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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锦被她冷冽的声音吓了一跳,“师妹你……”
叶泽走过来,恰巧就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这些天他一直在回忆小时候的事,原来有很多人被他故意扔在了记忆的角落,刻意去忘记,只是去翻找的时候仍是会想起。
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
记忆里向来无拘无束笑得灿烂似孩童的容颜突然染上了哀愁,只有八岁的叶泽看着他不知所措。
那是二十年前,姜重将绛灵夫人接到东仙盟的一个月后,叶泽发现姜重变得有些奇怪,他不再常常出去失去踪迹后很久才回,反而一直在东仙盟,在殿前望着远方目露忧伤。
变故发生的前几天,叶泽去找姜重请教傲剑诀的修炼方式,姜重指出他修习中的误点后,突然说了一句话。
他说:“泽儿,若我有一天变了,你的信任会伤了你自己。”
思及此处,叶泽走过来的脚步微顿,站在慕翎与川锦后面,在同门师弟妹面前第一次冷下了声音。
“那宫翎就配吗?”
叶泽的声音冷不丁的传来,川锦面容一僵,他觉得大师兄生气了。
慕翎从摇椅上翻身下来,抬起头与叶泽对视,“为什么不配?和姜重比,他就是盖世英雄。”
慕翎仰着下巴理直气壮,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怒意,颇有小女儿刁蛮不认理的样子,只是眸中的冷意在告诉他,这不是一眼望去的娇蛮,而是发自内心的憎恶讨厌。
这样的小师妹,在过去的记忆里叶泽从未见过。
这种话,她不该说出口,这样的表情,她也不该拥有。
心里翻起滔天波浪,叶泽压抑着神情道:“师妹,你出生前姜重师叔就已经被师叔祖打下鬼域,你从未见过他,亦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觉得你厌恶的情绪太过无理了吗?”
听到他的话,慕翎气的浑身发抖:“他杀兄欺嫂罔顾人伦天理难容!要不是因为他,我傲剑门何至于尊位仍在,却也只是空有虚名,又何至于举派迁往极东,二十年来骂名不减!”
叶泽握紧了松开的掌心:“师妹……”
慕翎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施施款款的走到叶泽跟前,面目平静,双眼泛红,抢过话淡淡的说:“就连你赢了琼芳会,成为了魁首都要受人冷眼,我爹顾念同门之情未曾将他于门派除名,我可却是万万不能接受。”
叶泽看着她,没有说话,他僵在那里,思绪卷成一堆乱麻。慕翎说的没错,傲剑门曾经是修仙界第一大门派,但现在却被所有人唾骂都是因为姜重师叔。
叶泽曾经无条件的相信姜重,不仅因为他是长辈,还因为他是自己的指路明灯。师父冷情冷性对什么都不在意,收他为徒也只是他自己的一句应该如此,师父将他放在傲剑门后就再也没有管他。
傲剑门的绝学傲剑诀是姜重教给他的,姜重将他带到旧仙盟,教他读书识字做人的方法,修炼方面也是一手指导。
姜重经常跟他开玩笑,告诉他不能怪自己的师父,因为他师父真的什么都不会,自然也不能教他什么。
叶泽不信,若是师父真的什么都会,师祖又怎么会指定师父是下一任掌门,还有可能是下一任仙盟盟主。
然后他就会用稚子的话语和姜重吵起来,虽然每次姜重都哈哈大笑的将他气哭,但自己对师父的怨怼似乎也减少了许多。
孩童的时间里,姜重是陪伴叶泽最多的长辈,叶泽敬重他,信任他。可是信任最终如同姜重说的那样,真的伤了他自己。
恨吗?是恨的。
可是也有不相信,但是面对证人控诉,不相信就成了自我狡辩。
当绛灵夫人告上北仙盟的时候,所有的敬仰顷刻间支离破碎,碎片划过心脏,带来疼痛与伤痕,至今未曾消减。
叶泽看着慕翎,看着她带着冷清的神情与自己擦肩向后走去,慕翎的话听在耳中,刺痛着他的心。
“你知道我小时候,别人是怎么说傲剑门的吗?又是怎么对我的吗?”
