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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云脚被铜钱般砸下的密雨拉得越来越低,重重压罩着这个世界。
孔懿干干咳嗽几声,眼皮孱弱抽动,干裂的唇微微翕张,额间冒着豆粒般的冷汗。
“孔大人?”钟吾焉赶到榻边轻轻唤了几声。
孔懿似乎能感受到周围有人,痛苦地摇头,眼皮狠狠抽搐。
“孔大人你冷静点,我们是来帮你的。”钟吾焉拉高了声音。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孔懿依旧喃喃自语,却又像是在回应钟吾焉。
朱樾容走至榻边,轻道:“让我来。”只见他右手食指与拇指间捏着一颗香丸,他稍用力,那香丸便软趴趴地碎开,散出独特的浓郁香气。
孔懿眼皮慢慢不再抽搐,颤抖的唇也开始平静下来。半晌,孔懿微微睁开眼睛,直盯盯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孔大人,我知道您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但事情紧急,我想您也明白。”钟吾焉用急切的语气道。
孔懿动了动眼皮,又斜眼看着这屋子的四周,香丸的浓郁香味让他能够很快平静下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钟吾焉放缓语气,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也知晓这批火器的去向,对吗?”
孔懿微微张唇,干哑道:“东南……”
“您是说火器现如今在东南沿海?”钟吾焉抖动眉头。
孔懿缓缓闭下眼皮。
“具体在哪里?”
孔懿微微摇头,面露惭色。
朱樾容紧蹙眉头,道:“孔大人,你别着急,这香正在发挥作用。香丸捏碎味道甚烈,这个过程会比较痛苦,再等等,等你的身体适应了这香,你便可以恢复正常的语言功能了。”
钟吾焉看了一眼朱樾容,道:“没想到你对香真是有一些研究的。”
“所以说钟郎中话不可说得太满,打脸太重会很疼的。”朱樾容轻勾唇角,发出一个邪魅的笑。
“打脸?”钟吾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朱樾容眉头一颤,眼神突然也如坠雾里。
钟吾焉见他神色变得有些茫然,便歪头问道:“你还嗜睡吗?”
朱樾容眼神变回了清澈,轻笑道:“钟郎中现在不是见我好好的在这了吗?”
“你可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朱樾容低眉哼笑回道:“我同钟郎中说过,我能控制自己的意志。”
朱樾容眼珠下斜,高鼻轻嗅,转向孔懿道:“孔大人,现在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吧。”
孔懿伸手慢慢起来,朱樾容弓身扶过他。孔懿朝朱樾容点头,环视了一眼这个屋子。
屋子只有他和钟吾焉朱樾容二人,宋湘羽早已到香铺里照看。
孔懿张口道:“这批火器本是要运往台州府作抗倭准备,可贼人不知何时无声无息便将这火器掉了包,幸亏我和陈将军发现得及时,暗中追查才将这批火器从贼人手中夺回来。
我们是暗中将敌人盗取的火器拿回,故而此事未声扬,只有我和陈将军二人知晓。我们二人本想给敌人营造一个火器已被盗走,无人察觉的假象,可不知为何秘密押送那批被调包的火器途中汪学杀出来,说是得知我私贩火器。
我想定是我们疏忽了,让敌人得知了我们已经拿回火器的事实。所幸我与陈将军分路押送,他暗里押送真正的火器,我则押送这批被掉包的火器。”
“你是说现在这批火器是陈将军在押送?”钟吾焉微眯眼睛。
“没错,但陈将军暂时不会送到台州,神机营内部有细作,敌人定是知道了我们押送的路径和终点,若是贸然原路运往台州,只怕再生事端。”
钟吾焉挑眼道:“孔大人怀疑汪学?”
朱樾容面色凝重,道:“汪学此人虽刚愎自用心狠手辣,但他终究还是锦衣卫,反叛这样的事他定然是做不出来的,孔大人为何不信任他?”
孔懿缓缓道:“事发突然,汪学半路杀出来,得到的消息如此准确,我不能轻易相信。我就是担心敌人利用汪学从我口中套取这批火器的下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汪学这个人其实只是一介莽夫,要真让他知道了火器是陈将军在运送,那么离敌人知道便不远了。汪学刚愎自用,自是不会听我的,所以我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先别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钟吾焉看着他道:“哪怕是死在诏狱你也不怕吗?”
孔懿微微笑起开,道:“我看得出来,汪学对我下这样的狠手不过是想公报私仇罢了,但他绝对不敢让我死,因为他明白只要我一死,凭他之力是没法找到这批火器,这样他便没法同皇上交差。更糟的话,若这火器真落入敌手,那么他便也自身难保了。”
朱樾容神色复杂,“你能保证这批火器现在是安全的吗?”
