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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关于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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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和鹿鹿她们毫无压力,肆意妄为,但是面对爸爸却总是东躲西藏。关于好好交流这样的问题,我想:是太过奢侈的期望了。有时候,这种自我保护,我一直觉得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不需要勤加练习,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举手投足,我也会小心翼翼,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第二天去医务室拿药,意外的见到了爸爸。他就坐在周逸爸爸对面,像是问诊一般,两人都向前贴着身子,谨小慎微的交谈着些什么,很是小心。明明整个房间只有两个人呀。见我进门,两个人才恢复正常的坐姿。

    “周叔叔,我拿药。”环顾了一圈,也没发现姚妈妈的身影,只好朝周太医轻声询问。

    “我昨晚忘跟你说了,今天我可以给你带回去的。”爸爸趁着周叔拿药的时刻,紧张地向我解释着。

    “没关系,我跑习惯了。”不想和他说话的我被迫地尴尬回应。连我自己也分不清这句回答,是疏离还是抱怨。我的眼神闪烁着,躲避着,不敢迎上他的目光,这种逃避已经延续十几年了,即使现在的他语带柔缓。

    十几年前他还是二十七、八出头的小伙,一身的傲气和不训。读书少,脾气坏。有一次我开他房间门叫他吃饭,三个字还没说完,门也没完全打开,一件不知飞来是啥的东西“啪”得一声摔在门上,还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滚”。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从小就没来由的讨厌我。除了训斥就是恶狠狠的眼神杀。我经常躲在爷爷的腿后无辜地看着这头发怒的狮子。小时候因为他,我做了无数个噩梦,那无数个惊得我发虚的梦魇,催使我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看他眼睛,听他说话。

    如今这句誓言,没有应验,也未违背。我听得他语义间的改变,但还是没有迎他目光的勇气。如果你也曾经历和我类似的童年,或许对其中些许心绪感同身受。它不能movingon,只是从童年开始便长在骨骼里的伤疤,烙印。

    我拿了药,匆匆地离开了。不了解他们之间谈论了什么,自然也不愿意去知道。

    小时候,爷爷常哄我的一句就是:“没事,会越来越好的。”这句话是支持我在这个家里挨过无数个孤独清冷的寒夜。这句话应验了,可说话的人已经走了。

    医务室门外的一排排棕榈,不明白他们的心情何以四季常青,末排的矮个子,可能由于腰身太粗,被剥去了一层层外衣,制作成扫帚。关键扫帚携着拖把一起,竟攀在它的头上。但是看你依旧常青,估计是接受这样的环境了。那我也只得心里哄哄你:没事,会越来越好的。

    和爸爸独自再家的这些日子,实在难受,像是回到了上海那些年。比起家里我更愿意待在学校里。所以人都是一样,贪得舒适的环境。我是如此,妈妈不也这样嘛。

    我房里妈妈唯一的照片是从大舅妈的相册里要来的,她在世界上的唯一物件应该只有它了。小时我常去大舅家,不是为了躲避家里狮子,是为了多听听妈妈的故事。在舅妈的口中,温柔,贤良,端庄,漂亮,……所有的美好词汇几乎都用在了她身上。

    “她为什么要和我爸结婚?”尤还记得一问,只因这是我发自灵魂的提问。

    “以前你爸搁现在不一样。”在舅妈的叹息中,我那时并不明白。“那时候,一经人介绍,相处差不多,一两年也就水到渠成地结婚了。”

    大舅家三个子女,二舅家两个表哥,小舅家一双儿女。姥爷在大舅家生活。当然只有在大舅妈这我才能像个孩子一样。听她说我出生就待在她的怀里和姐姐哥哥们抢奶喝,奶水不够,哥哥姐姐只能让着我而被灌米汤。大舅为了我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住了一年多,我被爷爷接回了家。这个世界总有一个不合理的悖论,越是善良的人,越是窘迫。于我而言,大舅妈是如玛利亚一般的人物,她忍受和承担着一个伟大母亲的荣辱、艰辛。

    听说妈妈去世那天,舅舅们狠狠地揍了爸爸一顿。自此以后就没有和他往来。当年如果不是爷爷跑了很多趟,她是不会让我回家的。

    遵着旧约,每年暑假,爷爷都亲自把我送来舅妈家住上两个月。

    爸爸偶尔会阻止地骂上几句:“老是往那边跑,回来干嘛呀,装模作样”。

    听到这样的话,我总在心里反驳:哼,你以为我愿意回来呀,要不是爷爷,我才不回来呢。当然出声是万万不可能。躲在爷爷腿后避灾是必须的。

    当时不明白他为何总是说舅妈装好人,因为在我心中,她就是世上绝好的人。她从不装,我切身体会得到。现在也明白几分:心怀怨念的人总会怀揣恶意度量他人,于他来说,那一丝丝的善意,一毫毫的善举就像一碗稀粥里落了灰尘,一碗白饭里藏了根鱼刺,思来看去,总是难受。

    他还有赌牌的习惯,经常晚上“工作”,白天补觉。我映像最深刻的关于他还有一次醉酒的经历。

    那天中午,我搬着椅子凳子在门口写字,那时还没上学,铅笔和本子都是小鹿妈妈给的。爷爷在厨房做晚饭。他骑着摩托车到家了,醉醺醺的,许是喝了不少酒,套着黑色的夹克,看起来就不像“好人”,我轻轻移了移椅子,挪了挪凳子,想着让出一条更宽敞的道给他,也不至于注意到我。谁知道他伸手就把我拽了起来,拖着进了大堂。遇到这种情况,呼喊是忘记了,但是眼泪就那样无声地不停掉着。他摇着我的肩膀,恶狠狠地把我推在地上,拿起桌子上的书向我砸过来,嘴上咒骂着:“你真是个扫把星,都怪你……”我看到他怒红的眼眶竟然还湿润了,他背过了身子。我只记得我一直哭,一直哭,大概哭到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床上,爷爷站在旁边盯着我。现在想来,那天一定是输了很多钱。

    后来和余先生夜聊谈起此事,他狠狠地攥着我的手,把我揽在怀里紧紧地抱着。想来,他一定是心疼我,其实我早就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