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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许穆夫人车队而来的新难民们,他们的安置点被分配在了整个营地的东北角,一块由灌木丛开辟出来的空地上。大夫拨了一些破旧帐篷以作临时安置,却是远远不够。
新到的难民们这几日只能自己就地取材,用树枝插在地上围城一圈,然后用绳子或者破布条将树枝绑紧支撑起来,再用茅草或者蕉叶封顶,如此一个简易的窝棚就搭建完成了。
说不上美观,但也能遮风挡雨。就是如今已是冬天了,这窝棚住着保温性差了些,不过好歹比没有强上不少。
几天时间,在众人的努力下,营地东北角的百多个窝棚拔地而起,新一批的难民算是暂时在此安了家。
卢布等人却不用居住于此,更内围靠近大夫居所的地方,已征集壮丁们新起了几间还算规整草庐,打扫干净后便是甲士们的住所。
卢布卢俊义,因为送夫人归宁和筵席上藏肉之义两事而被国君封为“中士”,总共食邑一百户。
此时的食邑可不是后世王朝的虚封,而是实实在在的人口和土地。当然以如今卫国的情况,这些也都只能暂时记在账上,等以后收复了国土再说。
人口倒是有的,营中算上跟随许穆夫人一起来的八百多难民,如今难民的总数量达到了将近九千人。要从中选几百人甚至千人凑成百户家庭,认卢布为主,归在其邑内自是可以,也不会有人为难。
但是问题是,人都归了你,成为了你的领民,那你自然就得养着他们了,而没有土地又拿什么去养活这些只会种地的农夫呢。
这不是人口红利而是巨大的人口负担。
所以如今的这些卫国士大夫们都不愿意要人。每天就这么以少量的赈济粮食养在营地里,任他们自生自灭。
这是难民们如今需要面对的艰难困境,而随卢布一道来的十二名甲士,他们也有困难。
他们没有卢布这般的好运气,国君虽也召见了,却似乎并不太看重他们。所以却是没有一个能有幸被国君收为直臣的,只让大夫去做安排,让他们大感失望。
无奈这十二人只得自谋出路,这几日相继投到了各大夫的门下,也再一次成为了士。他们的食邑多在二三十户之间,当然和卢布一样,都是暂时记账。
于是卢布初编之戎队,只五六日时间便几乎作了鸟兽散。这几日间,不时有人前来见他,皆是要打招呼离开的。
当然也有人见他得了中士和百户食邑而眼红的,这几个人却是连招呼也不打,心中甚至还有些嫉妒和恨意,感觉自己被哄骗了来。
甲士如此,步徙们也是随之散去大半。有的是跟随他们各自的伍长去了,有的则是回归了难民,如今当初的百余人最后所剩不过三十三人。
这些人还是因为卢布接替了许穆夫人,仍继续为这支队伍提供吃食,他们是为了口吃的才勉强留下的,但也心中迷茫不知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当然,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卢布,他却认为自己这边的进展也不顺利,烦心的很。
他曾多次对公子辟疆抛去青眼,好话说了一箩筐,更是多次拜访,皆流露出热忱的投效之意。只是对方却好像不解其意一般,只是以礼相待,却并不开口招揽。
自己脱光了衣服,对方却连看都不愿看,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沮丧之事。
卢布心中思索:“难道是自己太过急功近利了?”
在别人看来,自己因一场国君之宴而声名鹊起,骤得中士之位,还成了国君的直臣,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啊。
但卢布心中认定的领导可不是这短命鬼卫君姬申啊,未来的卫文公公子辟疆才是。
如今为自己的声名所类,又为国君直臣的身份所阻,公子辟疆反倒是对自己疏远起来了。
或许是不想引起国君不必要的猜忌,毕竟各国多有臣子奉其他公子而驱逐国君之事。单单卫国历史上就发生过多次,远的有州吁之乱,近的则有卫惠公和卫君黔牟之事。
所以国君对自己的弟弟肯定是有提防的,公也许子辟疆是为明哲保身而不愿招揽自己。
这是卢布所能想到的在自己几乎倒贴的情况下,公子辟疆仍刻意疏远自己最合理的解释。
正当他为此心烦意乱的时候,高阳忽地推门进来,看着卢布小心言道:
“阿布,高山前来辞行。”
“谁?高山?”
