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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弈之扶着余穆兴坐上殿中上首的椅子,自己回到案前,神色忽的阴沉下来,“你可知怀庸侯此次保举的副将是谁?”
“回陛下,是令文公申屠明远的独子,名叫申屠镇。”余穆兴在那桩冤案发生时也才十几岁,彼时听闻申屠明远不堪折辱而在狱中自尽,甚是震惊,到如今依旧心有戚戚。
“申屠公当年含冤下狱,自戕触壁,父皇因此革了他家官爵。”
“可是申屠家世代盘踞金陵,如今仍有不可小觑的势力,令文公的门生中也有几人尚在朝中任职。”余穆兴依旧揣测不出皇帝的意思,但总觉得这会牵连到一些陈年旧事。
萧弈之拿起一封奏疏,点头道:“子敬兄,朕要交给你的任务,就在他身上。”
“还请陛下明示。”
“令文公忠直不阿,为人敬仰,我必善待善用其子,不能寒了老臣丹心。”
余穆兴抬头望着皇帝的眼睛,“陛下的意思是,让臣在暗中保护申屠公子?”
“还是子敬懂我。”
“臣领旨。”余穆兴知道,当年陷害申屠明远之人是怀庸侯陆同耑的旧部,难保这天大冤案不是陆同耑的手笔。现如今陆同耑却举荐申屠镇为副将,目的在于把申屠氏这个有名望、有实力的家族捏在手里,为己所用,但又好像要掩盖什么故事。
监视陆同耑、保护申屠镇都是锦衣卫镇抚使余穆兴的任务,皇帝是在试探余家对他的忠诚,也在暗示怀庸侯将有异动。
“这申屠镇与怀庸侯非亲非故,为何如此听话?”萧弈之喝了一口热茶,一阵潮湿的水汽腾到脸上。
“回陛下,申屠镇与怀庸侯府有裙带关系。他前些日子新婚,娶的是怀庸侯府的大小姐;他的义妹是前右佥都御史谢晟的女儿,早年和怀庸侯长子定了亲。”
“怀庸侯长子?不是才殁了吗?”萧弈之微微蹙眉。陆澄亡故这件事他知道,且九月初陆同耑才上表立次子为世子。
余穆兴说道:“先世子于七月初五薨逝,据探子报,谢氏一日后即入府为其守寡。”
萧弈之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不禁握紧了有些烫的杯子,“守寡?这个女孩多大了?”
他不得不保警惕。这些人的动作也太快了,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去怀庸侯府看一场戏,你方唱罢我登场。
“现今十五六岁的年纪。真是可惜了,给一个死人赔上大好青春!”余穆兴拍案惋惜。
“朕倒有些想起来了,她母亲与太后同出兰陵唐氏,谢晟……是仁明十三年受财枉法获罪加役流,他什么时候刑满回乡?”
“臣恰巧在刑部看见释放犯人名单,就在近日了。”
“这谢家女儿可不简单啊!她知道先世子死得蹊跷,恐自己也要受牵连,才进怀庸侯府以自保。”萧弈之微眯双眼,用四根手指敲着桌案,越发觉得此事神秘。
对于谢疏影本人,萧弈之原先也是远远见过一面的。只不过当时他还是庸庸碌碌的楚王,因被母亲管得太严了,情绪压抑得快要生病,才在父皇默许下偷偷逃出皇宫玩,并且冒充母族表兄的身份,去参加了兰陵庄老太君举办的七夕游园夜宴。
谢氏聪颖非常,时年八岁,却已才名远播,在宴会当场作出了一篇《塔园赋》。那篇赋他后来看过,文笔雄健,气魄慨然,如果不是笔者署名“谢阿蛮”,众人恐怕都要以为这是哪位铁血将军所作。而且,他站在高处回廊上依稀瞧见,众人簇拥下的谢阿蛮长得清秀好看,至少是不逊于他的母妃的。在那些庸脂俗粉的衬托下,就更是优雅脱俗。
小少年的心中,不能不为这份纯真的美好而震颤。
当时,萧弈之还产生过一个大胆的念头——若这女孩将来能做他的妻子,站在他的身边,他们携手游遍这大好河山,春日于京城赏花弄月,夏日在西湖折荷看柳,秋日去青城登高望远,冬日回江南赏雪论诗……一辈子就这样悠然而过,该多好啊!
可这个念头很快消失了。这样优秀的女子,是他萧弈之根本无法得到的,或者,是他得到了也无法掌控的。但,若他无法掌控,这个谜一般的女子便可能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把利刃,最终将插在谁的心头,不得而知。
……
“陛下英明!臣素知本朝并无前朝礼教陋俗,民间丧夫女子改嫁者远胜守寡者,何况谢氏极为年轻,为何这般急不可耐要去守望门寡?定然另有隐情!”余穆兴恍然大悟。
萧弈之方才回过神来,忽然觉得舒心,唇角勾起,笑道:“子敬,恐怕朕还要劳烦你做些事了。”
余穆兴又颔首跪下,“臣惶恐,谨遵陛下旨意!”
“你去查清谢晟的所有亲眷关系,”萧弈之顿了顿,“除了唐家。派人保护他们安全。”
“那谢氏呢?”余穆兴可以察觉到圣上对于谢氏别样的好奇。
“多派几个人手去怀庸侯府,把陆同耑和她都看紧了,有异常随时告诉朕。”
萧弈之目送余穆兴出了殿门,望着随风飘摇的纱帐,暗忖道:“陆侯,你这是故意叫朕知道,想探朕的底线吧?那朕就等着你,看你下一步落子何处!”
接着两道影子闪过,萧弈之回神凝眸,发现是皇后带着刚下学的萧擎过来请安。萧弈之一把抱起颟顸的萧擎,逗弄他说:“春生最近又长胖了许多,父皇都快抱不动了!”
萧擎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开心得咯咯大笑,“父皇,春生没有长胖!念书太累了,春生明明瘦了!”
萧弈之微笑着打量皇后母子俩,问道:“春生辛苦了,跟父皇讲讲,今日太傅教了些什么?”
“父皇也辛苦了。太傅讲了《诗经》!”萧擎难得见父亲对自己的学业如此上心,于是越发显得神气,昂首挺胸。
“哦?是哪一篇呢?”
“是《卫风·有狐》。”
“春生可会背了?快念给父皇听听!”
“儿臣会背!”
萧擎仰面朝天,边思量边背诵: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这篇《有狐》,讲的是一只等待情人的、守寡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