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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居曹地,卫国君臣遗民们因陋就简也算过了个还算可心的正朔节,在异地他乡迎来了新的一年。
新的一年又是新的开始,或许狄人今年就会退去,他们就可以回归卫国了,难民们心里如此祈求着,然而麻烦却是先一步找上门来。
“小柳,你在这来里回踱步干啥呢?”春梅端着午膳准备给卢布送进去,看见门口不时走来走去的小柳好奇问道。
“是春梅姑娘啊,没事,你还是先给大人用了午膳吧。”小柳道。
“门外可是小柳和春梅,快进来吧,大人我并未午睡。”卢布听见门口有些说话之声,招呼二人道。
“是,主君。”二人应声而入,小柳穿着藤甲,春梅端着午膳。
只见春梅将一碟碟小菜依次放于主君案前,又小心为其盛了饭,双手奉上,卢布果然没心没肺地开始大快朵颐起来,丝毫不管端坐下首的小柳。
好在春梅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小柳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见卢布今日心情不错,提醒自家主君道:“主君,小柳大人似乎有事要禀。”
卢布这才发现小柳已坐于下首多时,眉头紧锁,不过卢布却以为,其既然能等自己用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何事啊,小柳?”卢布问。
“大人,有几个军属找上门来。”小柳支吾道:“我们的步徙兄弟有六人被漕邑的人马抓了”。
军中向来是卢布最看重之事,事无巨细皆要过问,因为这是他在此世安身立命的根本。小柳向来也是如此做的,只是如今事涉漕邑,他怕主君冲动。
“什么”卢布放下手中碗筷,急切问道:“却是为何?可是我们的人勇武犯禁在漕邑惹了事端?”
虽有自己军纪的约束,但是对于古时军队的纪律,能做到于民秋毫无犯这点,卢布还真没多大信心。时值正朔假期,与营中难民不同,多少有了些家财的新军步徙不少都来往于漕邑城内,给自己的家人买些东西过节,卢布猜想或是由此生事。
“主君,却不是我们军中兄弟的过错,也没有勇武犯禁之事。去年天寒较往年更甚,漕邑中也有不少人得了寒瘟,但他们没有主君的神药可用,因而导致整个漕邑的奴隶和农夫都损失不少。
所以漕邑的士大夫们为了备耕今年的春种,却是将主意打到了我们卫人的头上,此番劫掠了我们卫国不少入山砍柴的民众为奴,补充春耕劳力不足。这其中就有我们军中六个兄弟,家属们无法,如今找上门来,想要大请人出面讨要他们的男人。”小柳有些气愤地道,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不少是他和大柳共同打听来的消息和商讨出的结论。
他随卢布来卫地数月,与军中卫人兄弟们相处不错,如今卢布在卫国出仕,他慢慢也将自己视为了卫人。毕竟他们在齐国也是农奴之属,不似国人,故而家国概念薄弱。
卢布闻言有些惊讶于小柳这番流畅的汇报,有理有据,猜想也合乎情理。经过数月的锻练,如今他已有了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令人不由地对他高看一眼。虽然目不识丁,但多加锻练也总有些进益,此时毕竟教育不普及,识字之人乃是极少数,学着怎么从这些中发现可用之才非常有必要。
因而卢布吩咐道:“将你哥哥还有营中诸位卒长请来,共议此事。”
又对婢女说:“春梅,你去将高止高镐也一并请来。”
军中兄弟又无理亏,理当必救,否则有伤士气,不过如今卫国全国君臣客居曹国的漕邑,一旦与漕邑士大夫们发生冲突,也并非小事。
一刻钟后,高镐高止二人皆入得室来,半个时辰后,其余卒长也都到齐。众人听了事情经过,以及卢布此时粗略的意见:理无所亏,则当必救。
高止见一众卒长俱都义愤填膺的样子,坐于席上却是冷静地说道:“若真论起来,却也有理亏之处,毕竟漕邑大夫出身不凡,也知师出有名的道理,不会做那失了礼法之事。”
“何处理亏?”卢布好奇发问,虽有前身的记忆,他也不知,高镐及其他众人也好奇看来。
“诸君可知‘山川专利之法’。”
高止言道,这却是他平常喜好读书的好处了,见众人还是一副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只得细细将此事作了讲解。
原来早在两百年前周厉王执政之时,由于王室财政困难,于是厉王采用宠臣之策对“山林川泽”实行专利之法,不准国民随意进山林川泽谋生,必须高价购买许可证才能砍柴、打渔、采药。
另外,周厉王还宣布对所有赚钱的行业收归王室经营,比如铜铁盐糖酒等行业皆收归王室所有,王室实行垄断经营。
这就是专利和专营最早的由来了,特别是专营之法,后世王朝也多有效仿,对盐铁等物资一直实行垄断专营。
