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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呀?”方湄边从竹林那端跑来边叫道,堇衣听到这一声响暗道不好,回头果然看到集会的众士人已停下谈声,向这边看来。
在这刹那,那个被称为之峪的男子也转身向这边看来,堇衣在看清他的脸庞的一瞬间,似乎感到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但这一瞬间堇衣并不明白那是什么,她只知道她应该永远也不会忘记九岁这年在谢柳坡的竹林她所看到的这一幕,那是怎样的一张男子的脸啊!
若论相貌的话,元风和立墨都不差,尤其是意气和温雅兼存的元风,就像一株精心饲养的名花,总能令人见之心悦。
但眼前的面容不同,堇衣在看到这张脸时甚至没有意识到这张脸的姿容几何,她只记得这刹那,阳光铺满了竹林、草地和溪水,洒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庞映射出一种旷达不羁,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忧郁,堇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这少年周身的气场是如此怡然自得,就连头上的发冠也显得从容和慵懒,若说元风是娇养的名花的话,这少年便像是临风的松柏,岿然不动,自在逍遥。
这时堇衣余光扫到元风在那边告了几个揖礼后便向这边走来,立时回过神后便顿觉窘迫,脸和脖子现出羞恼的红色,这一瞬间她的反应倒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孩子。略一思索后,堇衣向前走出几步,也往人群处告了几个揖礼。
方湄已跑至堇衣的身边,她扯着堇衣的衣角道:“咱们的飞鸢刚刚被风刮着往东边的林子那儿跑了,这可是我们一起弄得,衣姐姐,你陪我去捡好不好?”
“我……”
“你和阿湄一起过去吧,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急事呢。”元风走过来,笑了笑对堇衣说道。
“我不是……”堇衣咬了咬嘴,改口道:“你怎么知道我没事找你?”
“那你找我有事吗?”元风好笑地看着她。
“……没有。”堇衣懊恼的低下头牵着方湄的手准备走了,又回头道:“你先回去吧,到时到北坡这边来接我们。”
“这丫头,成天也不知道叫哥哥。”元风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她们走远了。
“衣姐姐,我怎么感觉你不开心啊?”
“没什么,咱们去捡风筝吧。是往哪边掉的?”堇衣无奈的瞥了一眼方湄道。
方湄指了一个方向后,二人便往东边的林子走去。一路上堇衣都有些沉默,似是想到什么怅惘的事情,一脸懊恼困惑又像是遗憾的表情,看得一向天真少思的方湄都不禁随着她皱起眉头。
一阵沉默过后,方湄活泼的个性还是占了上风,便开口道:“衣姐姐是在想咱们的风筝吗?你放心吧,我刚刚牢牢记住风吹掉的方向了,一定能找回来的。”
“我又不是担心这个,小傻子。”
方湄吐吐舌头道:“你才是小傻子呢,一路皱着眉头,这样一点都不好看。”
“你说的对,我现在心烦也没用,既然元风在那儿,他肯定知道我想知道的东西。”堇衣吐了口气后,似是突然打通了关窍,整个人一下放松了起来。
“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不过你好像突然又开心了,那我就放心啦。”
两人走了已经一会儿了,却一直没看见风筝的踪影,便停下交谈,专心环顾四周,方湄先看到风筝的位置,但是却在一棵看起来有了多年树龄的槐树顶端,这树十分粗壮且分了许多枝桠向外延伸着。
“刚刚应该和大哥把松节借过来的。”堇衣无奈的叹道。
“可是我们已经走了挺远了,我不想再走回去叫人过来了,要不我爬上去拿吧?我爬树可厉害了。”方湄看着树顶的风筝一脸兴奋的说道。
“别!”堇衣急忙叫道,“你摔下来怎么办?况且就算真要爬树,我比你大,也该是我爬才是。”
“那要不我们摇一摇吧,看看能不能摇下来。”
堇衣看了一眼这颗树的树围,对于将风筝摇下来这个主意不抱一点希望,但她既不想再折回去叫人也不想爬树,便还是和方湄一起上前摇树,然而这老树却几乎纹丝未动,两人倒是摇得气喘不已。
环顾周围后,堇衣提道:“我看刚刚我们一路过来,地上倒是有不少松树枝,我们找一根长的,也许就能把风筝捅下来了。”
