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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急诊室陆陆续续地来人了,最近流感厉害,好多孩子都生病,一时间急诊病房人声嘈杂。
李广源刚开始是在病房里转来转去地挠头,可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他只能坐在病床前生闷气。沙厂那儿一堆事情,他着急回去,可是这边情况复杂,他要是走了怕出事,到时候平白惹了一身骚。他想到了赵淑英,但又摇了摇头。自己的婆娘自己知道,嘴上没个把门的,早晚闹得人尽皆知。况且她是肯定不愿意来的。
李广源这会儿没心思管那个蓬头垢面的外甥女,韩小巧自己也是满脑子的官司。
这件事情不用再想了,就是她爹下的毒。什么时候呢?一开始偷抱那会儿?不能,她爹想指着这男娃当儿子,肯定不能要个哑巴。那就是自己去打水的时候?事情被人发现了,韩大光害怕这男娃说出什么来,所以毒哑了他。可那时候大舅已经来了,他哪有时间给人喂药啊?
不对,大舅看见她回来了就出来到院子里了,她爹也紧跟着出来了。屋里就只有。。。
哈,是了。是她娘。她娘自己在屋里守着人,只要她爹吩咐的,她娘是不敢不听的。
韩小巧觉得浑身发冷。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想的是完全正确的。她不敢看病床上的男娃,也不敢看大舅。她这会儿就想跑,跑得远远儿的,再也不回来。
李广源楞楞地坐了好一会,转头问韩小巧:“俺现在出去有事,恁想咋办?”
韩小巧不知道,她看了看床上的男娃。等他醒了自己咋说?领着他回自己家么?那还叫个家?可她无处可去,赖着大舅么?赵淑英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爹这会儿肯定是跑了,指不定啥时候再回来。她娘。。。想起她娘那张总是苦着的脸,却敢下毒药人,她感到害怕。
看着床头挂着的药水瓶不紧不慢地“滴答,滴答”。。。韩小巧轻声说:“大舅,恁走吧,俺在这等他醒了再说。”
李广源看她这样,只点点头说了声“晚上俺过来看看。”就走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韩小巧就直愣愣地在床边坐了大半天,没吃没喝,累了就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等她一觉睡起来抬头发现床上的男娃红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吓了她一跳。
“恁,”赶紧压了压音调,尽量轻声细语地又问:“恁啥时候醒了咋不叫俺呢?咋样咧?俺去给恁叫大夫。”
韩小巧心里发慌,不敢看他,赶紧跑到急诊室喊:“大夫俺哥醒咧!”
医生跟着她赶进来检查,无论怎么折腾,男娃都是一动不动,只看着韩小巧。韩小巧躲在大夫的身后不敢跟他对上眼,心里乱乱的。
“醒了就好,问题不大。就是以后说话可能不太容易了。不过现在医学发展得越来越快,说不定以后到大城市能治好,别害怕。”大夫劝慰着床上的男娃,怕他想不开,毕竟看着也就7岁上下的样子,哑了实在是可怜。
“你家大人呢?咋又不在?”
韩小巧忙道:“俺大舅说晚上就来咧,这会儿他有事呢。”
大夫听了皱着眉头问:“娃你多大了?”
“俺。。。8岁咧。”
大夫笑:“不许编瞎话!”
“真咧!”虚岁快8岁了啊,不算编瞎话。
大夫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叮嘱她:“有事就喊护士阿姨。他这会醒了就要多喂水,可以吃点流食。”想了想重复道:“流食懂么?就小米粥之类的。”韩小巧赶紧:“嗯嗯”地回答。
等大夫走了,韩小巧偷偷瞄了眼病床上的男娃,见他跟刚才一样,还是盯着她的眼睛不动。韩小巧心里怯怯的,也站着不敢动。俩人就隔着一米的距离这么沉默着。
好半天,韩小巧实在熬不住了。两手使劲儿地搓搓脸,走上前去坐下,“吭吭”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俺。。。俺知道恁心里有气咧,俺也是么办法,那天人太多,俺不敢开口,恁看见了,俺爹平常就是那个样子,俺也是那么挨揍过来的,俺能说啥?”说完才鼓起勇气抬头看他。
男娃张张嘴,“啊”了一声又迅速抿紧了,终是扭过头去不看她了。
“嗯,也不知道恁叫啥咧,看恁长得比俺大,该是喊恁哥,可是俺么哥,也喊不习惯。”韩小巧想,他不能说话,自己也不认字,不然让大夫来看看他叫啥。韩小巧不用问都知道,他是会写字的。那么好看的手,肯定是会念书的人。
“恁要不把名儿写下来,俺去问问大夫。”男娃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摇摇头。
“啥意思?恁也不会写字?”