他想起了师叔祖花娇娇说的话。
——你师妹这些年,过的挺苦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姜重是什么样的人一样,我只需要知道他做的事就够了,你也没必要知道。”
叶泽没有转身,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有些事情说不开,就永远是一根刺,不扎得心口疼痛难忍誓不罢休。
二十年前,姜重二十三岁,修为已至地境初期。
修行这件事,越到后面越难,十年功都不一定升一阶,而姜重的资质有目共睹,在当时的修仙界,是仅次于才三十岁就已经到了地境中期的兰连期。
他们两人都是适应当下修行大势的后天之体,于是都变成了修仙界所有人都看好的未来九劫天境人选。
但是兰连期与世无争,活得潇洒自在什么都不在意,修为都是顺其自然,虽然资质比姜重更好,但以姜重的努力却更得人认同,他应该比兰连期更快到九劫天境,也许还会创下修为提升最快的记录。
修仙界在等着这一天,无论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到达九劫天境,修仙界在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用在顾忌魔修界,也不用与其相互牵制了。
只是没想到四大仙盟刚成局后不久,姜重与赤魔宫宫主宫翎私下约定,他们对决一场,姜重输了加入赤魔宫,宫翎输了赤魔宫要并入四大仙盟。
姜重当时身为东仙盟盟主,这个约定还是挺自我的,因为并没有与其余三大仙盟商议就自己做了决定,在得知消息后,三大仙盟的盟主都亲自赶来了东仙盟。
所有人心里都明镜似的,魔修界虽然乌烟瘴气衬得赤魔宫就是一股清流,但赤魔宫还真就是清流,清得跟修仙界明面上的作风有得一拼。他们不怕宫翎使诈,只是怕姜重输了面子不太好过。
姜重又怎么会猜不出来这几个人的心思,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是来说大道理,心里怕的不行。
但其实他怕的只是师叔花娇娇会拧着他的耳朵数落,到时候在众人面前形象全无罢了。所以他干脆谎称要闭关等着决战之期到来,谁也不见,只派两位副盟主兰连期与琉玢出去应对。
兰连期长的温润儒雅自带善意光环,如果忽视他一身锐气,大概可以把他当做凡间的教书先生。琉玢就很普通了,明明几百岁了,却还是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妙龄少女。
一见到他们两个出来,真的是前来问罪的几个人算是明白了,这一趟白来,人是见不到了,说不定还要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堵得心发慌。
绝对不行,急性子的南盟主第一个站起来,一脸煞气的拍着桌子道:“让他好好打,就算输了也不能丢了面子,到时候去了赤魔宫把宫翎赶下台自己当了宫主,再把魔修界的那些兔崽子都修理修理,让他们知道我修仙界的威名,看他们还敢不敢挑衅我修仙界。”
西盟主风景嗤笑,“都当了宫主了,干什么不把魔修界都收入囊中,到时候一并归入仙盟,岂不是省时省力事半功倍?”
南盟主赞同的一拍大腿:“好主意。”
北盟主花娇娇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好你个头,输输输,就你知道云川会输了?你这么厉害未卜先知怎么不替你卜一卜你儿媳妇儿什么时候愿意过门。”
南盟主被花娇娇怼得不敢说话,只好拿眼神去找未来儿媳妇求救,他向琉玢瞅去,琉玢微微一笑,自然又不失礼貌错开了视线。
风景又是一声嗤笑,南盟主曾经嫌弃人姑娘家出身不好就棒打鸳鸯是人尽皆知,虽然后来他忏悔了,可伤害自己造成,这恩怨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化解的。现在人家姑娘在东仙盟当副盟主当得好好的,指不定就一辈子不嫁了。
南盟主被风景笑得一梗,他听出了两个字:活该。
南盟主有点挂不住面子,当即扯呼溜了,看他走了风景正了正脸色,走到兰连期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跟他说,他赢了我让我儿子拜他为师。”
兰连期脸皮一绷:……不,盟主他一点也不想当你儿子的师父。
连声应下把这位三百年前将修仙界搅得又是风又是雨的爷送走,兰连期给琉玢使了个眼色,琉玢心领神会走到花娇娇身边,脸上带着笑刚想开口,花娇娇就伸手示意她什么也别说。
“本座过来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你们记得提醒宫翎,让他下手轻点,把我宝贝师侄打出个好歹,我亲自上赤魔宫找他理论。记清楚了,话一定要带到。”
您刚刚还教训南盟主不允许他说盟主会输……
兰连期腼腆一笑:“是。”
花娇娇满意地点着头走了。
没想到事情就这么解决了的兰连期松了一口气,哪知琉玢凑过来小声地问:“你说盟主能赢吗?”