不过作为首倡者的厉王却是惹了众怒了,这种断人生计的恶法当然得不到民众的支持,加上周厉王大肆搜捕反对者,国人们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中国历史上首次“国人暴动”。
国人是最重要的兵源,失去他们的支持,厉王连像样的军队都组织不起来,于是只能逃离镐京到了彘地,并且之后再没能回去,病死于此。
此时宗周无主,周公和召公根据国人们的推举,暂时代理政事,重要政务则由六卿合议。这种政体,称为共和,代行天子职务,称为“共和行政”,并改称年号为“共和”。
厉王虽死,专利和专营之法却上行下效保留了下来,不过民众疲弊,也收不了多少税收,因而此法也从未严格执行下去。更兼两百多年下来,连周朝最根本的井田制都开始面临崩溃了,更别说此法了。因而久而久之许多人却是忘了此事,只在一些重要矿产的开采上还实行着专利法,对于鱼猎和砍柴伐木等却是不行此法。
此时漕邑大夫重提此法,他做为漕邑封君,山川之主,却也算是有法可依的,这才有了掳掠卫民的借口。所以若真严格按法来说,卫国遗民想要入山伐木,确实是需要经过漕邑大夫同意,购买专利,不然就算是盗窃他的私有财产。
卢布听完高止所言,也回想起前世所学的文言文来,对专利法有了更深的了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是召公曾劝周厉王的话,让他不要堵塞民众之口,而当时民众抱怨的就是此事。
“好啊,没想到我发明牙刷还没来得及向别人收取专利之费呢,倒是被这漕邑大夫领先一步。”卢布心里想着,但恶法毕竟也是法,乃是曾经的天子所定,给了漕邑大夫足够的借口。
众人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也无太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是暂时定下两策。一是让这些家属们将此事闹到国君面前,让更有分量的人前去交涉,毕竟卢布只是中士,漕邑大夫不一定会给其面子。二是做好战事准备,如果交涉不行那就只能硬来,以漕邑的实力,新军却也没多少必胜的把握。
好在漕邑大夫此举旨在掠民为奴,短时那些被掠之人却是不会有性命之虞,最多吃些苦头,众人还可以慢慢谋划此事。
如此,以卢布的军属为首,串联了数百被掠之民的家属,开始不断陈情闹事。又有卢布居中周转,倒也没让这些闹事者吃了大亏。
于是五日之后,国君终于召集众士大夫们议了此事,一番讨论后国君便派了上大夫宁速和大夫弘毅出面交涉此事。卫国君臣借住曹地也不想生事,言道必要时可以赔偿些财物以做伐木之补偿。
可谁知,这边的苦主卫国一副息事宁人的讨好模样,那边的漕邑大夫却是趾高气昂地不愿妥协,两位大夫此去不但没有任何成果还受了不少闲气。那漕邑大夫明言:卫国那寒酸的三瓜两枣他可看不上眼。
而营中民众又闹腾不止,于是国君只得召集臣下再议。这时诸多士大夫却都愿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他们在讨论中也逐渐有了一个共识:漕邑大夫突然发难,而且如此不近人情,未尝没有给卫国君臣难堪,驱赶他们离开漕邑的打算。
这话却是对了,的确这也是漕邑大夫此次行动的应有之意。毕竟此时绿化那是相当地好,荒山上的一些林木值得什么钱,那专利之法也从没见人真那么严苛地执行过。
漕邑大夫作为一邑之君,真正的意图也不是那些卫人农奴,不过是些添头罢了。他虽然碍于曹国国君的旨意,不得不收留了这些卫国的逃难之人在漕邑东边的荒地。但是看着逐渐稳定下来的卫国君臣,并且这些卫人开始不断修筑茅庐甚至城墙,地盘越来越大,逐渐兴旺,漕邑的士大夫们也慢慢从好言好语甚至支援一二,变得有些冷面无情起来。
狄人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退去,而这些借住漕邑的卫人已恢复了完整的执政体系,又有自己的军队和臣民,如今更开始修建起防御的城墙来。长此以往,若卫民不能回归故土复国,恐怕就要在这漕邑荒地长久定居下来,在此地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慢慢地,漕邑东边之地或将不再为漕邑的士大夫们所有。而三五代后,荒地或许也能发展成为兴旺的城邑,到时局面甚至会翻转过来,修养壮大后的这股力量有可能反过来倾夺漕邑。
防患于未然,这是漕邑的士大夫们不想看到的。这次掠民不过是漕邑本土士大夫们对卫人君臣的一次警告和试探,也许之后,这样的行动会越来越多。
漕邑大夫不会允许自己的城邑周围出现一股不受自己控制的势力,这侵犯了他的利益。即便国君前来询问,只要自己行事有礼有法可依,国君也不能太过苛责,这就是他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