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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英随着王乐道身后,来到府衙大门以外。正看到一哨人马列队府衙门前,为首马上一人,正是刚刚所说的梁都监。
王乐道见众人来势汹汹,连忙抱拳施礼:“见过梁都监,不知都监此番前来,所为何人?”
梁都监也是双手抱拳,但并非还礼,而是向上拱了拱手,“梁某自官家入庆宁宫便在身旁服侍,官家念咱有功,才赏了这么个都监的缺。今日咱来叨扰王大尹,不为别的,只是前来讨要刚刚进了王大尹府邸的那对牙郎父女,另有一位郎中。此三人均是吐蕃细作,所探之事,干系社稷。想必此等小事,王大尹不会为难咱吧?”
王乐道回道:“此三人是否细作,下官代都监查明便是,怎敢烦劳都监,且此事均系下官官署分内之事,下官定当尽心竭力,还请都监稍安勿躁,待此事查明,下官自当登门向都监禀报。”
梁都监也不正视王乐道,只是整理腰间玉带,待王乐道说完,便冷笑了一声,“王大尹这说的是哪里话,都是为官家分忧,怎敢说分内分外呢,咱奉劝大尹一句,此三人便是那烫手的山芋,若不交于咱,大尹恐有覆餗之患啊!”
听到“覆餗之患”四字,王乐道心下拿捏不准分寸,一时语塞。梁都监见王乐道不再做声,便继续说道:“梁某此番前来,乃是好意,朝中叵测人多,王大尹这个京兆尹不知多少人觊觎,咱今天领不得人回去,倒也无妨,但不知哪一日官家身边有贵人想起此事,拟上道折子弹劾大尹,那便不美了!”
李文英在一旁思忖“此人偏在此时前来要人,绝非巧合,定是与‘阿萨辛’有关。王乐道不明其中就里,定不会全力阻拦。”想到这里,李文英急忙上前一步,对梁都监深施一礼:“梁都监可是奉了种钤辖之命?亦或韩绛翰提举另授机宜?”
梁都监对着李文英双目一横,“你是何人?怎敢如此说话?”
李文英不慌不忙答道:“在下乃是奉了鲁国公曾公亮之命前来办事,现有文书在此。但不知梁都监又是受了谁的差遣?”
梁都监稍做迟疑,又仔细打量一番李文英,语气略有缓和“若是曾公门客,那梁某也不刁难,现可手具文书一道,令汝回京复命之时不受责罚。”
“谢过梁都监体恤,那还烦劳都监先具文书,再拿人不迟。”
梁都监又是一声冷笑:“罢了罢了,待咱先具了文书。都说是替主人办事,其实哪个不是为的谋个锦绣前程。”说罢翻身下马,对着身后一位指挥使说道:“命兵士们将京兆府暂且围住,莫要让人犯逃了!”便领着十个人大步向府衙内走去。
不多时,梁都监具好文书交予李文英,“这文书可还使得?时辰不早了,将那三人带来随我去吧。”
李文英仔仔细细阅了一遍文书,折好收在身上,施了一礼:“悉听尊便。”王乐道见李文英再无异议,便命人领着几个蕃兵到后院拿人。少顷,几个蕃兵空手而回,复命道:“禀都监,那牙郎父女现已人事不省,那郎中正在诊治。”
梁都监眉头一皱,语气略显急促:“怎会有此事?!带我前去看看!”
来到后院厢房,果然卫穆父女二人躺在卧榻之上,气若游丝,杜眠春在一旁正在开方。梁都监看了看杜眠春,问道:“你便是那个姓杜的郎中?”
杜眠春并未起身施礼,只是自顾自开着方子,淡淡回了一句:“助教正是。”
“既然如此,来人啊!”梁都监喊了随行的蕃兵过来,“将这三人带回驻地,再让这位杜大夫慢慢诊治不迟!”
蕃兵们得令,围拢过来便要捆绑三人,正在此时,一名蕃兵急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禀报都监,外面来了许多厢军,现已将我等团团围住。”
话音刚落,王乐道已然来至后院:“梁都监,先不忙拿人。自开国以来,若有外族刺我汉界事,必先验明正身,方可诫断,若身份异常,还需奏明官家,难道都监在官家身边这些年,就未曾听过‘联蕃制夏’吗?且依我朝律法,诫断之事与都监并无分毫关系,都监今日领兵前来,以下官所见,这拿人是假,恐是另有所图吧!”
“王大尹莫要含血喷人,咱来讨要这三人,也是受了......”
“受了哪位上峰的指使?都监便出具文书与我,岂能凭汝一面之词?”