不错,来人正是高山。他跟在高阳后面推门而进,对着卢布行了一礼:见过卢士。
这般生疏的举动让卢布明白了,高山的确是萌生了去意,这是后院失火的节奏。
高氏众人先前毕竟只是普通的国人,虽有护送之功,却不能借此得封“士”爵。
毕竟卢布为众人之首,才以此功得了国君亲封的“下士”之位。所以石祁子这位赏罚分明的大夫对卢布明言,高氏等人此番护送,当记为一功,如积满此等功劳者三,则可得“下士”之位。
而大小柳兄弟乃乡野之人,更兼作为卢布的随从,却是不记功的。他们的一切功劳都被记在卢布头上,要赏也是卢布自己来赏,这是领主对领民的赏赐。
虽自己已将石老头的话对众人言明,并做了鼓励。但高氏众人皆未得封,而卢布却一人独为‘中士’高位,大家心理难免有不平衡也是正常。
“高山,你我本为族亲兄弟,今后本该互相扶持才是,怎么如今却要突然分道扬镳呢?”卢布有些伤心地劝道。
“俊义兄,我等皆为建功立业而来,如今华龙滑大夫见我壮硕,有心收录我为其臣子,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如何说得如此伤感。
更何况我们都在卫国,你和我的主君太史华龙滑大夫又都是国君的直臣,常在君前。我若是想你们了,来找你们便是,相见又不难。”
高山一一疏解道,即是对着卢布说,也是对高阳所说。
“高山,若是为了功业,你自不必担心。我卢布保证,不出一年时间,我必定能让你们都得封为‘士’,光耀门楣。
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相信我一次可好?”卢布苦口婆心继续劝道。
高山闻言有些为难,心中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一般,眼神变得更加坚定,将内心之言全盘托出。
“俊义兄,恕我直言,我高山要取功业自有手中长刀,却不屑用些鬼蜮伎俩。”
卢布闻言一震,却原来如此。
当然,什么卢布藏肉为义的把戏自然是瞒不过高氏众人的,大家一直在一起,彼此皆是熟悉。
一路上众人虽然的确辛苦,却何时少了肉食。落武者狩的时候,因为要在野外露营,卢布买了不少肉食给众人充饥,保持热量。
护送许穆夫人的时候,的确将路上狩猎所获都奉献给了夫人,但早前卢布在上路前便已烟熏好了一些肉干。
哪里需要卢布在筵席上特意藏食,这般作秀姿态确是高山所看不惯的。
“如此,我无话好说,你走吧。祝君前路顺遂,布感谢一路相随之情。”卢布再无话可劝,这是被人从人品上直接质疑了,能说什么。
“卢士保重!高山必不忘引路之恩。”高山长揖,行了大礼,告退出去。
高阳见了兄弟诀别之景也是心中难过,卢布和高山都是他要好的兄弟,一个聪明,一个磊落。
“阿布你别怪他,高山乃是心善之人。”高阳动情说道:“当日野岭之事,他心中很不好受,被我瞧见暗中哭过几次。
他还将被他所杀的甲士的兵牌收藏了起来,说过有朝一日若真能以从被杀甲士处所得之刀建功立业,必当补偿刀主的后代一二,以减轻自己的罪孽。”
卢布本来的确心中愤懑,闻言却是突得变得坦然起来,言道:“高山兄弟的确心胸磊落,只是吾恐他此去所投非人。”
世上聪明人不少,那太史华龙滑大夫想是早已看破了自己的邀名伎俩。
所以明知道自己以藏肉为义来扬名,却突然来挖自己的墙角。兄弟之义却留不住兄弟,自己岂非就成了笑话。
不过他为何会如此做呢,只是为了单纯的揭穿自己?还是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小小的中士,就是交恶了也没什么关系?
卢布再细思,想来公子辟疆不待见自己,也未必没有这样的原因。
卢布突然明悟,“自己自以为聪明,在真正聪明人眼里却是个笑话。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大概就是如此。”
“阿布”,高阳又坦诚道:“其实高镐也曾去见过其他大夫,不过因其太瘦弱了,没人愿收其为士。”
“阿阳,谢谢你。”卢布说道。
“谢我什么?”高阳疑惑,“谢我告诉了你高镐之事?”
“不是”卢布摇头,“谢谢你能一直这么相信我。”
“不,阿阳,他们都不了解你,我却知道,你并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更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高阳语气坚定地说道。
卢布是冷血无情之人吗?当然不是,或许他有一些虚情假意,有一些功利主义,但他的灵魂毕竟只是后世单纯的语文老师。若非经过前世中世纪那一场试炼,他如今绝对还是那个心慈手软之人。
“我说怎么少了一枚兵牌,我还以为是甲士自己遗失的呢,却原来被高山收了去。”卢布从怀中的布兜里拿出其余的竹制兵牌放在案几上,兵牌上有记录甲士的姓名,家乡城邑等信息。
“阿布,你…”高阳有些激动。
“若是两军交锋,双方互为生死仇敌,那杀再多的人我心里都不会有愧疚。然而在野岭劫杀那些落难甲士,确实是失了道义的,将来我必会对其子女有所报答。
可即便如此,却也补偿不了子失父爱,妻失其夫的悲痛。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自己内心能好受些罢了,说来这就是虚伪。”
“我的确不是高山所期望的那种人。”卢布承认。
三日后,消息传来,高山被华龙滑大夫收录为士。但却没有接受其的赐字,而是以自己取的“子磊”为字。
高山,高子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