瞧这问题问的,兰连期也是一梗,十分不确定的说:“……也许吧。”
如果说姜重是修仙界看中的年轻一辈第一人,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那么宫翎就是魔修界年轻一辈都要仰望的对象,他是魔修界的明光。
这两人对上,不好说。
不好说也一定会有一个结果,那一场决斗只有兰连期全程围观,他亲眼看到两个修为相当武力值也不分上下的人打斗,宫翎却始终被姜重压着施展不开。
最后姜重的剑刺穿了宫翎的胸膛,鲜血流出的时候,宫翎周身的气势猛地消散,竟是在姜重抽剑的时候倒地不起。
姜重大惊失色,剑扔在一旁苍茫的抱住宫翎的身体,宫翎吐了一口血,告诉他,不管今日谁输谁赢,赤魔宫都会并入仙盟,这是他送给姜重的礼物,他也想要仙魔两道从此平安无事。
修行之人最不怕的就是小伤小痛,因为内脉坚韧外皮伤痛根本不算什么,可是感受着怀中之人渐渐消失生息,姜重不知所措的痛哭出声。
“大哥,大哥!”
姜重哭喊,一声声,声嘶力竭,但是没有人能够给他应答。
兰连期在三尺外止步,他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长剑,剑柄泛着紫光,这是除魔剑,哪怕是在魔修胳膊上划开一个口子,不断臂都可能保不住一条命,穿胸而过是必死无疑。
难怪宫翎会被姜重压制,原来是除魔剑。
怎么会拿错了剑……
姜重抱着宫翎的尸体在决战之地呆了很久,回到东仙盟时已是繁星满天,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没了灵魂。
琉玢看到他回来焦急的问:“怎么样?盟主你赢了吗?”
姜重抬头看了她一眼,“赢了。”
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话里没什么温度,说话的样子机械木讷不像一个真人。
从决战开始,到姜重回到北仙盟,这段时间里的事,除了姜重本人和兰连期知道外,就再也没有人知道。
只是第二天赤魔宫突然宣布换了宫主,因为宫主殒命,左使殷倚月便顶替而上,顺便前来东仙盟完成前宫主遗愿,赤魔宫将并入仙盟,成为仙盟一员。
殷倚月来东仙盟之前,修仙界的人以为姜重只是赢了决斗,却不想原来宫翎还死在了姜重的手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花娇娇火急火燎的跑到了东仙盟,刚想质问就看到姜重失了灵魂的样子,心中一痛。
她轻声道:“你大哥跟我说,等他将赤魔宫交付于你,他就去凡间找自己的妻子,和她平平淡淡的过一生。你杀了他,你让他的凡妻怎么过?”
姜重灰色的眸子里燃起点点星光,“我去找她,我去把她接到东仙盟。”
姜重的话语坚定,花娇娇轻轻地笑了声,笑得全是不赞同。
她摇了摇头道:“然后呢?你要怎么跟她说?你要告诉她宫翎是你大哥,可你杀了宫翎,你来接她是想照顾她下半辈子,好弥补自己的过错?”
姜重被她说得愣在原地,“可是我有错……”
花娇娇冷下脸,“但是你若是跟她说了实情,她不会接受的。”
“师叔祖,我明白你的意思。”姜重闭了闭眼,“说了她会恨我,不说是刻意欺瞒,是为两难。”
“不止如此,如今修仙界都不知道你和宫翎的关系,若是她闹起来了,闹得人人尽知,你的行为就是杀兄。”
“然后即使是迫不得已也会被人人唾骂?”姜重接下了花娇娇的话,神色平静的与她对上视线。
“师叔祖,你可以什么都不说的。她只是一个凡人,您又何必拿她来戳我的心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