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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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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湾坐在副驾驶上,宋桡和徐蔓在后排座上两人拿着报表讨论工作上的事情。

    司机记陈叔友好地给她打开储物箱,递一本卡通画册,以供消遣。

    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画法简单,寥寥几笔就能抓住动物的特征,画出逼真可爱的Q版形象,也很厉害了。

    前部分,她颇有兴致,想着回家无聊的时候可以学几笔。

    而后,导航上红色的线,越来越逼近目标的红点,她的注意力好像离画册越来越远,眼睛模模糊糊的,抓不到焦点。

    本以为她能够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出场,极力扮演一个尖酸刻薄的反派形象对沈故桉进行身心打击。

    可在现实面前的她,手心里全是汗,心脏沉重地跳动。

    不想见到他。

    一点都不想。

    好像出差前整理行李箱,觉得自己做足了准备,可一到地点,才察觉自己的箱子千疮百孔,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她需要好好思考的,一个笑容,一句话,一个动作,都需要思考。否则站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座雕塑。

    她会说不出话,四肢僵硬,这种强烈的畏缩使她感到矛盾和迷茫,自己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好像一圈圈的围城围拢下,雾霭迷蒙。

    车子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他的气息好像也随着空气流动漂浮在她身旁。

    “湾湾,快下车我们要已经到了。”宋桡招呼着。

    她惊恐地看向宋桡,脸上没有血色,四肢无力,面上满满的都是排斥,排斥有关他的一切。

    “爸爸……我帮不上什么忙的,而且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在车里待会。”

    宋桡欲要说什么,忽然看到那少年,缓缓扯出笑容,摸了摸宋湾的脑袋,朝那少年走去。

    孩子们都不熟悉,很正常。以后需要让他们好好认识才行。

    宋湾提醒自己不要转头不准看,她承担不起这一次见面的代价。她的肺好难受,胸腔是灌满水的窒息感。

    余光里的那黑色的身影彻底将她拉进无尽的狱火中,比窒息更悲痛的是火的烤灼。

    那个少年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他穿着黑色的衬衫,领下别着精致的银星勋章。

    门廊上的灯在白天亮着暗淡的灯光,没人在意它在地板上投出一片暖洋。信箱和牛奶箱空空荡荡,棱角掉了漆,不知谁在那缺口贴上了草莓图案。

    她全部都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

    就算不刻意地注视,余光也全被他塞满。

    她不限于恨意,悲伤、怜悯,她只觉得她承担不起,她脱下鞋子,爬到后座从另一侧开门下车。

    完完全全的避开,虽然宋湾知道,明天后天未来的八年,他们碰面的次数不尽可数,但今天不行,她狼狈不堪,她活得不比他好。她没法嚣张跋扈地出场,自然也不准失魂落魄地衬景。

    她会因为他如今的受伤而难过,多可笑,他可是一手送你丧命的人。

    同情他未免太过可笑。

    路一侧,她提着鞋子,踩在初生嫩芽的草坪上,泥土的松软,草叶的葱茏,愈合着她的不安和慌张。

    宋桡带着陈叔上楼搬行李,徐蔓和物业、律师些人在客厅谈合同,没有人注意到她,除非那个人抬头……

    啊,他正沉浸在父母的亡失中,像只被遗弃的可怜的小狗。宋湾不无愉快地想。

    沈故桉家住的别墅区很大,房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区内僻静,树木丛生。她绕了一圈,便不识得方向了。

    走不出去,也回不了。走来走去如同在迷宫里闲逛,或许离出口越来越远。

    她迷路了。

    宋湾坐在路边的长木椅上,渴望来往个路人给她指明方向,但久久以来不见一毛一发。

    站起来眺望,距离她一两百米的前方好像有一个红的三角屋顶,屋檐上挂了一排显目的彩旗,与这里的高档别墅不一样。

    她穿上鞋子,小跑过去,近了才发现这里是一个茶厅,门可罗雀的,只有一位穿着服务员衣服的姐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看书。

    厅里也没放音乐,轩窗大开,一片清和明媚。

    宋湾在门外拘束地问:“请问怎么走出去?”

    她兴许看到乐处,问声抬头,盯着宋湾的脸上也是笑意满面。

    “顺着这条路走,见到小湖向右转,右转后走十多分钟就是南门了。”

    宋湾不免俗套地想,她的声音可真像夜莺一样婉转动听。宋湾指着外面的自行车,问她:“能载我出去吗?我可以付你费用。”

    她放下书,笑盈盈地摆手说:“小事情,店里没人,我正好得空送你。”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壳子里的宋湾22岁,对这个看样子也就高中生的女生,不由自主地像是看待小妹妹。

    语气里没有一点敬重罢了,脸上还是逗弄小孩子的神情。

    “我叫春铃。”

    她写在纸上,举起,蓝色的笔迹和天空一样。

    “春铃,很好听的名字。”

    和这满园春色十分相映,和阳光明媚的人本身更相映。

    春铃从小桌上抽出纸巾,细致地擦净后座,她蹬开后刹,摇车铃叫她:“快上来吧!”

    葡萄架下藤蔓交错,光影徘徊。

    挂在枝头的流珠手串,静静地摇荡。

    宋湾碍着裙子,侧坐着,手摁座上的护栏,这么坐很没安全感,但是不好意思扶春铃的细腰。

    “扶稳啊。”她提醒。

    宋湾的手从栏移到春铃的衣衫,女孩精力充沛,力气也大,车轱辘碾过沥青路,树影飞快地后退。

    “你多大啦?”

    春铃回答:“十七。”

    她微微侧头,笑着问宋湾:“你呢?”

