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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打着神机妙算招牌的骗子,从北境出发,紧赶慢赶,几乎走过了小半个大观的周衍自然没有少见,也几乎总结出了一套规律来。
父母若是问子女,那多半是抱着望子成龙的心思,子女若是问父母,则大都是因为父母身体抱恙,妻子问丈夫,若是面带喜色,则说明丈夫最近可能有财运或者要高升,说两句好话准能要到赏钱,相反,要是愁眉不展,那多半是仕途上遇到了拦路虎或是家里要纳小妾,只要口舌灵活,自然能糊弄过去。
这些骗子大多作道人打扮,鹤羽黄冠,仙风道骨,表面上都做足了样子,这才能在日子过的紧巴巴的百姓口袋里掏出钱来。
哪有一身破烂衣衫,脸上还深一块浅一块的?
周衍见老头儿嘴上虽然说着仙缘,道途之类让人似懂非懂的话,眼睛却盯着自己面前的馄饨和胡饼,心中顿时了然,赶忙把费了不少铜钱的吃食往自己这儿一揽,生怕这邋遢老头儿趁自己不注意吐上两口唾沫,到时候吃也不是,打也不是。
还好馄饨摊的摊主及时解了围,冲着那老头儿一瞪眼,“张叫花,又来这儿混白食?上次你说王掌柜家的米店一定会生意兴旺,结果没过多久就倒闭了,再上次,你说柳大夫家的公子必有一桩良缘,结果隔天柳公子就摔断了腿,怎么着,好了伤疤忘了痛啊?”
被唤作张叫花的老头虽被毫不留情地拆穿,倒也不恼,只是撇撇嘴,反击道:“要不是已经一天没吃饭,肚中实在没货,我才不惜得吃你家的馄饨,又臭又酸。”
那摊主气急,作势要往他身上泼上一勺热汤,邋遢老头儿才轻巧地从板凳上跳下,对着抱着碗如临大敌的周衍说道:“少年郎,你还会箭术?”
周衍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自己掩盖在脚下箱笼上的粗布不知何时被风吹起了一个角,露出牛角弓的弓饵尾来。
周衍不动声色地用脚把箱笼往桌子底下拨了拨,老乞丐却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你这弓倒是有些古怪,弓胎的材质只能说是一般,打磨技法也粗糙了一些,唯独这黏在弓胎上的角,看上去很不错,嗯......是真不错。”
周衍笑道:“老前辈说道说道?”
老乞丐眼珠一转,却不继续说下去,只是盯着周衍手上的馄饨与胡饼。
周衍将胡饼撕成两半,又拿了个小碗,把碗中的馄饨拨出了几个,大的那碗却是和半张胡饼一起递给了老乞丐。
他突然有些懊恼自己方才为何不把胡饼换成两个包子,馄饨里少放两颗胡椒,多出来的钱还能让自己混个半饱。
老乞丐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大剌剌地拿过蓝色海碗,三口两口,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就下了肚,半张胡饼则是被撕成了一条一条,把本来便剩下不多的汤汁蘸了个一干二净,他用袖口擦了擦胡子上的淋漓汤水,眼睛却还盯着周衍手中的那半张饼。
周衍苦笑着撕了一小块胡饼丢进嘴中,剩下的则全部丢给了面前的邋遢老头儿。
老乞丐这才心满意足,边嚼着洒满芝麻的胡饼边说:“这西边传过来的吃食,没什么好,就是舍得放芝麻杏仁之类的材料,吃起来管饱,要放在以前,我是绝对不稀罕吃的。”
他话锋一转,终于回到了正题,说道:“我和你说,这牛角弓的精华,就在于牛角这二字,你可别以为这是废话,好的牛角,取下来百年而生机不减,不过这生机,也不是常人能消受的,别觉得江湖客们吹牛都说九牛二虎之力,就说一头老黄牛,真发起狠来,三两个壮汉能拉的动?”
老乞丐顺了口气,继续说道:“这盘弓啊,和盘珠子是一个道理,得打磨圆融才算佳品,你小子可真有福气,这张弓已经被养得差不多了,以后每天像盘珠子般多盘几遍,不仅能凝气入体,嘿嘿......还能滋阴补阳。”
周衍没有注意到后面的话,他想起自己幼时想摸摸这张牛角弓时,老猎户总是不让自己碰,说这张弓上长了牙,会咬人,连睡觉时都视若珍宝地抱着睡觉,惹得稚童大为气恼,暗骂小气,拔了老人好几根胡子。
后来有一天,那个平日生龙活虎的老人神色萎靡地拿走了虎斑木弓,扔来一把牛角弓,然后也顾不上周衍的疑惑眼神,便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想到此处,少年突然有些茫然了。
周衍抬起头,只见老乞丐已经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那半张快有人脸大的胡饼,此时正在一颗颗地捡桌子上的芝麻往嘴里塞,还没等周衍张嘴说些什么,眼睛又是一亮,一拍桌子,将最后一粒卡在桌上裂痕中的芝麻震出,塞进了嘴里。
他满意地摸了摸肚子,摆了摆手:“倒是吃了个八分饱,得去讨点酒喝。”
说罢,也不顾周衍的惊诧目光,就又跑到了街上一个商贾打扮,正四处张望的中年人身旁说道:“这位兄台,我看你财运很旺啊......”
周衍望向正在忙碌的馄饨摊老板,“请问,方才这位......老人家是谁?”
摊主头都没抬,边盛着馄饨边说道:“张叫花啊,听说以前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后来家道中落,又守不住财,就流落到了街头讨饭。”
摊主笑道:“怎么着,小哥被他一番话唬住了?他享受过好日子,又活得够久,在这京都呆的时间比我这馄饨铺都长,自然有些见识,看人倒是极准,他方才是说公子你一定能登科及第吧,嘿,这连小老儿我都能看出来,这时段背着行囊来京都的读书人不是来赶考的还能是来干啥的?也就是靠一手观人本事,接下来就都是不入流的骗人手段,说话三分靠察言观色,七分靠胡言乱语,谁信谁是傻子。”
自知失言,摊主挠了挠脑袋,嘿嘿笑道:“小哥可莫见怪啊,看小哥的模样,嘿,肯定能考上。”
周衍笑着作了一揖,“借你吉言了。”
再看向街心,那邋遢老乞丐与富商打扮的中年人却都已经消失不见了。