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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司马皓所知,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王韶,先劝降俞龙珂,再破蒙角罗、抹尔水巴,击败青唐吐蕃木征所部,然后夺岷、熙各州,置熙和路。若夺取了银、夏各州,则无熙河路可置。而此时,青唐吐蕃唃氏后裔——瞎征、木征等人应各自为政才对,怎会突然联手攻打西夏?再有那高昌回鹘,自赴我朝贡奉以来,往来皆经夏国,从不绕道青唐,可见两国睦邻,现在突然发难,这也与所知不符,莫不是这凤佩被毁,才惹出这天翻地覆之变?!
正在司马皓愁眉不展之际,忽听得殿上宣旨:“门下,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王韶,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经略西北边务以来,威震羌、回鹘诸部。现夏正逢战事,扰我西北,兹特授王韶节制陕西路、西川路兵马,临机决断、权宜行事,近讨蕃裔,远伐回纥......”
诏书于大殿之上宣布,而非誊录副本送枢密院,可见神宗势在必得,而这西夏战事,确实也是千载难逢之机,可以佐证变法之成效。但是以文彦博为首一众老臣,却未必愿意行这个“方便”,且不说王安石在场与否,此番王韶拥兵陕西、西川两路,若联合羌人或回鹘举事,朝纲定为之倾覆,即便十个王安石在场,文彦博、冯京等人也都会倾力辩驳。
此时文彦博心中不免愤懑,若是以前,知制诰当时便会封还词头,还容得此诏书颁布,如今王安石将知制诰换成了自己人,才会有此不顾社稷安危的旨意,事已至此,只得先关报御史台,动用台谏官们的权力,逼迫官家追改诏命了。想到这里,文彦博偷偷向冯京使了个眼色,冯京自然领会,二人便不做声了,大殿之上虽另有人出班陈情,力劝神宗,但大多人微言轻,被神宗一一驳斥回去。
神宗与群臣辩论了一番,见再无人出来阻挠,便欲退朝,司马皓急忙出班,奏到:“启禀我主万岁,昨夜臣夜观星象,窃见北方女宿、西方胃宿、毕宿异常,不日恐有水患发生,且有白气由西入参旗九星,以西方一国有使来朝为应,遂生巨变。若此时万岁做此等安排,恐西北巨变,于朝廷、黎民苍生不利。”
“若依司马卿所言,不日将有西方使节来朝了?”
“臣虽才疏学浅,但依臣之所察,正是。”
神宗听罢,略微沉吟了片刻,说道:“司马卿所奏之事,待朕问过大理寺丞沈括再做定夺,诏书依旧誊录副本送至枢密院,文卿、冯卿定要与朕齐心协力,不可辜负了这难逢之机。”
散朝之后,神宗与部分官员移至垂拱殿进一步商议西北战事,而司马皓不在内朝之列,又要等待鲁国公,便独自踱步至待漏院,打发随从买了杯香饮子,一边喝着香饮子,一边脑海中思索当如何应对眼下这等“乱”事,可思绪不由得被眼前一派繁华景象带走。
这东京汴梁,开肆三万家,店铺栉比鳞次,勾栏瓦舍更是星罗棋布,此时待漏院对面一家酒肆,已然有客人登门饮酒,只听得银铃一般的声音传至司马皓耳畔,“焕儿,安排些好酒与这两位官人贺喜。”司马皓顺着声音望去,只看见一个量酒的娘子,年纪二八上下,眉宇间说不尽的风情万种。不多时酒到,三人痛饮,这娘子人情世故早已熟滑,唱一个娇滴滴的曲儿,舞一个妖媚媚的破儿、道一个甜嫩嫩的千岁儿,店中客人好不欢颜。司马皓看着这番景象,竟一时出了神,情不自禁轻声叹了一句“十人八九皆过客,觥筹尽处是平生。”
“师弟,可是想起当年太祖在世了?”
司马皓听声音,便知是李文英,便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酒肆内的风情,淡淡地问道:“恐怕今日并非鲁国公相邀,而是师兄你有话要同我讲吧。”
李文英也不回答,只是学着太祖的语气:“苟能归我土地民庶,则当尽此金帛充其赎直。如曰不可,朕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说罢,坐到了司马皓的对面:“当年太祖每逢尽兴之时,便提及此事。然而至今未果。而当今天子确与太祖有几分相似。”
“师兄此番前来,可是要与我追忆太祖不成?”
