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小说网 www.rizhaoxsw.com,最快更新问琼楼 !
徐秋雨只当她是孩子话:“燕嬷嬷回乡下去照顾小孙孙去啦,娘亲让茯苓陪你玩儿好不好?”
陈瓷摇头,坚定道:“我要燕嬷嬷。”
徐秋雨纳罕:“怎么忽然要找燕嬷嬷?之前娘亲问你愿不愿意让燕嬷嬷走,你自个儿也是同意了的。”
同意?她什么时候同意的?陈瓷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见她不说话,徐秋雨察觉到些异样,轻声细语地试探她:“蓁蓁,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陈瓷一听就知道母亲在怀疑有下人在她面前嚼舌根,但事实是她的记忆隔了一世,很多细节根本没办法记清了,燕嬷嬷的事情只记得她是不声不响就走了,具体走前发生过什么,抑或者有谁询问过自己意见,陈瓷根本不知道。
但是她没急着解释,做出一副犹豫的表情来。
徐秋雨眉头一蹙,还未开口,旁边的茯苓就上前道:“姑娘可是想燕嬷嬷做的吃的了?奴婢特意跟燕嬷嬷学过,想吃什么可以吩咐奴婢。”
陈瓷看了她一眼,茯苓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跟在母亲身边久了,说话做事都颇有母亲的风范,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叫人讨厌不起来。
不管燕嬷嬷的离开是否有人在暗中作怪,现在也不是个算账的好时机,因此陈瓷摇摇头,跟徐秋雨说:“我只是想燕嬷嬷了。”
徐秋雨暂时放下心,笑她:“嬷嬷走时你也不去送送她,如今只不过几天,又开始想,真是还没长大,想一出是一出。”
茯苓在旁凑趣道:“夫人事事为姑娘想得周全,姑娘才能养成天真纯稚的性子,招人疼呢。”
徐秋雨笑叹一口气:“蓁蓁出生时老爷跟我说,女儿要养得像一朵娇滴滴的富贵花,做父母的就当那永远挡在花儿头顶的伞,护她风霜不侵雨雪难淋,如今蓁蓁倒真像朵娇花,我这把孤伞却不知还能再为她撑多久。”
茯苓宽慰:“夫人莫说丧气话,您还年轻着,必定能看姑娘从风光出嫁到儿孙满堂呢。”
陈瓷在旁直直地站着,心里滋味难辨。
十二岁的躯壳,内里却早已不是天真纯稚的芯子,只剩下一个遍尝世间之苦而变得坑坑洼洼的孤魂。
此时说着这些话的母亲哪里能料到就在不久后,自己就将命丧黄泉,如果没有改变,她的女儿还会沦为奸佞的玩物。
如果没有改变。
陈瓷精神一振,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没错,若是接下来的事情发展还依然像前世一般,那么她为何不能改变呢?母亲的死因,她的遭遇,以后会发生什么她早已一清二楚,若是重来一遍依然不能逃脱,那她重新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忽然想到的可能性让她热血上涌。
越是头脑发热,她越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在脑子里梳理接下来该要做的事。
徐秋雨只是跟茯苓闲话两句的时间,就又被陈瓷拉住了衣袖,低头一看,女儿水汪汪的眼睛里难得有几分哀求:“母亲,可以让燕嬷嬷回来吗?上回她说教我种藿香都没有教呢,我想她回来。”
茯苓接话道:“姑娘千金之躯,怎么能做这些粗活,您想种藿香奴婢帮您种就成了。”不仔细听还听不出来语气稍微有些急。
陈瓷不理她,只顾扯着袖子看母亲:“母亲好不好?我们多给燕嬷嬷家里一些银子,让燕嬷嬷回来陪我吧!”
徐秋雨皱眉看看她,转头给茯苓使了个眼色,嘴里道:“蓁蓁乖,燕嬷嬷虽是我们的家仆,但她也有自己的儿孙,我们不能只为了种藿香就不让她回乡享天伦之乐呀,嬷嬷年纪大了,也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陈瓷把她给茯苓的那个眼神看在眼里,心里明白母亲没有那么好糊弄,她这样闹只会让母亲觉得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而不是怀疑有人暗地里做手脚遣走了燕嬷嬷,尤其茯苓还是母亲身边用惯了的大丫鬟,什么事都交给她办,到时候燕嬷嬷能不能回来,也就在茯苓嘴边的两句话。
这样不行。
她等着茯苓领命出了院子,才对母亲说:“娘亲,我跟你说个秘密。”
徐秋雨顺从地把耳朵附过来,听见女儿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脸色大变。
陈瓷说:“我生病前听见二堂哥说我是个连嬷嬷都不愿意待在身边的丧门星。”
徐秋雨气到连嘴唇都在颤抖:“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再看看仰头一片天真的女儿,心里仿佛被狠狠地捅了一刀,疼得她眼泪往外冒。
母亲的泪水把陈瓷吓了一跳,凑上前拿帕子给她擦:“娘亲别哭……”
徐秋雨把她搂进怀里,默默流泪。
陈瓷不禁有些后悔自己话说太重了,她清楚母亲的痛点在哪里,所以想用此法来激她把燕嬷嬷接回来,但她前世太久没有被人关怀过,几乎快忘了,曾经的自己也是母亲手里的宝,轻轻戳一下就会痛很久的那种。
徐秋雨抱着她头靠在她的肩上,那块位置的衣料几乎被泪水打湿,陈瓷心里也难过起来,一时之间母女二人都没有说话。
但是话已出口,不能无功而返,她率先轻轻推开母亲,问她:“那您答应让燕嬷嬷回来了吗?”