孔懿神色变得沉郁,微微摇头,“只希望陈将军能够顺利运到东南沿海。”
钟吾焉十指交叉按着放到颔下,“按理说若是这批火器真是被陈将军安置好了,这消息应该早就传到皇上那里了,可是昨日皇上显然不知晓此事。”
孔懿眉头拧作一团,“你说什么?皇上还不知晓?”
“孔大人,你真的不知晓陈将军要将这批火器运往何处?”朱樾容两眼半眯,现出严肃的神色。
“陈将军是温州人,而温州距台州更近,现在看来,运到温州的可能性更大。我没具体问他,就是怕自己扛不住将此事说出来。”
“恐怕我们现在要立刻动身去温州,陈将军可能出事了。”朱樾容捏紧拳头,神色黯然。
孔懿神色变得慌乱,俨然失了适才的稳定之色。
朱樾容又道:“欧冯潘那边看样子是没有得到这批火器,而这批火器不像是倭寇所觊觎。孔大人,陈将军带了多少士兵?”
“我们是秘密押送,绝大部分士兵都是跟着我,陈将军只秘密带了他手下的二十精兵。”
“孔大人,我想我们需要立即启程去一趟温州。我知道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但现在只能先委屈你了。”
“此事本就因我的疏忽而起,现在哪怕是我命悬一线我都要去,我们现在就出发。”
钟吾焉看了一眼朱樾容,他回了她一眼,又微微点了头。
钟吾焉抿嘴,淡淡道:“孔大人还能否受得了马上颠簸?现在只能快马加鞭赶去温州了。”
孔懿下床穿上鞋,身子微微晃动。
“若是我们熟悉这陈将军,那便不用孔大人如此劳顿了。”
“此事因我而起,别说了,你们都是被我拖累的,抓紧时间。”
三人正打开门,宋湘羽正巧给孔大人送进补药。
钟吾焉道:“孔大人先将这药喝了再走吧。”
孔懿看了钟吾焉一眼,便端起那碗直接往嘴里一口灌下去。
朱樾容将一张折起来的纸交到宋湘羽手里,又递给她一块玉佩,道:“拿着这块玉佩,到北镇抚司找风檀,将这张纸条交给他。”
宋湘羽收下,三人便匆匆赶路了。
……
三人快马加鞭颠簸至温州,一路便到陈将军在温州的老宅。
这老宅有些年头了,虽门庭冷落,但看得出来还是有人一直在居住的。
这老宅面积不大,正门也没有守门之人。三人急匆匆到宅子里,只有一位妇人正在晾晒衣物。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自进入我家?”妇人将衣服放到桶里。
钟吾焉上前一步,“请问这是陈将军家吗?”
妇人神色显得有些仓皇,低头又抬头打量他们。
孔懿捂着有些发闷的胸口上前道:“别怕,这位是襄宪王世子朱樾容,这位是兵部郎中钟吾焉,我是神机营参将孔懿,我们是朝廷派来的。”
“你是孔大人?”妇人神色变得踏实一些,但又转为担忧。
孔懿点头,“陈将军这几日可有回来?”
那妇人轻道:“前几日大哥确实是回来了,但这几日他一直没回来,他常常这样,所以我也没在意。不过他说若是孔大人来了,便直接到台州找他。”
“台州?你确定自己没记错吗?”
妇人神色略微迟疑,但又转为坚定,摇头道:“没记错。”
朱樾容微微道:“几日前?”
妇人微微抬头回想,又恍然点头道:“是四日前,四日前。”
钟吾焉斜看她一眼,见她眼神略微躲闪,又快速瞥了一眼她的手。迅速拔剑抵至她的喉前,眯眼看她道:“说,你是谁?”
“我是陈大人的弟媳啊……大人,您这是……”妇人微微往后倾,钟吾焉将犀利的眼神射到她眼里。
“适才问你陈将军几日前回来时你眼神躲闪,我看了一下这屋子,这里原来住的定只有一位平日里干了很多粗活的妇人,这边上的柴已经很久没人劈了。你手上根本没有一丝由于干粗活而长出来的茧,而只有像我这样由于从小练剑而生出的茧。”
钟吾焉将眼里的寒光射向她,冷冷道:“可惜你心理不够强大,也没学会控制自己的神情,更可惜的是,你在帮着恶人做事。”
那妇人看来也不过二十四五出头,只是打扮显熟。
她眉头一颤,两眼一斜,竟翻身踢起身边的桶,那桶朝钟吾焉转滚过来,钟吾焉挥剑将那桶破成两半,破桶朝两边撞去。
那妇人踢开柴堆,竟从散开的柴堆里拿出了一把长剑。顿时屋顶的瓦被翻掉到地上,碎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四周的屋顶上蹿出十个这样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