和弟弟姥姥挤在一个的又小又暗的房间。她那些少得可怜的撑门面的东西,还是要靠自己去外面结交的那些哥哥、姐姐。
徐慧雨这个傻子一上来就弄坏了她一只引以为傲的名牌自动笔,哭哭啼啼的不像样子。她那么努力的向又土又笨的徐慧雨表现自己的家境优渥待人亲切,却一下子就被徐慧雨撞见自己的母亲蓬头垢面的跑到街上来拉扯自己。她努力地装作不认识这个女人,表现的又惊恐又无辜,她觉得徐慧雨这么傻肯定发现不了。然而徐慧雨却怜悯的看着那个女人说:“她也是可怜,要是她也有你这样好的一个女儿就好了。”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一样扎进了安晴心里。什么意思,是在骂她爱慕虚荣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妈妈吗?自己凭什么要有这样一个妈妈?自己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妈妈?!
巨大的愤怒和羞耻包裹了安晴,她迅速的集聚了身边的朋友孤立起了徐慧雨。这种又蠢又穷的同学,凭什么和她做朋友。
“有什么事儿冲我来,别找我妹妹。”徐来一手护住徐慧雨,推开自行车。那架破铜烂铁往地上一摔发出骨架残破的零散声,能不能再起来都不好说。徐来瞥了一眼,总感觉自己就是这么个下场。
安晴抄着口袋挨着墙根,不去看徐来,而是嚼着口香糖将目光探向后面躲着的徐慧雨:“这小真是运气好,摊上真是个好哥哥。”说完啐掉嘴里的口香糖:“真他妈祸害活千年。”
为首的黄毛非常维护安晴,颠了颠手里的棍子:“就你俩欺负我妹妹是吧?行啊俩人瘦得跟个小鸡子似的!哎,我估计这小子这小细胳膊还没有我这棍子粗呢,这一棍子下去他还不吓得尿失禁了啊。”
“哎呦,怕不是今天打完那小没了哥哥,还多个姐姐呢。”
“正好,跟他那娘一块卖去,人家还能多买两个钱!”
“那他们岂不是要发财啦?”
“哈哈哈……”
周围是应和的戏谑哄笑声。
徐来在一群起哄声中逐渐红了眼,那把罩在校服里的嶙峋骨架尽管已摇摇欲坠的嘎吱作响,也仍关不住里面那个即将破笼而出的小兽。
他那副温润眉目好看得都那么薄弱,像是冬日里的晨光,喜怒都是那么轻轻浅浅,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而此时的他,像是一匹雪原的孤狼,清浅的眼神下是能冻结方圆十里的寒意。
他眼神恶狠的扫过每一个人:“都他妈是裤裆里没东西的废物吗?话这么多——”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把亮晶晶的水果刀,在寒风中闪着料峭的光芒,众人心里忽然都一惊。
“来啊!”
没有人知道徐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书包里放刀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人教版课本上学会这些提防措施的,更没有人知道这个虚弱的连跑操和体育课都不参加的男孩子是怎么有胆量面对这种场面的。
少年人最是会因为这些事情上头,很快就打起来了。
或许从来也没有人教过徐来遇到事情应该怎么办,他只是本能的往上冲,往上迎,一副孱弱的身躯力图挡住一切。如果挡不住怎么办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认命的闭上眼,努力地护住身下的妹妹。
棍子打到后面就已经感觉不出疼痛了,而是昏、累。徐来能听见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周围夹杂着辱骂和嗤笑的声音,全都像放大了几十倍一样刺他的耳膜,吵的他很想大喊一声别说了,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再一次睁眼,好像是在医院里。
徐来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一部分感官,眼前白茫茫的,耳朵里还残留着徐慧雨断断续续的哭声。他只感觉憋闷,肺部火烧火燎的,抬起手去扯脸上的氧气面罩,却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给抓住了。
徐来微微睁开眼,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穿着皮衣的男人,侧面对着他,正跟医生说这什么话,耳边和脖颈的碎发剔得整整齐齐。
“是你救了我吗……是吗……”
徐来隐约记得有人在混乱中背起了他,大声的喊他的名字。
他看向自己,说了些话,可徐来已经听不清了。眼睛又沉沉的闭上,只是模糊中感觉那人把自己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只一瞬就又昏了过去。
杨子青拍了拍床边徐慧雨的肩膀,示意她床头柜上有刚买的中式快餐:“吃点儿东西吧,都一整天了。”
“谢,谢谢叔叔……我不饿,您吃吧。”徐慧雨脸上还挂着泪痕,声音小的像是只猫一样。她只是与杨子青交谈的瞬间短暂的抬起了头就又低下去了,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哥哥,好像生怕错过她哥哥醒来的任何一点动静。
杨子青叹了口气,直接把筷子拆开把饭盒打开递到她手上,语气压得十分温柔:“吃吧,不饿也吃一点儿,不然要低血糖的。待会有个姐姐来问一下你今天的情况,不用害怕,有什么就说什么。”看着徐慧雨接了,杨子青微微笑着缓和状态:“我有个同事就总是低血糖,所以他身上每天都带着大白兔奶糖,弄得他衣服上总是一个奶味,我们那时候还嘲笑他。你们这一茬孩子是不是没吃过大白兔奶糖啊?”
徐慧雨咬了两口米饭,状态似乎缓和了一些。她小心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像是躲在喉咙里:“吃过的。”
“我记得我小时候还吃过那种一个白色的小袋子,里面装着好多的粉末,叫……无花果?酸甜的,大概是……一毛还是五毛?”
徐慧雨微微笑了下:“五毛。”
“看来我和你们的代沟也不是很大嘛。”杨子青表现出很有兴致的样子,拉过一个椅子坐到徐慧雨旁边,翻看着审讯的资料,时不时地提聊一些孩子气的话题。杨子青状似轻松,实际却心乱如麻。他总是不自觉地去看床上的人。
同样熟悉的面孔,同样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杨子青努力掐着自己的指关节让自己不至于陷入噩梦之中,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慰自己,这个孩子已经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杨子青不知道如果这个孩子又这样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死去,自己是不是会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