“我知你心中不解,更知今日王安石突发急症也与你有关,我只想奉劝与你,再不可做这些无端之事出来,若你一意孤行,恐怕寰宇骤变,届时你我只能自保,更无余力匡扶天道。”
“匡扶天道?师兄所言天道,与我所知天道,绝非一理,师兄又怎知此时不是天道?若果真天地不仁,那今日朝堂之上,无论有何种变故,青唐依旧归顺,王韶将军仍旧会攻克岷、熙各州,可如今看来,恐怕史册之上,再无熙河路了。”
李文英顺着司马皓的视线,也望向对面的酒肆,悠悠地说道:“天道无为,天道自然,天道便是知足、知止、知常。今日之势,民不以稼穑为本,而图享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涂炭生灵为口腹之欲;凡器具者,不侍生产,流于市而奉于厅堂之上,徒增奢靡之气,古有越窑,以釉色惊艳著称于世,继而世人大兴窑业,伐林谋碳,以至土地褊狭、山林殆尽。凡此种种,俱逆天道。故而,苍生聚,是为天道,非是一人、一物、一朝、一代可左右,若有忤逆,天道必彰,除旧布新。”
司马皓听罢,起身走到窗前,向刚刚卖饮子的小贩招了招手,小贩心领神会的捧了一杯香饮子送到窗前,司马皓将饮子放在李文英面前,说道:“师兄不闻,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是为‘能参’,‘能参’者,知天命而后佐国扶命,方可彰显天道。社稷长久,则可以文明教化黎民,使其长幼有序、孝悌传承,生谐,忠、信、礼、义之德行,而后天下可大同矣。”
李文英此时只是低头不语,似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沉吟半晌,突然也起身走到窗前,拍了拍司马皓的肩头,“师弟,你我二人有些时日没有一同饮酒了吧。”
司马皓微微一笑,“那你我兄弟,今日申时忻乐楼相聚一番便是。”
忻乐楼的“茶饭量酒博士”筛了四角“仙醪”,满面堆笑的放置在李文英、司马皓二人面前,“二位官人可还满意安排的这些酒食?”
司马皓点点头,又伸手取出二十文钱排在桌面上,“这些赏你。”
“茶饭量酒博士”脸上的笑容立刻由假变真,连忙答谢,嘴里一边说着“这怎么使得”,下手倒是利落,用袖口一拂,便收了二十文钱,谢过司马皓的赏赐,便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司马皓看着这人的背影,若有所指地说道:“师兄可曾看见那茶饭量酒博士谢赏之时的神色?”
李文英斟了两杯酒,自顾自地先满饮了一杯,然后说道:“你这二十文祗应,便让他晚餐之时,多了一道荤食,自然欢喜。”
司马皓也把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把酒壶往桌旁一推,“下一杯便有人替咱们斟了。”话音刚落,便见刚刚那个“茶饭量酒博士”顺着楼梯领上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然后偷偷向司马皓二人这边的桌子指了指,那个小厮便一脸恭顺的走过来,捧起酒壶便给他们二人斟酒,嘴上还说着:“让小人来伺候二位官人吃酒。”
司马皓脸上略微流露出一丝得意,对着李文英捧起酒杯:“岂敢烦劳兄长为我斟酒,让这名厮波服侍咱们便是,来,我与兄长再满饮一杯。”李文英也端起酒杯,粗略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小厮,并未做声,只听得二人酒杯“当”的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还未等放下酒杯,那小厮早已捧起酒壶在那里等候,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人看二位官人今日好雅兴,小人的兄弟是个‘闲汉’,不妨叫上来一并服侍二位官人,若是官人们买物、命妓,直接差遣他便是。”
司马皓将酒杯放在桌上,也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厮,“既然如此,那你便让他上来领些银钱,出朱雀门,到那州桥与我买些杏片、梅子姜等杂嚼过来。你也不必在此为我二人斟酒了,去那马行街的药铺买些口齿咽喉药回来。”
小厮听罢如同领了圣旨一般,急忙下楼唤他的兄弟上来领钱。待打发走那兄弟二人,司马皓对着李文英微微一笑:“师兄,适才这二人俱是那茶饭量酒博士引来,你可知这茶饭量酒博士用意何在?”
“无非亲戚、邻里相互帮衬罢了。”
“依师兄之意,那二人会分些祗应与那茶饭量酒博士?”
“适才那茶饭量酒博士欣喜之色,似是有感而发,真情所致,绝非因为此等蝇头小利。”
“师兄所言极是,因四海之内广施教化,故万民安居乐业,有民乐业方存此德行。古有人定胜天之说,故胜天,须以“定”为先,而“定”非一国之定,乃万邦之定,圣人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万邦定则须均富,才可如适才那三人一般,乐道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