    “二十二。”

    春铃“哦”一声,回过头看向正前方,波光粼粼的湖面很近了。

    “你信啊?”宋湾自己先笑,转而腹诽,十四岁的她长得很老成吗?

    春铃柔和地说:“我可以试着去相信。”

    她是春天里,一池春水,平静地泛着涟漪。不是洪水的汹涌,不是长河的渊流,有的是不疾不徐,款款深情。

    宋桡徐蔓都会匪夷所思或者当成笑话听听的,这个陌生的女孩子竟然相信了,宋湾不可避免地感触颇深。

    “对了,你怎么进来的?看样子你不是这里的住户。”

    “我和我爸妈一起来接……朋友,我自己想先回去。”

    树影开始减速后退,花圃的纯白的花,团成云朵的样子,远处的铁栅栏被蔷薇包裹,越过去是高耸的楼层和川流不息的车辆。

    “对面便利店附近有公交站台……”她看到宋湾的扮相,顿了下说道:“这里也很容易打车。”

    宋湾跳下,道了谢,她并未立刻走开,莫名其妙地问:“你每天都在茶厅吗?”

    “茶厅是我叔叔的店,我在四中读高二,周末会来帮忙看店。”

    “那再见。”她挥手,穿过粉嫩的蔷薇,轻盈地走过人行道,源点不可抵达后,呼吸终于顺畅。

    打车回到家,她给宋桡去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先回家了。宋桡虽然疑惑,但在电话中也问不清,想起她说自己不舒服,于是嘱咐她多喝热水。

    宋湾听到“多喝热水”直接挂了电话。

    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两点钟,她吃了些饼干准备睡下,告诉卢姨不必叫她起来吃晚饭,她今天不想和沈故桉见面。

    “可先生说,为了欢迎沈少爷,今晚一起出去吃西餐,是那家姑娘你一直想去吃的法国餐厅。”

    宋湾垂下眼帘,低声道:“昨晚做了噩梦,没睡好,今天头疼得厉害,卢姨您让我好好休息行吧?”

    早晨,宋湾哭得可怜劲儿她也是看到的,而且一整天脸色也不好。

    卢姨只好答应她,走前轻轻把门锁上了。

    宋湾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是和沈故桉作对呢,还是和自己做作对呢。

    床前的牛奶冒着腾腾热气,醇香悠然。十四岁的宋湾,心里装着漂亮的衣服首饰,也有对未来人生的憧憬,更多的却是玩乐游戏。她有纯真的善意,她觉得世界非黑即白,爱憎分明,她不会活得这么辛苦,她最大的烦恼仅是数学物理。

    那重新来过的这一次意义是什么……

    自己给自己找烦恼吗?

    宋桡挂了电话不太安心,重新拨过去:“湾湾,你怎么了?今天这么奇怪?”

    宋湾抱着手机不知所措,宋桡徐蔓不可能有春铃的心境,他们无法相信二十二岁的宋湾带着满身的伤痕、丢盔弃甲地逃在八年前的自己身上。

    更何况,他们根本没办法帮助她。需要改变的事情在今天之前,铁皮包裹着,不可变动,今天之后只能她一个人独自面对。

    宋湾把说给卢姨的话再次转达给宋桡,宋桡简单地信了,不忘奉还“多喝热水”。她笑笑,结束通话。

    窗外传来汽车行驶的声响,叽叽咕咕的一群人,陈叔抱着行李箱上楼,在宋湾隔壁的房间里放下。

    哒哒哒,下楼又上楼,开门又关门。

    她能想象到,卢姨招呼家里的佣人准备好丰盛的晚餐,宋桡带死气沉沉的沈故桉参观房间,徐蔓还在为合同上的漏洞喋喋不休……

    经历过的四月二十日,天气明媚,她向坐在台阶上的少年伸出手,我叫宋湾,交个朋友好吗。

    少年并未理睬,他的头发长得遮盖了眼睛,下颚瘦得脱相,身行单薄,像只惹人怜爱却暗藏爪牙的小狼。

    同行的路上,他一句话不说,全是宋湾在谈天说地,她真的很开心,她从未想过曾经的遥不可及突然触手可得。

    好像明亮的星星突然落入了你的怀里。

    她知道沈叔叔和沈阿姨去世,他很受伤悲恸,她暗暗发誓一定要用心守护他,把他从过去的枷锁中解救出来。

    你看,多么可笑,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比起精明的宋桡徐蔓,宋湾天真得傻,这么便捷的报复手段,连宋湾自己都觉得时不可失,何况聪明如斯的沈故桉。

    她为他付出真心却被践踏而悲凉。

    她为他一身正直却被蔑视而愤懑。

    她的青春,真的喂了狗。

    天色大暗,太阳和月亮交班,庭院里处处点灯,倦鸟归林,虫鸣蛙睡。路旁树上的猫头鹰还没熟睡,树下窸窸窣窣。

    再等等,世界还不够安静。

    她的手指像弹钢琴一样敲打着桌子,咚咚咚,节奏沉缓地打出音符。窗外越来越亮了,世界都在沉睡。

    凌晨,整栋房子没有一处明亮,月光洒满街道,路灯稀稀残影。

    “咚咚咚”越来越急促杂乱——

    她蹑手蹑脚爬下床,赤脚出门,拐进沈故桉的房间,床上的人标准地躺睡,他的行李箱未来得及收拾随意搁置墙角。

    宋湾一步步走向他,坐在他的床沿,借着月光看到阖目的沈故桉,他睡着了吗?

    她的双手抬起,直直掐住他的脖子……

    她笑了,笑着笑着视线模糊,温热的液体啪嗒啪嗒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