梁都监未曾想到王乐道如此强硬,便威胁道:“王大尹为了这三名人犯,难道要与咱兵戎相见吗?”
“在下怎知梁都监和这一众蕃兵不是细作呢,若都监执意如此,那便免不了兵戎一番了!且这父女二人现下疾重,都监就不怕大动干戈之下,伤了这二人性命吗?”
梁都监见此情形,一时竟也不知所措,沉吟半晌,方才命人请了个郎中过来,郎中为卫穆朗戎把过脉后,只是摇了摇头:“元气尽衰,胃气已败,大限之期不远了。”
听了郎中所言,梁都监一时错愕,口中喃喃自语:“怎......怎会如此?”见一旁还有王乐道、李文英,顿觉失态,便稳了稳心神,正色道:“既是如此,那便将此二人留在京兆府医治,我便回去领了文书再来拿人,期间如有闪失,咱必在官家面前参你一本!”说罢,头也不回,出了京兆府府衙。
待蕃兵、厢军各自退去,李文英施礼王乐道:“适才多谢大尹仗义相助。”
王乐道回礼:“本府只是依律秉公直言,先生不必客气。想来这梁都监便是他们安插我朝的内应了,可见这西夏战事筹谋已久。”说罢看了看卧榻之上的卫穆父女,“此事非同小可,我已调遣厢军前来,现通报巡检司,并命尉司增加弓手巡查监视城中回鹘、突厥人等,可暂保诸位无虞,只是不知这父女二人怎会突然染此重疾呢?”
“王大尹莫怪,此乃在下与杜大夫定夺的权宜之计。”
杜眠春在一旁道:“此乃银针闭脉法,用银针刺穴,可做败、绝、死、怪之脉象,纵使大医者,亦不可察。”
王乐道微微点了点头,转头望向屋外,若有所思。不多时,似是想到了什么,便轻轻拍了拍李文英的肩头,“先生随我这厢来。”
“大尹这是要去哪里?”
“大庄严寺重建,想邀先生登那七级浮图,一窥长安全貌。”
大庄严寺建于隋仁寿三年,乃是隋文帝为独孤皇后所立,历经大历雷击,会昌禁佛,依然栋宇无损,屹立不倒,见证了有唐一代风云变幻,国祚沉浮,却于唐末战乱兵火中废毁殆尽。李文英游历四海,又怎会不知这大庄严寺,只是初次下山之时,这佛寺已毁,百余年后,当年繁华早已成为过眼云烟,就连那战火遍野的场景也早已在记忆之中模糊不清,经历太多物是人非,李文英内心再无半点波澜。浮图被毁,尚可重建,凡心不在,便不知能不能再拾得回来了。
“李先生可是看的出了神?”王乐道出言打断了李文英的思绪。
“确是有些出神,大尹见笑了。”
“先生可曾听闻盛唐之时,这长安的风光?”王乐道望着浮图之下一览无余的长安城问道。
“在下自然有所听闻,昔日杜牧之‘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句当中便可领略一二。”
王乐道依然眼望远方,自顾自地悠悠说道:“匪寇婚媾,往,遇雨则吉。黎民之乐,大抵便是如此:高头大马,红袍加身,远处便可闻得迎亲之人欢声笑语,适逢天降甘霖,便有人言‘此乃吉兆’!又有新科进士打马游街,踏花而过,停至曲江池畔,宴饮畅谈人生得意之事,年少春衫薄。凡此种种,皆在这一砖一瓦,一墙一栅之间,只可惜......俱往矣!”王乐道说到此处,仰天长叹一声,便回过头来直视李文英,一手指着远处问道:“先生可知何人令这长安破败至此?”
“大尹以为何人?”
“便是那五胡乱华,生灵涂炭!先生可愿看到再有外族染指我江山社稷吗?”
李文英并未作答,只是看着王乐道。
王乐道稍作停顿,稳了稳心神,“本府自入仕以来,不敢自诩心系黎民苍生,但也兢兢业业,只为得一方平安,治下百姓,各得其所,此乃王某一片赤子之心。先生乃世外高人,本府今日只问先生一事,望先生据实相告!”
“何事?”
“我大宋千里江山,百年之后,可是为鞑靼所灭?!”
李文英听闻此言,不禁大吃一惊,双目圆睁,问道:“大尹此话何意!”
王乐道见李文英惊愕之情,不言自明,便觉身上一软,脚下跌跌撞撞挪到李文英近前,一把揽住李文英的腕子,语气有些颤抖:“那蕃客说的不错!那蕃客果然说的不错!这大好的江山......”说到此处,只见王乐道双眉一横,变了个人似的,双脚从新站定,“这大好的江山岂容他人染指!”说罢,冷眼看了一下李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