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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的市井江湖里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以多对一的情况下,倘若事情是由人多的那方挑起,又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两方便各出一个人捉对厮杀。
无论输赢,事情都算是划上了句号,这样既不至于伤筋动骨,也能给双方都留些面子。
可江湖事江湖了,这小小上宁,连条河都没有,又算得上什么江湖?
再退一步,这位贡生既然愿意拿大观律压人,显然便是把自己划出了江湖中人的范畴,所以那哪能算是坏了道义?
领头的那个络腮胡大汉这般想着,只觉得自己是名正言顺,心中也畅快了许多。
周衍这时也发现了自己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况之中。
客栈一层的空间极小,角落里又横七竖八地堆了不少杂物,偏偏还有一根碍眼又碍事的粗大立柱,站下几个成年男子后,便只剩下极小的腾挪辗转之地。
他的双眉微微蹙起,强行让自己从刚才的错愕与惊疑中挣脱出来,却不至于多慌张。
少年心里想着的竟不是该如何逃脱,而是到底该怎么动手,才不会因为破坏了周边的桌椅,而赔上一笔银子。
想来想去竟然没有极好的法子,于是他感受着已经不再沉甸甸的贴身口袋,觉得心口有些发凉。
“掌柜的,住店。”
客栈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清朗却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众人齐齐转头望向这声音的主人,却是一个撑着伞的白衣公子。
那公子容貌称得上清逸非常,独独生着一双桃花眼,但在这张脸上却异常协调,只是此时眉眼低垂,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门外连绵的细雨坏了兴致,还是因为本身便有什么心事,竟能瞧出些愁苦来。
在他几缕因未束好而随意散落的乌发下,是一身式样并不常见的直襟长袍,袖口绣着淡淡的银色云纹。
这身装束只能算是清贵,真正抓眼的则是那块腰际挂着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想来价格必然不菲,就连那把粗粗看来平平无奇的黑伞,上面都用金线纹着华丽繁复的线条。
“掌柜的,人呢?”
白衣公子哥儿皱眉问道。
“在这儿,在这儿。”
柜台后探出个脑袋来,却是那生着张枯瘦长脸的马掌柜。
“接着。”
收起那把抓人眼球的黑伞,白衣公子低下头,在长袍的袖子中掏了掏,朝着柜台甩出了一块东西。
那块不明物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然后不偏不倚地打中了刚刚探出头的马掌柜的脑袋。
“哎哟。”
马掌柜发出一声痛呼,摸着头上鼓起的包刚想发作,等看清凶器后,从小镇里的泼辣婆娘那儿学到的脏话,却又梗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了。
那赫然是一块足赤的金锭子,于是上宁镇无名客栈的主人,便陷入了天降横财的巨大惊喜之中。
白衣公子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喜这市侩男人的作态。
“给我来一间你们这儿最好的房间,要是有人住便付他三倍价钱,让他给本公子搬出去。”
话音刚落,他便无视了众人的震惊视线,随便寻了处地方坐下,然后又在宽大的袖口中用力的掏了掏,居然掏出了一把瓜子和几颗蜜饯来。
桌上虽然刚擦过,还算得上干净,可他踌躇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将这些零嘴放下,而是拢在一只手中,在用另一只手捻起一颗瓜子放入嘴中后,他看着面前露出怪异眼神的四人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子。
“你们继续啊,不用管我。”
……
好一个纨绔子弟。
这挥之不去的想法突然跳入周衍脑海中。
他在之前的旅程中,也听过那些富家子弟一掷千金的故事,有在青楼挥霍千两只求一夜快活的,有在街上看上一块铺面便直接掏钱买下地契的,还有出资万两只为买一个贡生名额的。
但都没有眼前这位那般砸钱砸得一气呵成,写意自然,仿佛这人从生下来就没有为金钱而烦恼过分毫,大概这才是那些世家子弟该有的气度。
他想起自己箱笼与口袋里加起来恐怕还不够这个公子哥儿一次弹指的银子,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竟是有些羡慕。
而在以络腮胡为首的三个大汉眼中,这个似乎根本不知财不露白是何物的白衣青年,则瞬间化成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他们本来就是做的不干不净的生意,一路流窜至此,也不介意再多做这一笔,绑票倒未必做得成,可趁夜色向这个小白脸打个秋风,还不是手到擒来。
再怎么看,这人身上的油水,也比面前这个在早春还穿着薄薄单衣的穷贡生多。
马掌柜此时终于缓过了神来,迅速把金锭揣进了自己的口袋,荷包厚实了,勇气也随着水涨船高,他看着剑拔弩张的双方,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哎哟,伤着这位公子可不好!”
对于络腮胡一行人而言,快到手的肥羊当然没吓跑的道理,于是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默契地退回了原先围坐的圆桌旁,在路过周衍的时候,其中一个还低低笑了一声。
“算你小子运气好。”
这件事就这样暂时画上了句读。
周衍自然没有再起祸端的道理,便没有作声,寻了个角落默默坐下,又从怀中拿出了干粮,慢慢地吃了起来。
“无趣,无趣。”
那身着白衣的公子哥见没热闹可看,失望地叹了口气。
马掌柜此时倒是分外殷勤,直接把小厮支开,自己拿着茶壶在旁边点头哈腰,大有愿为这位出手阔绰的豪客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架势。
他绿豆般的小眼微微眯起,手上茶壶中的水极为精准地注入了杯子里,这一手压箱底的“白练凌空”,寻常人没有十几年的功夫,怕是很难使出来。
青瓷茶杯中传出一股淡淡的茶香,隔着很远便能闻到,显然泡茶的人是为了讨好这位公子,拿出了店里最好的茶叶来。
此番盛情款待自然是为了后面做铺垫,马掌柜踌躇了一会儿,满脸堆笑地问出了三个极有哲理的问题。
“这位公子该怎么称呼,这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那白衣公子此时正在往嘴里放着蜜饯,听到这话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唇角微翘,眯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了这个佝偻着身子的枯瘦中年人一眼。
“我姓李,从京都来,就到这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