男娃还是摇头。
韩小巧心里纳闷,这人从醒过来就楞楞的。不会说话咋脑子也糊涂了么?听不懂她说话么。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她跑去喊大夫。
“咋回事?你慢慢说。”大夫边走边问。
“就怪怪的,俺说不上来。”
大夫找出脑电图的结果,看了一会。又问男娃:“你知道自己的名字么?”男娃摇头。
“多大了?哪里人?”男娃咬着嘴唇还是摇头。大夫把自己胸前口袋里的钢笔递给他,“知道怎么打开么?”男娃接过来拔开又合上,然后还回去。大夫“嗯”了一声。
“应该是中枢神经受损导致得部分失忆,可以恢复的,只是时间不一定。”大夫拍了拍韩小巧的头,说:“好好陪着你哥,他现在记不住以前的事情,可能容易焦虑。。。呃,就是心情不好。别让他一个人呆着。等你家大人来了让他到办公室找我。”
这时候昨天值班的护士进来把大夫叫了出去,问他啥情况。
“对,说是捡来的。”大夫沉吟一会说“报警吧。”这么看来有可能不是误食了。
等李广源到医院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大夫对面准备问话的两个警察,顿时脚底一软。
过去镇派出所的所长他是认识的,一起吃过几顿饭,关系还算不错。可前几年老所长的舅子哥犯事把这位姐夫拉下水了,这会儿正关着呢。
新上任的所长是空降下来的,据说是到基层走个形式,回头还要调上市里工作的,所以一向是看不上李广源这帮老人儿。他也知道自己在人家跟前是不上数的,就没有去刻意结交。
“人来了,警察同志你们先了解吧,我还有病人。”说完大夫就走了,留下一大两小面对警察。
“同。。。同志,俺就是同情这个娃才带他来看病呢,这事跟俺可么关系啊!”李广源这会儿心里不住地骂韩大光。
“你不用紧张,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一个年轻点的女警察掏出小本子要做记录。
李广源不敢马虎,老老实实地交代说:“是这样的警察同志,俺是赵洼村的。这个男娃是俺村韩大光带回来咧,他说是在老车站那捡到的,见娃发烧么人管,所以他就领回家来。结果烧了两天不见好,这女娃”他指了指韩小巧,接着说:“这女娃上俺家来找俺,俺有车,让俺带着上医院来看病。就是这么回事!跟俺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点儿关系没有?”年长些的男警察笑了,弯着腰问韩小巧:“你叫这个人是什么啊?”
韩小巧小声说:“大舅。”
李广源赶紧解释:“同志,俺说的是这事儿跟俺一点儿关系没有。”
“有没有关系得调查以后才能确定,你不用紧张。”
正在记录的小女警问:“也就是说带这个孩子回来的人是你的妹夫韩大光。”
“嗯,对。”李广源不情不愿地承认。
“好了,走吧。给赵洼村打电话,叫着治安主任一起去这家调查一下情况。再把案件报上去,看看有没有走失的孩子能对得上号的。”
他们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了,孩子什么都记不住,也失语了,不一定能好,这种情况很难找,他们所里没有接到报警,看来孩子不是在这走失的。处理难度很大。
他们这个地方重男轻女很严重,每年走失和被拐卖的孩子太多,能找回来的寥寥无几。
等到人都走了,韩小巧才重新坐到男娃身边。看他低着头的样子想安慰他,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拉拉他的手,使劲地握了握。
男娃心里难受不想理她,想哭可是不知道哭什么。他记不起以前的事,所以也哭不出来,心里迷茫一片。除了眼前这个女娃,他谁也不认识。
“恁饿了吧,俺去给你弄点吃的。”昨天大舅给的十块钱还没花,韩小巧想去看看有啥好吃的。这个病了好几天水米未进,自己也饿了。说着就要抽出手去,可是男娃突然用力地攥住手不让她走。
韩小巧纳闷地看他,但男娃又撇过头去了,只有手还使着劲儿就是不放松。
韩小巧想了想才明白,笑着说:“恁别害怕,俺就是去食堂弄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呢。放心,俺肯定不会把你撇下咧!”说完等了好一会儿,男娃终于缓缓地松了手,
韩小巧“嘿嘿”地笑着出去打听食堂了。
病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男娃拉过被子把自己包德紧紧的,不想哭,可是眼泪就那么悄悄地下来了。胃里饿得难受,一抽一抽的,想去回忆点什么可是头疼得不行,就只能这么静静地窝着,一动不动。
病房里只有挂钟“嚓。嚓。嚓”的走针声,心底的恐惧一点一点包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