两人在左近找了找,果真找到一截结实又长的枝干,看起来像是被大风折断的。堇衣用这长枝尝试着将风筝戳下来,却总是差一截,便蹦跳着试图弥补这段差距,然而还是不够,方湄在旁边看着觉得有趣,便也嚷着要试。
“你比我矮,我都够不到,你怎么可能够得着呢?”堇衣用手点了点方湄的额头,虽然嘴上这样说,但看着方湄亮晶晶的眼睛,堇衣还是将长枝递给了她,然后走到树下环顾着。
方湄拿到长枝后,仿佛得到什么新奇有趣的玩具一样,一边跳着用长枝戳树顶,一边嘴上兴奋的叫着。
两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在这里一本正经的商量以及蹦跳着戳树顶的场景实在童趣十足也滑稽的紧,卫籍和友人本来在这林中散着步交谈着,听见这边的动静后走过来,看见这一幕都不禁咧开了嘴。
正准备踏出去提出帮忙的卫籍听见两个孩子又开始商量,便停下了脚步,好奇她们又想出怎样的主意。
堇衣和方湄两人自从到这树下后,方湄便似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仿佛她们在完成什么了不起的使命,嘴上叫嚷不停,堇衣在这激动的叫嚷声中一边想着怎样取风筝,一边忙着压制方湄那过于激动的情绪,免得她一不注意,这丫头就窜上树去。两人各有心思,都没有注意到左边不远的树下有人正在看她们的“笑话”。
“阿湄,我看我们再怎么蹦也是够不到的,我爬一段树好了,就是那儿。”堇衣指着树比划道,“我上去之后你把竿子递给我,应该就能把风筝戳下来了。”
“我来爬吧,衣姐姐。你整天都不动弹,爬树肯定没有我灵活。”方湄眨着一双狡黠的眼睛说道,言语里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劲。
“不行,我比你大,我来爬,依你的性子,上去之后肯定又扭来动去的,到时候摔下来,我可不想听方伯母唠叨。况且你若执意爬上去,我不将竿子递给你,你也是白搭。”堇衣一锤定音后便开始手脚并用地爬树。
卫籍听着紫衫女孩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她其实很不情愿,但为了避免妹妹犯傻所以才提出自己爬树的感觉,再看这女孩爬树的样子,卫籍便越发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了。
她似乎不是觉得女孩爬树这件事不雅,抑或怕高怕摔,而是单纯不想将自己的手弄脏。卫籍注意到,一开始她用手攀住树时便皱了一下眉头,之后却没什么表情,到达预先设定的高度后,她也尽量避免用手碰到衣裙的其他部位,虽然那件衣裙在刚刚攀爬的过程中下半部分已经泥迹斑斑了。
堇衣站稳后用一只手拉住一根看起来没那么脏的茬枝,另外一只手伸出去接方湄递上来的长枝。
“前几天似乎下过雨,这树到现在摸着还有些潮湿感,难怪黏糊糊的还脏的不行。左手抓这个地方好了,这里看起来干净点,立得稳就行。”堇衣一边用手里的长枝往树顶戳一边在心里嘀咕道。
“我戳到了!再挑几下,应该就——下来了!”堇衣兴奋的叫道,然而这时左手上却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爬过,转过头后她看见一条黄黑相间的蛇沿着树枝正在她的手上爬着,那条蛇此时也转过头来与她对视,堇衣只觉得它的眼睛和里面黄褐色的瞳孔似乎在死死地盯住她,一时心头大震,下意识尖叫一声后便松开了手,整个人直直往下坠——
“我要是还活着的话绝不会再挑看起来干净的树枝了——”
在堇衣下坠的那几个瞬息里,没来由的这个念头就窜上了她的脑海。
卫籍一看不好,立刻踮脚飞身往前接住了堇衣,和卫籍一道的邹岐看见紫衫女孩松手的一刹那,一条黄黑花蛇一并被甩出且正朝树下的绿衣女孩的方向,也急忙上前取剑斩蛇,方湄在这一串变故后楞在原地,只看见那条蛇在空中被斩作两节,但蛇头的一节却突然凌厉向她袭来,邹岐再往前挡住方湄视线后用剑劈蛇头七寸,将蛇身用剑尖挑远后转身安抚方湄,方湄一时放声大哭起来。
堇衣被卫籍抱住的一瞬间实在惊讶,不明白这人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大脑放松下来的一刹便只想感叹一句——活着真好!
眼前的男子看着和元风差不多年纪,粗狂野致的双眉,高挺瘦削的鼻梁,以及看着淡薄但不知为何透出一股倔强的嘴唇,下颌的弧度似刀削一般凌厉,两侧头发斜飞入鬓,这是一张极为俊俏的脸,但真正让其显出勃勃生机的是那对炯炯有神的丹凤眼,这双眼里透射出的光芒就像太阳一眼耀眼却不灼人,只让人感受到这少年的热烈和他身上那似乎无尽的生命力,就像野草一般,顽强而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