徐秋雨用帕子轻轻擦拭脸颊,再说话时气势隐隐变了,带着些为母则强的凌厉:“你想让她回来就让她回来,大不了多给燕家些银子,哪里值得因为这事让你被那些人说道!”说完仿佛依然气不过似的,摸着她的头道,“蓁蓁,下回再遇见谁这样胡说八道,你就直接让元胡上去撕了他们的嘴!你是陈家堂堂正正的四姑娘,绝不能被人这样欺负!”
陈瓷乖乖点头,心里在想,我不撕他们的嘴,我要上一世把我送给魏欢的陈家老爷子再也握不住手中的荣华富贵,我要因为一己私利害死母亲的二夫人再也没有为非作歹的依仗,我要整个陈家分崩离析,家破人亡!
被徐秋雨支使出去查是谁在背后撺掇陈瓷的茯苓一直到了傍晚才回到陈瓷的小院子里,仿佛真的去尽心尽力地打听了似的。
但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陈瓷心里最为清楚不过,眼下见她回来跟母亲复命,也没急着拆穿她,就在一边看着准备听听她要怎么说,又找了哪只替罪羊。
茯苓伏在母亲耳边轻语了几句话,陈瓷在床边坐着自顾自玩手中的九连环,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是下一刻就在余光看见母亲听完后用复杂难辨的眼神瞥了一眼这个大丫鬟,吩咐她:“把那叫春芽的小丫头叫上来。”
陈瓷稍微安心了一些,母亲并不傻,已经从她口中得知了要燕嬷嬷回来的原因,眼下茯苓又找出了个撺掇她的人,这两边一比较,自然不可能信丫鬟不信自个儿的女儿。
茯苓闻言稍微有些迟疑似的,看了她这边一眼:“夫人,是不是先让四姑娘到厢房避一避……”
徐秋雨顺势往女儿那边看去,十二岁的少女已经初初长成,上身穿着银红色圆领短袄,下面是深靛蓝色蝙蝠云纹马面裙,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翡玉镶银的璎珞圈,显得她娇憨可人。偏偏她垂着眼睑把玩九连环的神情冷淡安静,像小姑娘的身体里装了个大人一般,跟外表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徐秋雨当然不知道是这具身体的灵魂重生了,她只会觉得女儿慢慢长大,到了可以自己分辨是非的时候了。
所以她摆摆手,示意茯苓去带人:“不必了,也是时候让蓁蓁学着如何御下了。”
茯苓只好欲言又止地出去了。
她的样子也太过明显,陈瓷手里胡乱地拨着九连环,心中思忖,不知道茯苓的异状跟后来害死母亲的人有没有关系,若是有,那上辈子的母亲死得也太冤了,竟败在一个连表情都藏不好的丫鬟手中。
事实上燕嬷嬷长什么样陈瓷都已经忘记了,之所以坚持要让她回来,不过是想借此揪出沉香苑里某些心怀鬼胎的人,燕嬷嬷跟汤嬷嬷同为母亲的陪房,都是母亲最信得过的人,二夫人要给母亲的药做手脚,必定绕不过这二人去,燕嬷嬷这关键时刻的离开,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那茯苓究竟是叛主,还是因为一己私利被人当刀使了呢?
正想着,茯苓带着人回来了。
一个瘦瘦小小头发蜡黄的小丫头在母亲面前跪下,用头顶地:“见过三夫人,见过四姑娘。”
徐秋雨温声道:“你叫春芽?先起来吧。”
小丫头从地上俐落地爬起来,抬头,一双大得惊人的黑亮眼睛看过来,显得冷静又无惧。
坐在床边的陈瓷一怔,嘴里几乎无声地喃喃两个字:“恩娘……”
清脆的嗓音犹在耳边,是个小丫头满不在乎的语气:“我可不能告诉你我叫什么,万一你以后连累我了怎么办?你要想叫,就叫我恩娘吧,你不是说我对你有恩?男子叫恩公,女子就是恩娘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